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心知道陳嬌震驚甚至難以相信,但還是皺着眉頭點了點頭:「好像侯爺的吃食布菜有些也是那個金氏掌管的。」
陳嬌凝眉,萬千思緒紛紛在她腦中涌動,她覺得有些事情正在慢慢清晰。
袁昂之死,周文仁受傷,天子震怒,親近梁王的大臣紛紛落馬,御賜廚師,梁王與堂邑侯府的關係,金氏翻供死在宮中……
重生以來陳嬌已經儘可能讓自己遇事冷靜但她的脾氣卻一直都猶如烈火,王姪的陰謀更是讓她完全氣昏了頭,現下收起對王姪的怨怒再看天子對堂邑侯府的賞賜,陳嬌忽然覺得全身都變得冰涼。
她雖是翁主但下毒被害未遂,天子根本沒有必要做那麼大的讓步,下嫁公主賜她封號,其實這一切都是在掩蓋一件事!
金氏下毒的手段高超用量精準,這怎麼可能是一個臨時起意之人的行為?王美人區區一個小美人又怎麼有這樣通天的本事讓這樣一個用毒高手只對她陳嬌一個小小的女孩下手?
事實的真相只有一個。
寵臣周文仁的受傷已經讓天子對梁王肆無忌憚的容忍到達了極限,但是礙於太后的情面,朝堂的局勢,他要剷除親近梁王的大臣並不能總是使用明面上的手段,特別是一些重臣、近臣和親故,比如堂邑侯。
父親是天子的近臣,從宗法上來說又是天子的姐夫,這些年梁王拼命拉攏堂邑侯府,大哥定下的妻子又是梁王后的外甥女。父親接觸天子機要,又有母親的支持,天子擔心萬一他真的倒向梁王會動搖朝政根基,可是他又不能無緣無故的排斥父親,所以天子用了這樣隱晦的手段,並且從這一點看來他早在許多年前就做好了準備。除了父親許多天子近臣身邊都曾被賜下御廚,這不僅是恩寵也是一把無形的利刃。
陳嬌被下毒只是因為王美人足夠聰慧,佈置用什麼手段洞悉了天子的意圖,又在某一方面與天子達成了默契,不問不說,然後利用了她跟金家的關係讓金氏在執行天子之命的同時分神處理一下陳嬌的吃食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了她的毒計。
天子這麼隱晦狠辣的手段本不可能被發現,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陳嬌重生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吃食,誤打誤撞的抓住了金氏,天子的退讓根本就不是為了彌補她而是掩蓋對堂邑侯下毒的事實。
毫無懸念,金氏之死就是天子為之,天子保住王美人就是要這件事不會從王美人那裏流傳出去,永遠都不會被他人發現。如果天子毒害堂邑侯的事暴露,那麼會有更多來自世家大族的大臣發現自己的食物中混入了毒食,一旦將窗戶紙捅破朝堂必定大亂,天子內失親助外失臣助,大漢的天下恐怕又是一場極大的危機。
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陳嬌踉蹌兩步靠在了身後的海棠花樹上,趙無心趕忙上前拉住她。陳嬌靠着繁花似錦的海棠樹卻低低的笑了,擺擺手擋開了趙無心。
王姪該死,可是造成真正悲劇的人卻是她的舅舅。更可笑的是,他並沒有做錯。
天家無情,在皇權面前,親情愛情簡直脆弱的不堪一擊。陳嬌覺得自己真是錯的離譜,原來不是劉徹無情而是坐上皇位甚至染指權利的所有人都必須要無情。
無論嫁誰,這一世陳嬌都註定要與有毒的權利和冰冷的尊貴共舞,逃無可逃,就像前世她在沒有權謀保護之下的火熱與赤誠註定無人回應,潦倒收場。
「翁主,你還好嗎?」趙無心擔心的望着陳嬌。
陳嬌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沒關係,會習慣的。」
趙無心聽不懂,但她看着陳嬌落寞的神情便知道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我阿爹的病都是因為吃食而起是嗎?」陳嬌收起自己的無助和傷感,抬起頭問。
「聽我舅舅說,應該是。」趙無心老實的答道。
這樣便好。陳嬌此刻竟然有些慶幸,如果這就是父親的病根,那麼沒有了金氏和其他「御廚」的毒害父親便不會身體日漸不濟。
「不過侯爺的病根比你深得多。」趙無心想了想說,「像這種小劑量的配毒若沒有*年的時間根本不會顯出症候或者給侯爺的劑量比你大得多讓他短時間就已經病發,連我都望出侯爺面色極差,就算是調養起來好的也會非常慢。」
這個結果陳嬌早有心理準備,嘆了口氣,心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轉念又一想其實父親的處境仍不樂觀,只要天子想讓他遠離朝堂傷病纏身及時這一次不成還會有更多的法子,歸根結底還是不應該忤逆天子太過親近梁王。
「我阿爹是不是不讓你舅舅把他的病因說出去?」陳嬌想了想忽然問。
「是的,這個我聽得清清楚楚,連長公主都要瞞着,要不是我無意聽到真的不會有其他人知道。」趙無心說。
如此說來這件事的始末父親心裏已經明了,連她都能分析得出父親只怕連對策都想好了。這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天子明面上給了補償,他們陳家再怎麼樣也得千恩萬謝,只要父親明白遠離梁王勢力能夠保全家族那麼他們陳家暫時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如果父親要表明態度親天子遠梁王的話……
陳嬌沉吟片刻最終還是無奈的苦笑了。
大哥作為堂邑侯上表冊立的世子已經定下了與梁王后外甥女的婚事眼看明年就要迎娶再沒有推掉的可能;二哥娶隆慮公主是天子賜婚,顯示的是天子對待陳嬌的榮寵;那麼如果堂邑侯府想要表明對天子的忠誠那麼就只有最後一個最重要的聯姻籌碼——陳嬌與劉徹。
這一次無論陳嬌想不想嫁劉徹,也無論長公主想不想讓陳嬌嫁給劉徹,為了陳家和陳嬌自己,堂邑侯都別無選擇。
呵,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那麼陳嬌只有勇敢的走下去。
——王姪,為了你兒子日後的地位和你自己的權利你不是要害我嗎?那麼讓你死真的太便宜了。
——劉徹,前世你不是最討厭我以恩人之名自居嗎?不是要我在長門殿好好反省嗎?好啊,這一世我不會再說,我只會讓你自己刻骨銘心的記住,也讓你嘗嘗長門殿的淒楚。
送走趙無心陳嬌帶着大寒小寒和幾個侍女去了堂邑侯的前書房,得知堂邑侯已經到長公主的正房去陳嬌又去了長公主的院子。
「這一次侯爺的意思我就不能順從了,先不說日後的皇后是誰,單就憑彘兒是賤人王氏的兒子我也不會同意阿嬌許配給他!」
正房裏長公主高亢氣氛的聲音傳了出來。果不其然,父親做了陳嬌預想的選擇。
陳嬌站在門外皺了皺眉眉頭,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
「阿爹,阿娘。」陳嬌乖巧的站在裏間的門口,烏溜溜的眼睛看向主位上神色無奈的堂邑侯和憤然的長公主。
這是陳嬌重生之後第一次聽到母親跟父親爭吵。父親畢竟不會讓身懷六甲的母親知道事情的真相,對她來說這是一種保護。父親是個沉穩睿智的男人,保護妻兒是他的責任,可惜不明真相的母親並不能理解他無奈的選擇。
「阿嬌,過來。」堂邑侯輕咳一聲,有些晦暗的病容上露出一絲笑容。
陳嬌走過去跪坐在堂邑侯的身邊,看到父親疲倦的神色陳嬌有些心疼,「阿爹,你好一些了嗎?」
「沒事。」堂邑侯撫着女兒的後背,笑容溫和,壓抑着咳嗽的聲音卻比往日低沉。
長公主見堂邑侯的病容和陳嬌擔心的樣子心裏也不由得苦澀起來,聲音里在沒有剛才的憤怒和凌人:「侯爺,您就別操心了。」
堂邑侯喟嘆搖頭,堅持道:「公主,千事萬事陳午都依公主,唯獨這一件還請公主讓步。」
長公主眉心蹙起來,神色矛盾:「侯爺,我真的是怕阿嬌將來受委屈。」
「阿爹,你跟阿娘在說什麼啊。」陳嬌明知故問,她覺得要是她再不開口,父母今晚會無止境的爭論下去,他心疼父親病中的身體,也心疼妊娠中還為她着想的母親。
長公主抿着紅唇想了想終於對陳嬌開口問道:「阿嬌,王氏對你做了那種事阿娘本不該再委屈你問這話,但是你也不算小了,有些事還要聽聽你自己的意思,你覺得彘兒如何?」
劉徹如何?劉徹他……
陳嬌心中已是百味陳雜,前世與劉徹在一起的苦澀與甜蜜在她腦海里交替閃現。
「彘兒……很好啊。」陳嬌低頭垂着眼睛,眼底起伏的情緒盡數收攬在燈光投下的長睫陰影里,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不是說以後還要造一座金屋子給我住嗎?」
金屋藏嬌,陳嬌知道這事最能打動母親的誓言。
「哎,彘兒這個孩子啊……」長公主聞言嘆了一聲,「既然你願意,阿娘也就罷了。」
就這樣,定下了自己的一生嗎?
陳嬌的眼睛裏已經充了淚花,她心中酸澀難言,面上卻強自鎮定道:「阿娘,彘兒雖是好的,可是我害怕他阿娘,我們不要他跟王美人住在一起了好嗎,未央宮裏有那麼多娘娘,為什麼他一定要跟王美人在一起?」
聽了這話長公主和堂邑侯都怔了一下,繼而對視一眼。
「阿嬌說的是,王氏這樣的品行怎麼能再養育教導皇子,彘兒這孩子本性是不錯,讓她帶下去肯定要帶壞了。明日我就進宮去跟太后說,另給彘兒選一位撫養的嬪妃。」長公主這話是說給堂邑侯聽的,語氣里滿是商量的意味。
堂邑侯沉吟着點了點頭,目光銳利而陰冷:「公主自當如此,栗姬不識抬舉,後位確實輪不到她來坐。」
是的,栗姬這個高傲愚蠢的女人,後位自然由不得她來坐。
陳嬌回到臥室用一刻鐘的時間寫了一封字跡娟秀的絹書,優雅的字體和深刻的內容遠遠超過她目前年齡所能及。
「小雪,讓你在前門當差的哥哥立刻把這封信送去中大夫薄儀的府上,就說是豐邑君的信件,他看了自然明白。」
小雪還在納悶自己翁主怎麼就寢之前忽然寫起信來,不過既然翁主有命她自當遵守,別說讓她哥哥送一封信,讓她上刀山她都願意。
椒房殿內未着脂粉的薄皇后懶散的靠在曲木扶椅上,看着行大禮下拜的兄長意興闌珊。
「中大夫平身,現如今也只有中大夫願意踏進這間冰冷的椒房殿了。」薄皇后似笑非笑的說。
薄儀小眼長須,人到中年卻並未發福,他的笑容這會比哭還難看越發顯出他為人的虛偽。
「皇后娘娘,您怎麼還有心思嘲諷臣吶。」,薄儀平身後也顧不得什麼宮廷禮儀,跪伏着膝行到薄皇后身側,橫豎如今的椒房殿也沒什麼人願意多關注一眼,「您還有緊要的事要辦呢。」
「我還能做什麼,等着等着被廢罷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四處皆是,就連椒房殿的宮女都知道皇后快要被天子廢掉了,薄皇后如今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薄儀見薄皇后的反應這麼冷淡,自己卻先倉皇道:「娘娘切不可有這個想法,您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咱們薄家想想啊。」
「薄家?」薄皇后漫不經心的笑了笑,話語倏然變得尖銳,「我自年輕的時候入太子宮做良娣,那時候滿眼都是前程和薄家,可是到頭來呢,薄家能給我一個兒子嗎?我倒是想顧着薄家,可我連自己都顧不了!」
「娘娘,要個兒子有何難啊,就算從前陛下覺得娘娘沒有能力照顧其他嬪妃的皇子,可是眼下那皇子自己的娘靠不住,您到太后跟前去求一求,再讓陛下和太后眼前最得力的人說和說和怎麼就不成了?有了皇子,娘娘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薄皇后冷哼一聲:「若是真有這樣的好事,我還用等到今天?!」
薄儀立刻拉住薄皇后的寬袖,認真道:「以前沒有,眼下真就有個千載難逢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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