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館裏的風雅物事,安靜寧人,皆被緩緩關閉的大門隔絕,只留下街上的喧囂,和眾人的唏噓嗟嘆。裴靈韻雖敗得輕易,卻無人敢小覷,崑崙三劍的名頭可不是平白得來的,他最後的三劍,氣劍並行,當真神妙。
裴靈韻之敗,不能說他不濟,只能說明朱浩昌的實力深不可測,武功之高,難有人匹敵。眾人皆是走南闖北的豪傑,誰不是見多識廣之輩,各地的風雲人物、武學高手數不勝數,可是能與朱浩昌比肩的寥寥無幾,更何況他真實的實力並未顯露,不由心中一寒。
此間事了,眾人作鳥獸散,猶如潮水褪去。裴靈韻受的不過是輕傷,稍微調息已無大礙,遂帶着弟子離去。張元宗、莫憶、巫千雪在人流散去時與張水衣回合,張水衣正有一腔的話要說道,特別是那紈絝子弟,可轉眼尋去,此人已經不見了。
路上,聽張水衣說道此人的驕狂,張元宗微笑道:「只怕此人不可小覷。」張水衣撇撇嘴道:「享受祖輩餘蔭的公子哥兒罷了。」張元宗微笑地搖搖頭,道:「江湖臥虎藏龍,豈能以貌取人,小心看岔了眼,着了別人的道。」
張水衣嬉笑道:「有大哥在,着誰的道還說不一定呢。」張元宗沉聲道:「你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你可知剛極易折,百密一疏。我不可能一直都在你身邊,總有暫時分開的時候,你可知暗中又有多少人在等這個機會?」
張水衣聞言,目光四處逡巡一番,人來人往,江湖人夾雜其中,先不論各方勢力、遊俠,就五大門派四大世家中人也不在少數。一想到暗處不知有多少人惦記着自己,任何人只怕都不由背脊一涼。
靜默片刻,張水衣堅定道:「我張水衣豈是懼怕威脅之人,不論何等鬼蜮伎倆,只要招惹到我,定要讓其付出代價,就算玉石俱焚又如何。」三人聞言皆不由眼色複雜地望着她,不在乎生,不畏懼死,也算是江湖奇女子了。
武林源雖然勢力錯綜複雜,但是雲家幾乎是隻手遮天,一枝獨秀,牢牢控制着這片天地。財富和武學對於世家的維繫都是必不可少的,武林源生意近四成掌握在其手中,這牢牢抓住了此地的商業命脈,可謂呼風喚雨,這還不算上各地的生意。
雲家人才眾多,先不論直系旁系這些雲姓子弟,就外姓弟子和附庸勢力這股力量就是極為龐大的,再說世家總有一些深藏不漏的前輩人物作為底蘊,長年不出,誰人敢小覷。雲家猶如一株參天大樹,外在枝繁葉茂,氣勢沖天,內力根系縱深,深不可測。
在武林源,隨處都可見雲家子弟,因為他們衣袍上都繡有雲彩的圖案,以表明身份,煞是好認。雲家又是極為重視禮儀的世家,這些子弟個個有禮有節,行事有節制不突兀。張元宗等人不由對雲家有些好感。
莫憶忽然道:「白魔既然同意與張兄一賭,估計太一教這次是要來相助朱浩昌,就不知是明斗還是暗來。朱浩昌已是如此可怕,再加上鬼神莫測的白魔,只怕雲家難以取勝。不知張兄有何打算?」
三天後就是武聖殿比斗的日子,整個武林源早已喧囂塵上,白魔準備怎樣動作,眾人不得而知。比斗迫在眉睫,而張元宗等無人識得雲家人,何談相助一說,若主動表明來意,又顯得太過突兀,只怕此事難成。
巫千雪幽幽道:「雲家乃四大世家之首,在江湖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面對挑戰,豈會藉助他人的力量,損害家族地位名聲。」莫憶點頭道:「的確如此,世家最重名聲,就算我們表明來意,只怕雲家也會以為我們故意搗亂,存心羞辱,指不定鬧出什麼風波。」
張水衣哼道:「這都什麼人吶,我們袖手此事,讓雲家嘗嘗失敗的滋味。」忽然她又想到什麼,急道:「哎呀,雲家敗了,就是我們輸了,巫姐姐不就要回九幽山,這萬萬不成,雲家還是不能敗。」
這次武聖殿比斗不僅僅是江湖兩大勢力的碰撞,更關係到巫千雪的未來,豈能兒戲。巫千雪幽然道:「朱浩昌已是舉世無敵的高手,雲家勝算也不過五成,何況還有白魔這種天外之人。若敗,我回九幽山亦無妨,大不了隱修一生,你們不必徒勞爭鬥。」
張水衣聽聞此語,一想到那日望江樓上的白魔,神魔一般的手段,不由臉色一黯,眼中流露出憐惜之情,斬釘截鐵道:「無論勝敗與否,我都與姐姐共進退。」巫千雪淡然一笑,道:「好妹妹,你們有這份心我就很歡喜。」
思慮良久的張元宗淡笑道:「還未開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們盡說些喪氣的話。」莫憶眸子一亮,道:「張兄,有何計較?」張元宗緩緩道:「莫兄可記得當日與白魔約賭時,我賭雲家勝出,白魔所言?」
莫憶沉眸一思,忽抬眼道:「他說賭雲家必敗。」張元宗微笑道:「他可並沒有賭龍門勝出。」話一出口,其他三人一臉驚詫,露出古怪的神色,莫憶遲疑道:「張兄的意思是白魔不會幫助龍門?」
張元宗淡然道:「龍門似乎天生就是太一教的克星,雖然兩者之間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龍門應該算得上半個敵人,太一教不對付朱浩昌已是難得,豈會協助。此外,白魔是何等人物,怎會降低身段為朱浩昌助力。」
莫憶問道:「那他如何保證雲家必敗?」張元宗靜聲道:「他會親自出手擊敗雲家和龍門。」此言一出,莫憶、巫千雪、張水衣心中大驚,莫憶壓住內心翻騰,道:「張兄的意思難道是……」
張元宗淡然道:「白魔可能會率領太一教,作為獨立的一方,形成三角鼎立之勢,同時挑戰雲家和龍門。一則太一教絕對有這個實力,二則太一教若取勝,正道氣勢必衰,到時候只怕一鼓作氣,碾壓正道武林,三則以白魔的心性,把賭局掌握在自己手裏,才是上位者的心理。」
莫憶恍然道:「的確有這個可能,太一教豈會甘居人下,定是要出頭的。再者太一教野心勃勃,只怕此次武聖殿比斗不僅僅是論輸贏,也許是試探,也許是進攻。」張水衣疑惑道:「就算魔教是第一等的勢力,但是現在武林源不僅有雲家坐鎮,還有武林各派的高手,魔教豈能撕破臉皮?」
莫憶嘆息道:「所謂的武林正道,也不過是普通人,還不是身懷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心思。誰不想在江湖上獨領**,他們各自都有謀算,豈會真心同進退。雖然明面上一團和氣,但是背地裏早有嫌隙。」
張水衣驚異道:「怎會如此?若每個人都心懷鬼胎,那不是整個江湖都是亂糟糟的。」莫憶道:「人人都有私心,包括你我,他們為自己謀劃,不超過德行的底線,這些都無可厚非。他們都是江湖人,不是聖人。」
張水衣嘆道:「我們隱居一寸山,獨善其身,不管江湖如何翻江倒海,黑白兩道如何明爭暗鬥,豈不是也是這種私心。」莫憶微微點頭,道:「江湖風雲際會,新一輩要出頭,老一輩要保名,誰不為此忙碌。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有爭鬥,這無可避免。」
張水衣聞言默然片刻,道:「不管勞什子的爭鬥,先說說我們這次怎麼打算?」莫憶、巫千雪俱望向張元宗。張元宗沉凝半晌,淡淡道:「我們也可以作為獨立的一方,參加比斗,會一會這些頂尖人物。」
三人聞言猶覺春雷炸響,俱驚愕地盯着總是淡然的男子,頓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透出。張水衣最先叫道:「好主意,管他什麼魔教、龍門、雲家,統統打敗,到時候白魔那小子也無顏接巫姐姐回九幽山。」
莫憶和巫千雪不由一陣苦笑,事情豈會如此輕易,這需要多大魄力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張元宗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道出。莫憶面色古怪道:「張兄,我們勢單力薄,你真出了一個難題。」張元宗微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還不知比斗的規則,也許我們四個人就夠了。」
張水衣最是興奮,擦拳磨掌,躍躍欲試。莫憶問道:「我們如何加入比斗?他們只怕認為這是一個笑話。」此言雖傷人,卻說得極是,到時候武聖殿中都是江湖一流的人物,名氣地位煊赫,眼界高遠,渾身傲氣,豈會讓四個無名無姓的人與太一教、龍門、雲家相提並論。張元宗淡笑道:「武聖殿一戰之後,江湖將無處不識君,何必在意之前的輕蔑、非議。莫兄,我們都不是重名爭利之人,不過此次我們不妨隨性一回,見一見天下高手,一定會有所裨益。小弟坦言,這不僅是為了千雪,也為了我弟弟,我希望多些力量尋尋他。」
說到最後,透着一絲絲無奈,失蹤十幾年的幼弟,在這偌大的江湖,僅憑三兩人如何尋得。一旦在江湖上聲名鵲起,那時候的光景又會不一樣,對江湖人來說,名聲與力量是緊密相連的。
莫憶聲音奇異道:「那我就和張兄一道,看看這江湖同十年前有何不同。」張元宗會心一笑,道:「能結識莫兄這樣的朋友,乃一生幸事。」莫憶笑道:「我又何嘗不是,張兄曾答應去天山,可不要食言。」張元宗微笑道:「此諾必踐。」
莫憶本是陰鬱沉靜之人,此時也不由有些激動,他一生經過頗多的磨難,後拜師雪鴻,在天山一待就是十年,往事成煙,哪還有什麼朋友。與張元宗相交雖然不深,但此人的言行磊落、智海難測、修為高絕,別看他名不經傳,但是神龍豈會隨意騰雲,鳳凰豈會輕易展翅,張元宗如是。
除了師父,張元宗是莫憶最佩服的一個人,他身上有股奇異的力量,總能讓一些**的人走出新的路來,若是巫千雪、清鶴、梁臨川,與之交友乃人生一大幸事,絲毫不假。莫憶心中慰藉,此次到不白走江湖一趟。
莫憶道:「我們倒要好好計劃一番,如何形成四足鼎立的局面。」張元宗含笑道:「此事不急,今晚莫兄同我先去探探武聖殿,我還不知這武林聖地有何乾坤。」莫憶一驚,張元宗行事總是出人意料,捫心一思,瞭然道:「好。」
武聖殿,氣勢恢宏,高大雄偉,於今已有一千年,乃是為了紀念一位武林前輩,如此大費周章僅為紀念一個人,可見此人定是功蓋千秋。一千年對人來說太過久遠,一千年前的武林,更是少有文字記載,誰知道是何境況。不過,武聖殿就像一卷記載歷史的典籍,一直流傳下來。
一則年深日久,二則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人們從心底里把這位武林前輩當做一則傳說。傳說一千年前出了一位滅世魔王,一身修為通天徹地,此人喪心病狂,竟要行那滅世之事,江湖中無人可擋,更加令人恐懼的是,那時候天地開始出現異象。
漫天星辰發出妖異的血光,一直越來越盛,分不清晝夜,而大地山搖地動,從西至東出現一條幾千里的裂縫,猶如地獄大門打開,讓世人皆歸於冥幽。天下一片大亂,芸芸眾生進入了一種瘋狂的毀滅,人性在這一場災難中徹底湮滅。
人人都相信滅世開始,一切將灰飛煙滅,心底里的惡再也束縛不住,紛紛滋長,蓬勃而出,盡皆化為惡魔。只有死亡才能安慰自己顫抖的靈魂,親人、朋友、陌生人之間都化為仇敵,平日一絲的不耐、不喜、不暢和貪念都成為最致命的心魔,人人相互攻伐,無所不用其極。
血光滔天,與漫天的星辰交相輝映,整個乾坤都淹沒在血氣里。屍橫遍野,老人小孩女人比比皆是,流血漂櫓,腐爛之氣久久難去。比起星辰妖異、大地崩裂的天災,人禍才是把眾生推向了滅世的根源。
也許是上天憐憫眾生的軟弱,令一位神靈下凡,消滅魔王,讓大地平靜,裂縫合閉,星斗復原,人性回歸,阻止了這場滅世之災。神靈與魔王大戰受傷,化為凡人,不再返回天宇,僅以餘生坐鎮凡世。世人有感他的再生恩德,在其死後建造武聖殿以紀念他的無量功德,殿中奉有他的武聖石像。
這則歷史更像是一個神話故事,也許是一千年的流傳讓描述改變,也許那時候的武林真的有如此的神奇。但不管怎樣,武聖殿自此成為武林聖地,不是說它隱藏着什麼驚天的秘密和力量,而是它化為天下修武者的一種信仰,代表了俠義精神。
張元宗和莫憶最初知道這則典故時,皆覺得不可思議,只怕這神靈、魔王乃是江湖中正邪兩道的蓋代高手,修為超凡脫俗,武功驚天動地,在世人眼中已是神魔之流,才會有此富有神話色彩的典故流傳下來。
武聖殿建於觀心峰上,俯瞰之下是奔流不息的沅滄江,水勢洶湧,豪氣頓生。武聖殿乃是聖地,只有武林中極為重大的事、極為重要的人才能進入其中,比如武林大會、門派掌門,豈能任何人都能履及,成為鬧市。因此,武林源的實際掌控者雲家,負責派人守護武聖殿。
就近安頓好巫千雪和張水衣,張元宗和莫憶徐圖漸進地向武聖殿的方向而去。觀心峰周圍三四里都是雲家守衛的範圍,人跡稀少,沒有街道鬧市,僅有一片普通的屋舍,以備雲家守衛弟子休憩之用。
對於張元宗和莫憶而言,避開雲家弟子的守衛線,是輕而易舉的事,一則江湖上勝過此二人的寥寥無幾,二則武聖殿雖為聖地,卻沒有什麼秘密,安排守衛也只是為了維護它的神聖性,並沒有達到嚴防杜絕的地步。
二人還未來到沅滄江邊,就聽到一陣陣奇特厚重的聲音,時而斷斷續續,時而層層疊疊。待兩人來到沅滄江邊,抬頭望去,只見觀心峰上儘是不計其數的石穴,大小各異,深淺不一,有如隧道的,有如蟻巢的,密密麻麻,千奇百怪,那奇特的聲音乃是風灌石穴,氣流衝撞所致,這也算得上天下奇景了。
江上僅橫亘一座石橋,年代久遠,長達十丈,橋下的江水急湍若奔,橋的那一頭是一條直達峰頂的石梯。過了石橋,登上石階,到達峰頂,一座氣勢恢宏的黑色建築出現在兩人面前,旁邊的石碑上寫着「武聖殿」三個大字,兩人只覺一股雄偉氣勢撲面而來,氣血不免微微翻湧。
據說武聖殿全部由隕石構成,漆黑如墨,堅逾鋼鐵,屹立觀心峰頂千年,仍舊堅固挺拔,歲月難蝕。武聖殿簡約古樸,大氣磅礴,峰頂長寬三十餘丈的平地,被它佔去了四分之三,沒有複雜的裝飾,在兩人眼裏只存在一橫一豎,純粹厚重。
張元宗和莫憶緩緩走進武聖殿,藉助殿中的燭火,可以看清內里沒有多餘的東西,極為空曠,僅有兩排黝黑的石柱。身在殿中,兩人感到一股低沉的氣息壓迫着自己,千年的滄桑和厚重,玄奧地充斥其中。
北面的石台上有一座丈高的白色石像,這就是屹立千年的武聖石像,在這座黑色的宮殿裏顯得特別醒目,猶如一朵白色的火焰在黑夜裏綻放,然而他又沒有火焰那麼熾熱和激烈,他是溫和的,平靜的,又像是一朵白色的蓮花,靜靜地散發着高潔的氣質。
兩人走近,向那石像望去,皆不由一怔。白色石像是一位男子,可是看不出其年紀多少。他眸眼半開半合,儘是一股子看透紅塵,看破虛妄的神色,裏面又雜糅着純真、市儈、悲傷、智慧、孤傲。他嘴角含笑一絲,笑蒼生碌碌一生,笑命運可笑可嘆,笑自己來來去去。
張元宗立在石像之下,久久不言,不由心中冒出那則千年前的傳說,這座石像只怕就是那拯救蒼生的神靈。不知為何,前一刻他只是認為那只是一則誇張的神話傳說,這一刻他心中不由冒出確有此人的念頭。心中暗忖:千年前的江湖是一個怎樣的江湖?
莫憶曾經不止一次來過武聖殿,所以內心的感受除了崇敬,也沒有別的什麼。說來,任何習武之人來到武聖殿,內心或多或少都會被這座石像所感染。他是神聖的,不可褻瀆,他是一種信念,化作神明存在於每一個人的頭上三尺,他更是武中的聖人,受江湖人崇敬。
張元宗不由自主地輕輕一嘆,他疑惑自己為何而嘆,只是在面對千年石像的時候,他的靈魂有一絲震動,似乎冥冥中有什麼無形的絲線在牽動。石像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緩緩向他訴說千年之前的悲戚和風情,他似乎要沉浸其中。
突然殿中的燭火微微一暗,張元宗迅疾轉身,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站立一人。銀髮似雲,白衣勝雪,衣帶輕揚,神色孤寂,此人赫然是游龍鎮驚鴻一瞥的白魔。莫憶看到白魔現身此地,不由眉頭一皺,雖然心中已有面對的準備,但是仍不由心中一突,竟在此地遇到這個魔教宗師級的人物。
白魔緩緩地走來,驅逐了武聖殿裏的昏暗,他就是一團光暈,讓寂寥千年的宮殿明媚起來。他不顧張元宗和莫憶,徑直走到武聖石像前,靜靜默視,一時間兩者的氣勢相激相生。張元宗兀自靜默一旁,沉靜如水,淡淡地望着神魔一般的白魔。
半晌,白魔突然輕語道:「一生空寂寥,寸心難尺度。若君復來生,唯一知己心。」此言和着他眉宇間的寂寞,表達了心中天下雖大,知己難覓的憾然。想白魔這樣驚采絕艷的江湖宗師,誰膽敢說自己可以做他的知己。
張元宗此時緩緩道:「古之聖人,千年才出一位,天道果真吝嗇。」白魔聞言轉過身來,瞥了一眼張元宗,忽而淡淡一笑,道:「今天能來到這裏,可見你不是懦弱俗人,也有雅情。我就和你這小輩閒談幾句。」
張元宗微微頷首道:「能得白魔兄教誨,在下甚幸。」白魔一哼,淡淡道:「溜須拍馬,俗不可耐。」話畢,他竟然不顧風逸,席地而坐,張元宗微微一笑,也適宜地坐了下來。白魔望了望靜立一旁的莫憶,道:「我與雪鴻有些交情,你也坐下來。」莫憶執禮後,恭敬地坐了下來。
白魔首先道:「你方才言天道吝嗇,卻是不然,天道最是公允,才會讓太一教傳承千年,仍舊生生不息。」張元宗問道:「為何太一教的傳承不絕,倒體現了天道公允?」白魔哂笑道:「你是被所謂的正邪之分所累,難道太一教是邪道,名門正派就是正道,這是誰規定的,是天道嗎?你不明白太一教存在的意義。」
張元宗問道:「敢問太一教存在的意義為何?」白魔淡淡道:「一個門派的傳承,最開始可能是弱小的,門中諸人都有一顆丹心,一腔熱血。無論其開始是如何的正直、清明,一旦歲月輪迴開來,或者它勢力漸長,到有一天身居高位,一呼百應的時候,這個門派就會開始陳舊、驕傲、腐朽、消亡,又會有新的門派開始產生。」
張元宗靜聲道:「歷史起伏,的確如此。」白魔接着道:「江湖就是這樣,有新生,也有死亡,天道讓一切循環不息,生死輪替。既然有腐朽存在,那麼就會存在掃除腐朽的力量。」張元宗驚疑道:「太一教就是這樣的力量。」
白魔一笑道:「你也不笨。在我眼裏根本就沒有正邪之分,只有生死之別。如今的武林中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內在爾虞我詐,恃強凌弱,自認高高在上,驕狂不可一世,但他們又自詡君子、大俠一流,當真是道貌岸然,不堪入目。如此臭氣熏天,何必存在於世上。我太一教屹立千年,仍舊強盛,當一掃江湖的烏煙瘴氣,樹立新風。」
張元宗搖頭道:「新勢力和舊勢力會一直抗爭,不可厚非,此乃大勢所趨,江湖本就在爭鬥中收穫繁榮,摒棄糟粕。然則太一教之所以被稱為魔教,並不是空穴來風,貴教引起江湖幾多征戰,為此隕落多少無辜的生命。太一教若真是應運而生,替天道行事,那麼殺豺狼即可,何必傷螻蟻。」
白魔沉聲道:「不凡人行不凡事,一統江湖,取得天下,乃是為了減少天下的紛亂,必有取捨。有所得,必有所舍,這樣才能達到平衡。這也是天道的精髓所在,有陰陽、乾坤、日月,更有安與危,豈能無視。」
張元宗正聲道:「道,在於順其自然,安途結束,危戰開始,這其中的起承應當取決於道,怎能由人主動去推動?太一教若是如此,不過是借順道之名,行叛道之事。目前的江湖,還未混沌到需要血火洗禮的地步,太一教不能故意拉開戰局。」
莫憶兀自沉默一旁,聽張元宗同白魔爭論,句句皆是金玉良言,他聽得心馳神往,或喜或憂,或悲或怒。兩人的談論,驚世駭俗,舉世難得,在他的心中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在這黑夜裏,昏燈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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