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本以為那一剎那間主子令他膽戰心驚的可怕神情已經是他這麼多年來難得遇上的極限,卻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才是真正的驚心動魄。
他親眼看到自家主子不只有恨,還有痛苦,甚至……他剛才在陛下眼中隱約看到一閃而過的水光。
莫子再也不敢抬頭,直到許久,他才聽到主子冷靜下來的聲音:
「傳旨,朕要即刻出發去沙河驛館。」
原本還因為不敢窺視龍顏而恨不得把頭埋進肚子裏面的莫子震驚的抬頭:「皇上……是,奴才這就去辦。」在瞥見主子那隻拿着名貼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的手以及還有些控制不住扭曲的面部表情,原本想出言相勸的莫子哪還敢出聲,此時此刻他只知道,現在無論皇上什麼他都聽話照做才能保住一條命。
「等等……」
「皇……皇上?」莫子立刻停步,心翼翼的回頭。
楚鴻閉了閉眼,靜默片刻,才咬緊牙關,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齒縫裏硬擠出來:「令禁軍統領先行一步,不得喧譁,朕要微服出京。」
莫子暗吸一口涼氣,卻還是立馬恭敬的彎腰:「奴才明白。」
莫子出去後,楚鴻陰沉的目光又落回到手裏的貼子上,牙齒咬的咯咯響,她……怎麼敢……怎麼敢……
楚鴻微服出京,又是在這深夜時分,按理來是不可能惹人注意的,可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夜註定是要不復平靜了。
楚鴻剛一出城,戰王府和楚毅也都得到了消息了。
此時本該安靜無聲的戰王府依舊安靜無聲,卻……並不平靜!
大院之中立着以戰王府管家標叔為首的一支隊伍,隊伍人數不多,不足百人,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那裏就匯成了一股懾人的氣勢。
標叔什麼話都沒,只是高舉起兩隻手,分別作了個指令,院子裏站立的人群即刻分成兩隊,而後有序地消失在夜色里,一隊人去向皇宮方向,別一隊人卻往城門而去。
直到最後一人消失在了夜色里,一直隱在暗處的野狼才從夜色里走了出來,
標叔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贊同:「野狼,你不該來的。」
野狼淡淡一笑:「縱使我不能再為王爺衝鋒陷陣,也該要站在這裏,我永遠屬於這裏,我的命永遠屬於王爺。」
「王爺並不希望你受他遷連。」野狼現在有妻有兒,雖娶的是九公主,但上次野狼為王爺硬闖地宮已經在皇上眼裏埋了一顆沙子了,要讓皇上再知道今日之事野狼又插手恐怕就沒這麼好話了。
「無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若有一天皇上當真容不下我要找我秋後算帳,大不了我領着他們娘三個歸居田園還圖個輕鬆自在呢,有太后在,總歸他也不會真要我們性命。」這大楚國的天,曾經是王爺帶着他們出生入死守護的,但如今看來,王爺其實是對的,縱使沒有王爺,沒有他野狼,楚國的天也不會變。
標叔似是想起什麼,神情極為複雜:「以後王爺……但願王爺永遠不會後悔他今日的選擇。」
到這,野狼面色也有些暗淡:「不管王爺作何選擇,我們能做的只能是尊重他的選擇。」
「元無憂能隻身來楚國,也不枉王爺這樣對她了,罷了,只要是王爺想要過的日子,我不會阻攔。」標叔長嘆出聲,其實他也早期盼王爺能夠放下身上的重擔,過些簡單快樂的日子。
如今王爺的確想過這樣的生活,可偏偏王爺愛上的卻是一個位極人君的女人,他心裏不是沒有擔憂的,但就如野狼所言,這既是王爺的選擇,他們能做的也只能是尊重王爺的選擇。
起元無憂,野狼無言,只是抬頭望着夜空出神,能讓王爺這般死心塌地為之不顧一切的女子,定不會辜負王爺。
……
地牢。
由遠而近的兵刃相對聲預示着對方很快要攻入地宮。
牢室內,坐在石桌前的楚絕輕輕地擱下手裏的茶盞,抬頭看向老者,平靜的目光足可以代表他的決心。
「您又何必枉添傷亡?您應該明白,今夜,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哪怕是殺出去。」他絕不會讓她陷入險地。
闔目養神的老人聞言微微皺眉,睜眼看向楚絕的目光有些複雜,似欣慰似惋惜又似是忌憚。
「為了一個女人,你當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你可知道你為了一個女人上叛君下棄民,這是要遺臭萬年的,他日你有何面目去見楚國的列祖列宗?」老人微高的聲音里不難聽出怒氣。
楚絕淡漠垂眸:「在父皇和皇兄心裏,守國護民是我楚絕與生俱來的責任!從記事以來,我就是為這責任活着,直到有一天我戰死沙場,才是死得其所,才是我楚絕正確的一生。可是,有誰在乎過這是不是我願意過的一生?」
「……你已魔怔,我什麼你都聽不見去了。」老人無言嘆息。
楚絕抬眸,面色有些嘲諷:「如今天下對峙局勢已經從動盪邁入另一個穩定局面,縱使周國興兵來犯,以楚國實力又有何懼?只要皇兄放棄開疆拓土一統天下的野心,又何愁楚國安危?難道您就眼看着皇兄衝動行事,甚至陷萬民於水火?」
老人目光一凝,正想什麼,石門卻已打開了,外面的人硬是殺了進來,但防守的人實力也不容覷,很快就找到有利的攻擊方法。
「都住手。」兩雙人正打的不可開交之時,老人終於命令出聲。
對方停下攻擊,楚絕的人自然也不與之戀戰,迅速上前將石牢護衛住,與對方對峙。
楚絕也站起身,走出了牢室,然後朝老者鄭重一揖:「師父之恩,楚絕銘感五內。」
老人罷手:「你不必謝我,皇命在身,就此釋放王爺,老奴不敢,但老奴願意陪王爺去見皇上,也許皇上會網開一面,成全王爺。」他相信皇上乃為明君,自當明白大勢已去,當要理智對待,而王爺畢竟與之是手足,又涉及大元國,皇上再怒,也要三思而行。
……
黎明破曉,沙河驛館卻寂靜的詭異,就連院子裏田婆子養的幾隻雞都似是感覺到了空氣里的不尋常,不敢打鳴。
田婆子惶恐地跪在地上,一隻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男人的衣袖,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昨天她男人出去就是一夜,直到一刻鐘前才領着一隊嚇人的軍兵回來,一回來就二話不領着她跪在門外。
而這些身穿盔甲手握重刃的軍爺們一進門,也什麼話都不,就把驛館包圍了起來。
「她……她爹,發……發生什麼事了?」田婆子眼角餘光瞥了身邊軍爺那手裏泛着亮光的大刀,心一緊,忍不住扯了扯田良的袖口低低出聲。
田良滿頭大汗直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閉嘴不要出聲,現在,他心裏也是後怕不已,想着等一下皇上就將親自抵達,他頭上的汗就沒停過,他沒想到皇上竟然會連夜出京親自前來。
田婆子本來還想什麼,卻看到自家男人滿頭大汗惶恐不安的看向前方,她也看過去,也呆住了。
一隊人馬飛馳而來,她再沒有見識也知道不是誰都能穿九龍戲珠錦袍的。
「沙河驛館主事田良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田良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山呼。
田婆子頭緊貼着地,心都快從嘴裏跳出來了。
楚鴻翻身下馬,目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簡陋不堪的驛館,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田良:「在哪?」
「回……回皇上,在……在後院廂房。」
楚鴻眯眼:「只有兩個人?」
這次,不等田良回話,禁軍統領已回道:「回皇上,後院廂房四周有十名護衛,屋內人數暫不明確。」
聽到竟還有十名護衛,田良後怕不已,他以為只有兩個人呢。
十個人……楚鴻冷笑,何其狂妄囂張的元無憂。
「傳令下去,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動。」
「是。」
楚鴻這才邁步走向後院,莫子看向田良,皺眉低斥:「還不帶路?」
「是,是……」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帶路的田良得到指示,自然不敢再遲疑了。
只是剛走了兩步,外面就傳來馬蹄奔跑聲。
「主子,是……王爺。」莫子看清來人時,心裏暗暗叫糟,根本不敢看自家主子是什麼表情,這王爺明明被皇上禁足在府,可他卻活的不耐煩的竟然抗命且私自跑到這裏來,不過,好在這王爺隻身一人前來,倒沒有膽大到帶人前來,不然他都不敢肯定今天這王爺有沒有命活着回去了。
楚鴻陰沉下來的臉,讓人不敢直視,但楚毅卻似是沒看見。
「皇上。」
楚鴻冷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繼續往前走。
楚毅垂了垂眼,也跟着他身後走了過去。
莫子瞥了一眼身後的王爺,暗自搖頭,這王爺現在越來越渾了,竟然敢跟皇上較勁,他就沒想過就連戰王爺,皇上都將其打入地牢,還會對他留情?
沙河驛館其實很,從前院走到後院不過數十步路,但這數十步走來,卻只有楚鴻自己知道,他一步一步走的有多沉重,有多艱難。
守護在外面的幽三淡淡出聲:「我家主子只請楚帝陛下一人。」
楚鴻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命令出聲:「都退下。」
莫子驚呼:「皇上三思……」
「退下。」楚鴻聲量沒有任何變化,卻自有威嚴。
莫子不敢再有異議,只能閉上嘴。
被拒絕的楚毅痛楚的閉上眼,在她心裏,或許早就不記得還有他這個人了,就連他用盡心思卻近在咫尺都不能得償所願,他……不過是個笑話!
楚鴻走進屋,大廳里,正背對着他看着掛在牆上字貼的元無憂回過頭,朝他低低一頜首,從容出聲:
「陛下,別來無恙。」
聽着她從容的一聲別來無恙,楚鴻瞬間猩紅了眼!這一刻,他腦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他要親手掐死她!
他這樣想,他也真的這麼做了,等到他回神,他的雙手已經掐住了元無憂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