楚鴻這樣直接的爆發,其實是有些出乎元無憂所料的。
她此行再來楚國,所有的可能性她都有設想推敲過,不是沒有設想過楚鴻見到她時或許會做出過激形為,但這種可能性被她評估的很低。
在她心裏,楚鴻這個人,絕對算得上是個合格的君王!
有野心的皇帝歷史上從不少見,但有野心、有能力還能做到理智信任的皇帝,卻極難能可貴,這樣的人若再遇上適當的時機,成就一統天下的霸業並非是空想……
窒息的痛苦令元無憂神遊的心思不得不回籠,因咽喉被扼緊而產生的暈眩感令她心裏苦笑的同時也不得不自嘲,逃子的對,她在對待這件事上不是有些任性,而是任性妄為啊。
有時候任性行事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何況這是她的——因果!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從根本上來,這是她選擇前行的路上必須要面對的阻礙。
元無憂將最後一絲本能的抵抗都撤離去,閉上眼睛,將自己的命脈完全交到眼前人手中,若不讓他消恨,恐怕還真是不好走。
感受到手下柔軟放鬆的軀體,楚鴻的手也本能的放鬆了力道,但下一刻,他又力道微微收緊,一雙佈滿血絲看起來有些恐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微闔着雙眼的臉。
這張臉,哪怕此時因為呼吸不順而紅中透青,卻依然掩蓋不了它世間無雙的精緻美麗。
「你何其膽大包天,你就真的料定朕不敢殺了你?」楚鴻咬緊後槽牙恨恨出聲。
元無憂睜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負在身後的手抬起指了指被扼緊的脖子,有些吃力的道:「……我們……要這樣……話嗎?」既然他現在恢復了理智,那他們就坐下來好好談判才是正確的方式。
他力道雖不至於讓她難以承受,但她可不想再繼續被人扼着脖子,他要再不鬆開,她可不保證逃子會不會出手解決了他,剛剛過去的兩三分鐘時間裏,她家的逃子可是度秒如年。要不是她下了死令,他哪有機會掐她的脖子。
楚鴻思想經過一番掙扎,手慢慢地鬆開了。
元無憂撫住干疼的咽喉輕咳了幾聲,逃遙則立刻遞過一杯水給她。
楚鴻看見逃遙,原本恢復的理智又有了波動:「好一個聖僧,好一個法空大師,朕被你們耍的團團轉。」一想到眼前主僕二人的所作所為,楚鴻恨的牙癢卻更恨自己明明恨成這樣卻還下不了狠手。
接過逃子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元無憂輕擺手示意逃子退下去。
逃遙也知道真正的危機算是解除了,但剛才那危險一幕還是讓他心有餘悸,他重新退至不起眼的角落裏,一雙眼睛卻瞬也不瞬的盯緊楚鴻,生怕他再發瘋。
「陛下何不坐下,我們好好談談。」元無憂無視楚鴻陰沉的目光,無論神色還是語氣都充分表達出了誠意和善意。
自己苦苦掙扎,而她卻雲淡風輕,這讓楚鴻意更難平,盛怒之下,甚至有些口不擇言:「朕真後悔剛才沒殺了你,世上怎麼會有你這般如此可惡可憎可恨之人?」
見他還猶由刺蝟般渾身豎起了滿身刺,元無憂苦笑的嘆息了一聲,神色一斂,直接問道:「陛下究竟想要如何?」
「朕……」楚鴻被問住了!自將七弟關押起,這數月以來他日思夜想,想着的都是見了她,要如何將她除之後快。
可剛剛,就在剛剛,她站在他面前任他出手毫不反抗,令他完全有機會如願以償泄心頭之恨,可……他卻鬆開了手!
他可以告訴自己他最終不殺她是因為殺她後果太大,可這理由卻服不了內心的那個自己。
他楚鴻身為一國之君,國富民強,有實力有底氣,他什麼時候懦弱過?
就算……殺她後果不堪設想,他楚鴻若執意為之,縱使有天大的後果也就並非他承擔不起……
這一刻,楚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了!
元無憂似是沒看到他的掙扎,淡淡道:「陛下這般恨我,甚至認為無憂虧欠你,站在陛下的立場來看,情有可原,這我能理解,所以這些日子,我也認真的想過,是否欠你?」
楚鴻心一震,看着她的目光更是複雜難辯。
元無憂卻朝他搖了搖頭,因為毫不遲疑而顯的有些無情:「你認為我虧欠了你的感情,但是我不這樣認為,所以我不會道歉!」
仿佛她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楚鴻笑了,笑聲由最開始的低聲到大聲,到後,甚至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元無憂從袖中取出一塊素帕朝他伸出手。
楚鴻笑聲一停,無視她遞過來的帕子,看向她的目光寒冰刺人:「元無憂,你的虛情假意令朕噁心。」
元無憂從容收回伸出的手,微微一笑:「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會向你道歉的原因,我從不認為我有負你。」
楚鴻眯眼:「你什麼意思?」
「當年大元國呈現亡國之相,陛下你意圖趁虛而入吞而並之,這我完全能理解。亘古以來,這世間生存法則不外乎弱肉強食,我理解甚至認同你的做法,但理解和認同並不代表就得認命,尤其是你即將要掠奪的不只是關乎我性命,甚至還有尊嚴和自由。這樣一來,你我立場相對,註定是對手和敵人,既是敵人,不擇手段的抵抗,又何錯之有?於情於理,我元無憂不負你一分一毫。」
楚鴻愣住了。
「於情而言,我的有意誘之的確算得上為欺騙,但……願者上勾,這是陛下自己的放任,畢竟,那般超出世俗的感情責任絕不在身為僧人的我身上,所以,藍雲也好,元無憂也罷,都沒有責任去為陛下的感情負責。真正責任的人是陛下你自己。而你否決自己,把全部錯責都扣在我的身上,認為是我處心積慮的欺騙,你才會上當受騙,這樣來,陛下的感情縱使是真,卻也還不是經不起任何的考驗,這樣的感情在我心裏,一文不值。」
楚鴻微微睜大眼,他想反駁她狡辯,是滿口荒唐,可張嘴的話還沒有出聲就被她接下來的話重重一擊,徹底的堵了回去。
元無憂:「比起令弟,陛下你對我那所謂的被欺騙而付出的感情,又何嘗不是虛情假意?與我的虛情假意又有何不同?你既然能全盤否決掉自己對我的感情,那麼我又為何要糾結於是否曾經欺騙你而感到虧欠於你?」
元無憂毫不留情的話語,一針見血的刺中了楚鴻的最痛處,讓他無從反駁而啞口無言。
「既然你不承認欠我,那為何剛才……」楚鴻的聲音突然卡住,他明白了她的用意,而腦中也浮現楚絕她會來時的堅定神情。
「這個世上能讓我感到有愧有負的,不過一人而以,所以,我為他而來,剛才我還你沒有真正傷害他的情意。」
明白是一回事,親耳聽到證實又是另一種心情了,震驚不足以形容楚鴻此時的心情,他的心裏還有着他不願意去承認的妒嫉。
許久許久,楚鴻才啞然低語:「為什麼?」
元無憂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她來回答,聰明如楚鴻又豈會不知道為什麼?
他做不到像楚絕那樣去愛一個人,所以,他註定輸的一敗塗地。
「若……若是朕亦如……如他那般為你……」後面的話,楚鴻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艱難的問出了聲。
元無憂有些訝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正要開口回答時,卻這時,外面傳來不的動靜。
楚鴻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眉眼一沉,卻並沒有理會,只是望着她,似是執着的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外面的動靜,卻讓元無憂不知想到了什麼,明眸微眯,而後,絕美的臉上綻放開來一抹淺淡的笑容,美的令人失魂散魄。
百般難描的美令楚鴻有瞬間的恍惚,當年她化身為僧,也讓他這個帝王控制不住的動情,更何況此時她這般情真意切的笑的世無雙。
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縱然還有不甘心,卻輸的並不算冤枉。
眼前的人,無論是身穿袈裟靈美出塵的得道佛僧,還是位身着鳳袍脾睨天下的女皇,甚至是眼前身着素衣便服清絕出塵的女子,其實……都是眼前人!
他動心的不過是她的冰山一角,七弟動情的才是眼前人的全部。
元無憂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只是命令出聲:「……請他進來。」楚鴻狐疑,卻在看見走進來的人時,倏地轉身,面色有片刻的呆滯。
「你怎麼……你好大的膽子,楚絕,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反應過來的楚鴻不敢置信的出聲。
楚鴻的驚呼乃至周圍的一切在這一刻對於四目相對的兩人來,都是虛無的。
此時此刻,沒有激動相擁,沒有痛哭流涕,甚至兩人之間還有些距離,卻無聲勝有聲!
元無憂最先移開眼,平靜且專注地將他從頭掃到腳,最終確定他只是稍微面色蒼白外,她才似是安心。
「對不起。」楚絕因為愧疚而低頭。
元無憂嘴角微勾,輕笑道:「現在就是你想後悔也來不及了,楚絕,這次,我為你而來。」
「我知道你會來,我……一直在等你來。」楚絕抬頭,神色不見激動,但他不知道此時他的眼睛有多發亮。
元無憂注視着他閃閃發亮的眼睛,心為之一悸,不管未來如何,至少這一刻,她存在於世間最亮的這雙眼睛裏。
逃遙看着隻言片語卻四目有情的兩人,很是同情地看向明明站在那裏卻愣是因為沒存在感而暴怒的頭髮都快要豎起來的可憐男人!
------題外話------
滿腦子的場景畫面,卻發現怎麼寫都有些不足,無憂的王八之氣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