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嘉皇帝輕聲問:「你為何哭?」
我被夢中的畫面所擾,一時分不清是醒是夢。我迷糊地問:「你怎麼在這?」
「朕下了早朝,想來看看你。」佑嘉皇帝微頓,再次重複剛才的問題:「皇后因何而哭?」
我盯着他高高束冠的黑亮髮絲,腦海里一時浮現夢中鬢髮霜白的老人,一時又浮起了昨夜龍榻上我倆交織在一起的青絲。十指交扣香汗淋漓、臉紅心跳顛來覆去……這下我倒是徹底清醒了。
「……」昨晚深更半夜從君心殿一路狂逃回鳳儀宮的事應該不是做夢吧?我記得我確實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一覺醒來看見的還是皇帝的臉?
我心裏亂七八糟地想着,面上半點慌忙不顯,直到皇帝眼神一黯:「不早了,皇后若是身子無礙,便起來吧。」
我碎碎地點了下頭,剛要坐起來,雙肩一滑,什麼東西順勢滑了下來。我低頭一看,猛地倒抽一口氣。小桃紅這死丫頭換衣服也不好好換,綁得松松垮垮頂什麼用!我尷尬地趕緊將衣襟收了收,把不該露的趕緊遮回去。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明顯不怎麼好看。我估計昨晚他該發泄夠了,這回見我這樣指不定以為我是在勾引他。可我從昨天到現在就是一個字,冤啊!
誰知道究竟是給誰害的?等等,昨天明明是他宮裏的人把我丟進池裏去的,可壓根不算我跑去勾引他的吧。
「皇上,昨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臣妾剛醒過來就被一群宮女不分青紅皂白抓進浴池裏。」我以一種興師問罪的口吻,氣沖沖地先發制人。我覺得這種時候我就該掌握主權,必須得澄清這次的事根本不是我的個人行為。
這事肯定是他私下授意,他要敢說他毫不知情我才不信!
佑嘉皇帝面無表情地答:「昨夜之事不是朕授意所為。」
看吧!我就知道你要狡辯!我一臉狐疑:「哦?那又是何人授意?」
佑嘉皇帝沉默半晌,將臉撇開:「小海子。」
還心虛!你看,都不敢正視我了吧!我險些把鄙夷二字作上額頭。敢作不敢承認,居然讓一個小小的海公公替你背黑鍋,你可不可恥?!
佑嘉皇帝感受到我濃濃的質疑目光,皺眉:「你不信?」
我正直地搖頭:「不不不,臣妾怎會不信皇上。」
這回輪到他拿質疑的眼神戳着我,我掩飾地輕咳一聲:「皇上這麼早怎麼到臣妾的鳳儀宮來了?」
這話一出,連我自己都陷入沉默當中。我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給撕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昨夜兩人才這樣那樣完,半夜當皇后自個先跑路了,反倒好似皇帝才是被吃完抹嘴不認、被人糟蹋的那一個……呸呸呸,誰糟蹋誰了!
「昨夜皇后先行返回鳳儀宮,朕沒能留意你的身子可會不適,遂今早下了朝便帶了太醫過來。」他老實答道:「畢竟皇后昨夜還是第一……」
「嗚啊啊我我我停停停!」我手忙腳亂地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雖然我平日大大咧咧慣了,可好歹人要臉樹要皮。昨晚歸昨晚,我現在一覺醒來可沒昨晚那麼豪情萬丈,大白天能別說這事麼?
他倒是十分配合地換了話題:「桃紅說你一直睡不醒,可是哪裏不舒服?」
我悻悻道:「可能是太累了吧……」也可能是做夢做得醒不來,醒的時候對着你這張面癱臉,做夢還得對着你這張面癱臉,我壓力很大的。
他溫聲問:「夢裏見到什麼了?」
這都能看得出來?我下意識地摸摸臉,忽而想到什麼,臉色瞬變,頓時滿目陰霾。我怎麼就忘了,他可是皇帝啊,上輩子就是那麼個擅工心計面冷心硬的佑嘉皇帝啊,他最擅長的不就是揣摩人心,將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麼?
「夢裏見到了什麼,你不會想知道的。」我冷冷一笑。夢裏的你就是個頭髮花白、皺皺巴巴的老烏龜!我一定是看透你精壯的軀體下隱含着一個孱弱的本質!呵呵,要是你知道我夢見了什麼,一定很受打擊吧?
我陰惻惻地冷笑,佑嘉皇帝眉心隱隱跳了下,雙拳不着痕跡地緊握起來,沉聲說:「皇后總說朕什麼都不知道,那你便告訴朕,究竟朕做錯了什麼,要你如此恨朕?」
「難道你不知道?」我的聲音徒然拔高,心中已是狂濤怒浪:「當年若非你利用我來引二哥入宮,他絕不會束手受縛。你已經贏了,為什麼不肯放過他?」
當年若不是我被拘於後宮,二哥不會冒險來救我,也就不會中了他的圈套,被埋伏於暗處的御林軍亂箭刺穿身體。
二哥是在我眼前死去的,他說他不能帶我出去,他死不瞑目。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幕,二哥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我跌在地上茫然地哭求,可誰都不願意幫我。
皇帝就站在重兵之外,被保護在最安全的位置。我求他救二哥,可是他就是那樣冷冰冰地看着我,就好像我也一樣是具屍體一般。
後來我被他關回鳳儀宮才知道,二哥原本早已逃出生天,可是皇帝對外散佈廢后賜死的消息,迫得二哥連夜潛入宮來救我。
當時大哥和丁香下落不明。佟府被抄時,府上百餘人蹊蹺身亡,一場大火將整座佟府焚燒殆盡。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二哥本是可以逃過此劫,可他為了我卻自己跳進皇帝佈下的天羅地網。
是我對不起他,二哥是為我而死的!
「你抄我滿門,滅我宗族,你我早已結上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你所背負的天下大義,難道我就沒有我所需要承擔的責任?」我以為死了便是一切的終結,可是老天爺卻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讓我重生於此,更大的玩笑就是讓你也重生了!
「如今你還想怎樣?」我已經絕望,心灰意冷:「重新再來一遍?」
一切都完了,我本想要扭轉未來,可事到如今再無可能,一切都完了。
皇帝雙眸幽深,他的臉色千變萬化,我第一次看他如此。我不禁嘲諷,恐怕他也是頭一回被人這麼指責吧?上輩子我想狠狠地臭罵他一頓,可惜沒罵成,人先控制不住情緒跳了下去。
這輩子呢?左右都是要死,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把話說完再死。
他一臉驚濤駭浪無所遁形,久久沒有恢復。他強壓着被我氣(?)得顫抖的手,低喃:「這是你恨朕的理由?」
「沒錯。」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他目光陰翳,眼底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直到他羽睫低垂:「朕明白了。」
我心口一緊,強作鎮定等待下文。
「如果這就是皇后的理由,那就請皇后從今日起好好地看着朕。」他雙瞳微閃,如跳動的火焰時黯時明,斬釘截鐵道:「朕曾經說過絕不傷你,無論是你的人還是心,朕——絕不食言。」
我嗓子微啞,竟被他震懾得無所適從。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改過自新?不不不,他又怎麼可能是那種輕易妥協認錯的人?他總是那樣以自我為中心,他算計了天下,算計了所有的人。他城府至深,沒有任何事物能夠令他為之動容……
可眼前的他,對我而言是一種極大的衝擊。剎那間就仿佛回到了當年,在林子中他對我許下了諾言。
我莫名的慌亂,既害怕又渴盼。無數種感情交疊在一起,混亂令我無所適從。我發着呆,猛然發現他離我越來越近,我及時用雙手抵擋他靠近的雙唇,警惕道:「你、你要幹什麼?!」
他的半個身體向前傾幾乎已經壓在我身上,雙手撐在我身體的兩側:「朕不是說了讓你好好看着朕了嗎?」
你所謂的『看』是這麼表面的意思嗎?!
皇帝握住我捂嘴的手,將我的手背拉過來以唇輕輕貼了上去,目光灼灼:「你在想什麼?」
我狠狠地顫動一下,手軟得抽不開。又問?!我想什麼才不干你事!
我的表情出賣我的心思,他危險地眯眼:「無論你在想什麼,你不要忘了你已經是朕的人。」
我徹底無語,這樣就想宣佈對我的主權?我剛剛一番義憤填膺的話都白搭了嗎?
眼看就要親下來,我乾脆都放棄了掙扎。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海公公和小桃紅的驚叫聲:「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木着臉睜開眼,每當這種節骨眼都會有人跑出來搗亂,我都習慣了。只不過看皇帝黑着臉,顯然並未適應:「發生什麼事?」
門外的人顫聲道:「蓮妃……紅楓林中發現蓮妃,她、她……」
我心下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
「蓮妃上吊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