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淺灘大約五六百米之外,是一個小漁村。
就在白龍落下之後的數分鐘之內,開始有人冒着風雨奔跑過來。他們小心翼翼地接近巨龍,在自認為安全的距離之外雙膝下跪。然而巨龍氣息奄奄,仿佛沒有任何反應。
人群竊竊私語了一陣,又重新散開,歸來的時候手裏拿着葦席、竹竿等東西,在龍的身上搭起了人字形的帳篷。
龍,就這樣在淺灘上睡了兩天,期間不吃不喝,簡直好像死了一樣。
第三天的時候,人們已經完全不再懼怕這頭龐然大物。開始有人試着往它的牙縫裏塞進新鮮的海魚,往他身上潑灑海水降溫。其中就有這樣一個小孩,發現龍的右前爪自從降落的時候起一直都是握緊了的,裏面仿佛隱隱有亮光傳出來。
該不會是什麼寶貝吧?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就這樣不脛而走。最後這座海邊小鎮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龍爪里握有如意寶珠」,是比當年慈禧太后嘴巴里的夜明珠更加稀罕的寶貝。
這天夜裏,有一隊人偷偷摸摸地靠近了巨龍,鐵棍撬開了龍的右前爪。
當龍爪被迫張開的時候,突然有什麼螢火蟲一般發出光亮的東西從掌心中四散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上。
沉睡已久的龍猛然睜開了眼睛。
天空中一道驚雷滑過,嚇得前來盜寶的人四散驚逃。巨龍掙扎着抖掉了覆蓋在身上的茅草雜物,想要重新飛起,卻又力不從心地摔回到沙灘上,身體發出一道白光,慢慢地變成了人類的形狀。
海濤呼嘯,陰雲密佈,一場大雨似乎又要來襲。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又有一輛汽車開了過來。在距離灘涂幾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的人朝着龍奔跑過來,攙扶着他一點一點地挪出海灘,然後坐進車裏揚長而去。
幻象這時候開始一點一點地變暗,好像一場電影終於落幕。
白秀麒跟着喘了一口氣,接着輕聲問道:「阿江手上捏着的……是什麼東西?」
「我想你應該有數。」白沭的聲音在他耳邊重新響起。
白秀麒沉默。他眨了眨眼睛。發現那片虛幻的光亮當中又出現了什麼新的畫面。
是山川、大河,城鎮和荒村。有很多地方對於白秀麒而言,並不陌生——這些景色都曾經出現在祖父的相冊或者畫作當中。是他當年四處遊歷寫生時所到過的地方。
不,並不僅僅是去寫生那麼簡單。白秀麒很快就在幻象之中看見了白沭的身影。
從青年到中年,自己的祖父就這樣安靜地在時光中走過,每一次外出寫生時帶回來的,除了畫作、一點點的土產之外,往往還有一個神秘的瓷罐。
瓷罐裏面正是當年那些從龍爪中四散逃逸的五色光點。
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裏,白沭將它們從天南海北一點一點地重新撿拾起來。一點一滴,灌注到一具幼童的身軀中。然後不知道又過了幾年。有一天,幼童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就是我?」白秀麒無法描述自己此刻巨大的震撼。
的確,還有什麼比自己其實不是肉體凡胎更難以接受的事嗎?
他沉默了一陣子,又喃喃自語道:「可是家裏明明有我爸媽的照片……」
「那是經常一起跟着我行動的一對學生,的確是小兩口,也對你很好。」白沭笑了笑:「其他的都和我告訴你的一樣。」
「……」
白秀麒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思維變得越來越清晰,一個大膽的懷疑也跟着從嘴裏蹦了出來。
「你怎麼證明自己就是我的爺爺?也許你根本就是那隻追殺我的怪物,想要混淆我的思維,弱化我的意志。」
他的推測卻只引來了白沭的一陣低笑。
「記憶這種東西,有一些是藏在腦子裏的。轉世投胎,沒了也就沒了,無論天上地下多少的靈丹妙藥都無法挽回。可還有一些東西是藏在魂魄里的,我說得話究竟是事實還是杜撰,答案其實就在你自己這裏。願不願意想起來,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對話到這個份兒上,白秀麒也不再遲疑或者驚訝了,直接反問:「難道我就要在這樣的黑暗裏頭捫心自問?那就算記起來了又能怎麼樣?」
「黑暗只是暫時的,但怎麼樣衝破這層黑暗,那已經不是我能夠為你們做的事了。」
說到這裏,白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忽然硬生生地改變了話題:「你奶奶在叫我,我得走了。」
奶奶?!這老頭子家裏連一張女人的單身照片都沒有,這會兒怎麼突然跑出個老婆來了?!
還有,他不是死了嗎?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和自己對話?
白秀麒忽然覺得自己頭腦清醒過來也未必是什麼好事,雖然白沭意外現身,並且丟出了這麼多炸彈似的信息,但有關於最關鍵的內容,他卻好像根本一點兒都沒有透露——
比如說,這裏是哪裏,又怎麼樣才能夠離開。
白秀麒繼續試着動動手和腳,還是和之前那樣若有若無的感覺,向前向後或者向上下移動都絲毫沒有改變。他不是喜歡鑽牛角尖的人,很快就放棄了嘗試。
不是生,也不是死,那應該就是介於生死之間的懸濁狀態了,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夠擺脫?
白秀麒心裏頭沒有一丁點兒頭緒,只恨自己平時沒有追着江成路多了解一些這方面的常識,沒有未雨綢繆的遇見和遠慮。
可是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
「阿江,我究竟要怎麼樣做,才能夠衝破這一層黑暗,回到你身邊去?」
他在黑暗中伸出了看不見的手臂,那裏的遠處,是他臆想之中玄井公寓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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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陽覺得自己真不應該隨便躺在沙發上就睡覺的,腰酸背痛不說,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幾個小時,就聽見裏間一陣砰砰砰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江成路好像他家那頭大熊似地沖了出來,兩隻眼睛閃閃發亮地將什麼東西塞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花陽的脾氣也不少,缺少睡眠的時候就更是不爽到了極點。他一手揮開送到自己面前的紙張,一邊怒罵:「有你這麼喪心病狂的傢伙嗎?急什麼急,都說了養身體還需要那麼多天的時間呢。別跟只沒人遛的狗似地在這兒瞎轉悠。自己到院子裏玩尾巴去!」
誰知道江成路完全沒有被他兇狠口氣給嚇退。反而再度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按在了他的臉上。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你再看看清楚!」
終於覺察到了江成路語氣中那種不同尋常的興奮勁兒,花陽終於皺着眉頭將紙張接了過來。眯起眼睛掃上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就讓他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巨大轉變。
「這,這居然是——!」
「對,沒有錯。你一直都在尋找的,讓人偶的身體徹底變成人類的辦法!」
江成路的眼神亮得簡直好像要放出光來:「我知道你找這個已經很久了,你的身體現在就缺少這個吧?還有小白也是,就算他真的活過來,人偶的身體表面還是又硬又脆,很容易造成二次傷害。但是有了這個……」
「有了這個。就能夠徹底變成普通的身體了。」
花陽點了點頭,終於在驚喜之餘想起了非常重要的問題:「對了,這張紙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
「這是白老頭在自己的墳墓里藏着的東西,是他專門為了小白留下來的。白老頭說,小白前一世死的時候,我也是像現在這樣把他的魂兒給追了回來。可是我自己也受了重傷,一不小心在沙灘上撲了。之後有人趁我病要我命,把小白的魂魄當做寶貝想要撬走,結果反而害得他魂飛魄散,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尋找。」
「這之後。白老頭和一竿子狐朋狗友地把我給偷偷地弄回了浮戲山的道觀裏頭,把小白的遺體堆了個墳墓騙我說人已經投胎去,讓我安心養傷。然後白老頭自己就跟人開始尋找小白散落的魂魄,將它重新拼湊起來。」
「那這些事你都應該記得啊。」花陽聽出了其中的端倪:「可是你現在卻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什麼道理?」
「道理很簡單。」江成路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在屢次勸我下山都無效之後,他們心狠手辣地抽走了我的一部分記憶。」
「……好吧。」
花陽愕然,不過反過來想一想,雖然江成路平時表現得大大咧咧,可骨子裏的頑固卻也是有目共睹。再加上這傢伙武力值又逆天,不這麼來一手,恐怕還真搞不定他。
話題又重新轉回到那張紙頭上。白沭身邊顯然也有不少神秘高人從旁協助,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與花陽所掌握得差不多的重塑人體的辦法,甚至比花陽所知道的更加完整。
「小白以前的身體就是被製作出來的。」
江成路拍着腦袋笑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出來:「只不過那張紙上說,當時找不到最上乘的材料,所以小白的身體只能夠堅持不到三十年。也就是說,當小白三十歲那年,他就會因為急病而猝死。」
「那距離現在也沒剩下幾年了啊。」花陽若有所思:「所以就算不發生昨天下午的這件事,小白也是會死的,所以白老先生才會留下那張地契引他到玄井公寓來。」
「沒錯,那老頭子算好了讓我接手,幫助小白再造一個身體。」
江成路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一種豁然開朗的表情:「也正是考慮到小白會有猝死的情況出現,白老頭才會讓小白在背後紋上那幅保護他魂魄的妙音鳥!」
「我有一種被那個老頭子給玩弄了的感覺,為什麼他當初不跟我們直說?難道還怕我們會不幫他的忙?」花陽皺着眉頭,說出了自己此刻的感想。
但是很顯然,白老頭的遊戲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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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江成路落在沙灘上這一段,參考的是營口落龍的事件。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百度一下這段史實~
小白的身世曝光啦,男奶奶也露了個臉。加油小白你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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