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皇后聽薄儀把話急切的說完遲疑着看向他,微微搖頭似乎在思索。
「娘娘,這還有什麼好想的?!趁着館陶長公主今日入宮……」薄儀見薄皇后態度猶疑立刻急了,「就算天子不願意娘娘放下身段求一求太后和長公主還不成嗎?娘娘啊,您剛正位中宮時那母儀天下的銳氣去了哪裏啊,當年您收拾那些惑主嬪妃的時候……」
「今非昔比,你還提那些做什麼。」薄皇后忽然回頭怒道。
薄儀毫不退讓,話趕話到了嘴邊,雙手拍着道:「您也知道今非昔比了,還怕再拉下臉使勁求一求長公主嗎?娘娘啊,我是你親哥哥,我還不知道你麼!這些年宮裏是沒有你說話的份了你才收斂了心思博個賢名,骨子裏可還是高貴的緊。可你想想,沒有皇子你要是真被廢了,那時候求誰都沒用了!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你也想想薄家,想想當年太皇太后把薄家的榮辱交到你的手上你是怎麼跟她老人家保證的!」
「太皇太后當初的話我一天都沒有忘!可是,館陶如何肯把我放在眼裏。」薄皇后轉頭冷道,「連炙手可熱的栗姬她都看不上,就算我跪着去求她她肯不肯聽我說話都兩說。」
「娘娘您何其聰明的人,怎麼十幾年賢惠慣了倒糊塗起來。」薄儀見薄皇后雖然語氣冷硬但話里的意思卻已經鬆動了許多,不由陰測測的笑道,「娘娘您怕什麼啊,您想想,館陶長公主和栗姬不對付全宮裏都知道,栗姬要是坐上後位長公主會樂意看見?娘娘不是不知道十皇子跟堂邑侯翁主之間有秘而不宣的婚約,如今陛下還是屬意這樁婚事的,長公主目下就這一個女兒,能不為她打算嗎。」
聽了薄儀的話薄皇后沉吟着終於緩緩點了點頭,「若是真的有了十皇子在我身邊……」
說到此處薄皇后眼角輕輕一挑,詭譎的目光幾不可查的一閃而過,「還怕栗姬什麼,自然有人為了我的後位跟她拼的你死我活。」
薄儀不愧是薄皇后的親哥哥立刻恍然大悟,心領神會的驚喜道:「娘娘高明啊,想那王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自己沒了希望就全靠娘娘提攜十皇子了,為了兒子的地位她還不得盡心盡力跟栗姬斗下去?保住十皇子的地位就得保住娘娘的後位,娘娘真是高明。」
薄儀說着又蹙起了眉頭,不解道:「可是,可是王氏如今能不能活都還是個事兒,怎麼才能……」
薄皇后本已露出老態的素淡面孔仿佛在此刻慢慢恢復了光澤,她淡淡一笑,「為了薄家,我自有辦法。」
薄皇后慢慢起身,雙手甩開寬袖,身材高挑站姿筆直,一國之後的氣質又重新在她身上蔓延開來。
「倉雨,把所有手上沒活的人都給我派到長樂宮出宮的必經之處,館陶長公主一旦從長壽殿裏出來立刻請到椒房殿裏來,就說我有大事與她商議。」
薄皇后說着上前幾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掌事倉雨聲音陡然提高,讓所有殿外的宮人全部聽清:「要是誰敢把這事辦砸了,這個後位我還坐着呢!不好好當差就一個都別活!」
「喏,奴婢自當盡心竭力。」倉雨連頭都不敢抬,但她心中卻激動萬分,多少年了,她都沒有見過皇后娘娘冷傲的表情,她相信當年那個她誓死追隨的娘娘一定又回來了。
「她若不肯來,你就告訴她,堂邑侯府要出一位皇后了。」薄皇后在倉雨耳邊輕聲的說。
倉雨脊背微僵,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長壽殿裏館陶長公主坐在太后面前低眉順眼像是受了委屈一般,與往日的她大不相同。
「你的意思哀家知道了。」竇太后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情緒,「哀家會跟天子天子商量,給彘兒另尋撫養的嬪妃一事。」
「母后,侯爺已經上表天子,請求將阿嬌許配給十皇子了。」顯然竇太后的回答並沒能讓長公主滿意。
「哦?你來這半日倒沒有說。」竇太后聽聞此事確實是會心的笑了,虎紋絲袖下的乾燥手指摩挲上長公主細膩的手背,「你這個丫頭,有好事倒要藏着掖着,先說那些糟心的事。」
「這不是王氏的罪還沒定麼,侯爺火急火燎的,我也攔不住。」長公主撫着自己的小腹,周圍沒什麼宮人近前,母女二人無話不說,長公主的聲音裏帶出一點點嬌嗔,「母后,總之我是不肯讓王氏再帶着彘兒了,天子要是下月擇個良日賜婚,彘兒好歹算是我的半個兒子。要是母后現下沒有撫養彘兒的好人選,我也不能讓他留在王氏那裏。」
「那你是設麼意思?」竇太后眉心一蹙問。
「我哪有什麼意思,還不是昨天我們阿嬌一句話提醒了我,說天子舅舅看着彘兒難免心裏有牽掛對王氏觸犯宮規的罪過大事化了,與法不和。再說彘兒在宮裏有個這樣待罪的娘讓別的皇子怎麼看他?不如在王氏定罪、母后另擇嬪妃撫養他之前就把他送出宮去住一段吧,您看呢?」
竇太后頓了頓道:「你這個說法倒是和天子想的一樣,天子昨日也跟哀家說了這個想法,想要將彘兒送到甘泉宮去,免得他這段時日在宮裏受了流言的影響。」
「去甘泉宮做什麼,大老遠的,天子暫時不想見彘兒不如就把他送到我郊外的長門殿裏,阿嬌就說那是個好去處,修身養性最是極佳。到那裏也讓彘兒知道王氏的所作所為,明個對錯,知道都是天子和太后對他的垂恩。」
竇太后見女兒如此熱絡只得無奈的點點頭:「是非對錯總也要讓他知曉,動心忍性沒什麼不好,等宮裏的事都處理過了再讓他回來也罷。」
長公主見太后應允立刻笑逐顏開,「還是母后最知道疼人的法子,彘兒有您這樣明理的祖母長大了定是要出息。」
「他出息了,恐怕你最高興。」竇太后拍拍女兒的手,「你呀,什麼時候改改說一不二的脾氣。」
走出長壽殿的長公主又恢復了往日趾高氣揚的神氣,唇角自然而然的掛上了一抹志得意滿的傲慢笑容。
她跟天子想的可不一樣,讓劉徹去長門殿根本就不是為了他好,她只是要王氏痛苦,失去她最重要的兒子,毀掉她寄予全部希望的野心勃勃的未來!她竟然敢挑戰她館陶,把骯髒的心思放在她最寶貝的女兒身上,那麼王氏就一定要讓嘗嘗比死還痛苦的滋味!
「長公主萬安,奴婢倉雨奉皇后娘娘之命請長公主到椒房殿小坐。」倉雨畢恭畢敬的蹲身行禮。
長公主餘光輕輕瞟了她一眼,風輕雲淡的笑道:「你回去告訴皇后,本公主忙得很,沒有時間跟沒用的人小坐。」
「長公主,娘娘說她與您有大事商議。」倉雨的微笑掛在臉上,走近長公主低聲道,「娘娘說,堂邑侯府要出一位皇后了。」
五月春暉正好,一輛跟隨着少許侍從的輕車自高大的未央宮側門駛了出來,渺小的車架甚至沒有太多的行李,就在令人忽視的情況下由一小隊御林軍護衛,直奔長安近郊的御道前往長門殿。
八歲的劉徹孤身一人靠坐在車廂壁上,透過春風偶爾翻開的車簾看着漸行漸遠的巍峨宮殿,抿緊了薄唇。
那是一種很難說清的感覺,疼痛而苦澀。仿佛他從出生就居住的這座堂皇宮城,已經完完整整的將自己拒之門外。一夜的惶恐,一朝的震驚,他已經不屬於這裏了,母親獲罪待處,祖母、父親、兄弟所有的親人都拋棄了他,他的未來是什麼樣子,這一刻劉徹閉上了眼睛,雙臂環上膝頭,他不知道,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長門殿——
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怎樣的地方才會收留一無所有的他。
堂邑侯的長門殿。
劉徹揚起頭倔強的不讓眼淚落在他依然稚嫩的臉上。
阿嬌,你恨我嗎,你會在那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