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長壽殿裏依舊是權貴畢集,景帝抱着陳嬌進入大殿的時候,幾位前來給太后請安的列侯夫人正在聽梁王妃講梁國的風土趣事,梁王、劉明、館陶長公主均在坐,甚至出嫁多年的朝元長公主也恰巧趕在今天進宮請安。
天子入殿後眾人均起身行禮,景帝面色隨和向眾人點點頭,而後坐在竇太后身邊隨便續了幾句家常就開始若無其事的聽梁王妃講趣事,那悠然的神情簡直與陳嬌在宣室殿見到的沉鬱天子判若兩人。
景帝曾在最令人最無法安神的太子之位上坐了將近二十年,他的心志神思、冷靜謀劃定是一般人要不能及的。
「寶如的病好些了嗎?」景帝不急不躁的坐了一會,待梁王妃得了閒才問。
「多謝陛下垂詢。寶如好多了,都是母后請的巫祝禱告起了效,那天晚上出去玩,宮裏大麼大不知是撞上哪位神靈了,禱告之後好得多了。」梁王妃言笑晏晏的回答。
「我就跟他們說寶如藥石無靈的高熱一定是遇神了。小孩子,容易撞客,啟兒和武兒小時候都遇見過,不打緊。」竇太后緩聲說。
莊嚴而神聖的天子宮廷歷來對邪魅巫蠱無稽鬼談最為忌諱,所以竇太后說起撞客都只提遇神,當然這也是景帝為什麼下旨懲罰劉徹裝鬼時不肯說出打他的原因,實則也是在保護劉徹。
竇太后說完在坐的幾位侯夫人都稱是,朝元長公主還拿自己八歲的小兒子舉例子,說是竇太后指點她請了巫祝才好。只有知道劉明告狀真相的館陶長公主一語不發,坐在席位上只是陪着笑笑。
陳嬌見這場面心裏對她的天子舅舅那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叫四兩撥千斤,什麼叫把握時機,這就是!一句輕飄飄的問候就先斷了別人的後路!
太后請巫祝進宮幫劉寶如禱告景帝必然知道,梁王妃善於逢迎太后他更是明白,這下好了,挑這麼多人恭維太后的場合,劉明要真敢說劉寶如是被劉徹裝神弄鬼嚇病的,第一個就先打了太后的臉。可是他還不能不說,他就算自己不說景帝也會想辦法讓他說。
「天子怎麼這個時候有時候來長樂宮了?」竇太后見景帝並無大事要說,卻在長樂宮中聽眾多命婦閒話,心中不禁納悶。
「沒什麼大事,聽說二姐和幾位侯夫人入宮,朕就過來見見,給母后請安。母后要問有什麼事,倒是真有件消遣的事跟母后說說,聽來取樂。」景帝微微一笑,看上去心緒極好,好像真的想跟竇太后聊聊家常趣事一般。
「哦?天子都覺得有趣的事情,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也真想聽聽了。」竇太后虛眯的眼睛因常年眼疾顯得異常空洞,她沒有焦點的看向眾人笑了,跟着其他幾位侯夫人也都微笑點頭。
「朕今天因為一些瑣事罰了彘兒幾板子,沒想到小阿嬌竟然像模像樣的跑到宣室殿裏來求朕,給彘兒要公道呢。」景帝說着笑起來,「進了門還行大禮,連舅舅都不喊,一口一個臣女,說朕不問青紅皂白打了彘兒是給皇家蒙羞。」
景帝說着自己就先大笑起來,有眼色的夫人們也跟着掩唇而笑。
「喲,姐姐,咱們阿嬌這麼懂事了,都會給十皇子打抱不平了,長大了一定也是個姐姐這樣的女中豪傑。」朝元長公主打趣的對館陶長公主說。
「天子怎麼好好的又罰彘兒?他病不是剛好嗎?」竇太后眉間的細紋蹙起來沒有笑,相反她慢慢的搖頭表示着自己對景帝做法的不贊同,似乎很擔心,「小孩子病剛好怎麼能禁得住打。」
「實在是因為他太胡鬧了。」聽了太后的話景帝也不笑了,搖搖頭嘆了口氣。
陳嬌覺得天子真是這世上最無常的人,演起戲來比伶人還要厲害千百倍。當然她也知道該自己上場了,天子舅舅既然有這麼好的演技,她怎麼能落後呢。
陳嬌上前幾步跪下來,聲音裏帶了一點嗚咽:「外祖皇太后,請為彘兒做主,請明哥哥今天把事情說清楚。」
陳嬌重生以後一直拒絕把劉徹稱為「彘兒」,她不喜歡這種無間親密的稱呼,她想跟劉徹撇清關係,至少在她沒有想清楚未來之前。可是這一次為了聲情並茂,她也豁出去了。
「怎麼了?」太后聽到陳嬌嗚咽的哭聲眉心蹙起來,大殿中數雙眼睛也都帶着詫異不解盯向了劉明。
劉明沒想到剛剛還好好的氣氛一下子就僵住了,還是因為牽扯到了自己,他一時無措的看着眾人避席道:「阿嬌妹妹說哪裏話,我怎麼不明白。」
「明哥哥中午邀我游長安,阿嬌午間想睡拒絕了哥哥。哥哥就怪裏怪氣的問我對寶如妹妹的病有什麼看法,說織室殿丟了一匹白紗,在永巷裏發現了,問我知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前幾天跟十皇子在織室殿玩確實拿了一匹白紗,阿娘從小教育阿嬌宮裏的規矩不可違背,明哥哥一直提這件事要挾阿嬌出去玩,阿嬌真的好害怕。後來彘兒看我害怕就承認是他拿了白紗,誰知明哥哥氣惱的很,一甩衣袖就走了,揚言要告訴天子舅舅。果然下午阿嬌在王美人那裏吃點心,天子舅舅就下旨打了彘兒的板子,他,他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陳嬌抽抽搭搭的說着。
「竟有這樣的事?」快人快語的朝元長公主聽完最先耐不住性子道,「為了一匹白紗陛下真的杖責了十皇子?不是說十皇子高熱才退了幾天嗎?」
「若是只為一匹白紗天子也絕對不會杖責皇子」竇太后最了解她的這個天子兒子,她冷笑一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兒,白紗在永巷是怎麼回事?你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麼?!」
這種時候就算是竇太后也絕不會質問天子,所以悲催劉明理所當然的要將事情交代清楚。
見竇太后變了臉色,劉明立刻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下道:「祖母皇太后,是這樣的,前些日子寶如高熱不退,我擔心妹妹就找寶如聊聊天解解悶,無意間問到寶如發熱的那晚去哪裏玩,寶如說她跟着五皇子等人去了永巷,又悄悄告訴我她見了鬼,還讓我千萬不能說出去,要是告訴了別人那鬼還要來找她。我起了疑心第二天就去永巷查,竟然在偏僻的廢殿周圍找到了一匹掛在枝椏上的白紗,顯然是有人裝神弄鬼嚇唬寶如,我再查下去發現竟然是漢宮織室殿的白紗一一查問宮人才知道原來是十皇子在寶如受驚的那天下午偷拿了一匹白紗,哦還有阿嬌妹妹,也和十皇子在一起。」
「所以你就告訴天子,你懷疑彘兒和阿嬌?」竇太后眉梢微動,語調上揚顯然有些不悅的質問語氣。
「祖母皇太后明察,這件事我也沒跟別人說,只是把猜測告訴了天子……哦,對了,我還找到了那個親眼看到十皇子拿白紗的宮女,她可以作證!」劉明趕緊為自己辯護。
「也就是說你懷疑十皇子和堂邑侯翁主偷了白紗,在永巷裝鬼嚇唬你妹妹是不是?你妹妹寶如是被他們嚇唬病的?」竇太后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在劉明唯唯諾諾說是的時候竇太后終於怒喝道,「胡鬧!」
劉明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候只是一直咬定織室殿小宮女見到劉彘和陳嬌拿了那匹白紗。
「那她也看到十皇子去了永巷,看到寶如被十皇子嚇得失魂落魄!?」竇太后聲音威嚴,板起的面孔更是令人不敢直視,「來人,把那名織室殿的宮女和當晚跟梁王翁主在一起玩的皇子都帶到這裏來!哀家倒要問問清楚,看看哀家掌管的這後宮裏有沒有扮鬼嚇人的這種說法!」
劉明還是太嫩啊……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陳嬌在心中微嘆。不是竇太后有意要袒護陳嬌和劉徹,實在是當着侯夫人們和出嫁庶女的面,她絕對不能被自己不懂事的孫子打臉,不能讓她們認為她竇漪房翻雲覆雨在後宮統治了大半輩子還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明令禁止的鬼神唬人把戲。
這關係到她的權威!
陳嬌在這一刻終於清晰的明白,對於所有站在權力頂端的女人而言,她們都是那麼敏感而強橫,事無大小,人無親遠,誰都不能挑戰她的威信!
劉非和幾位小皇子被帶到長壽大殿之後都很安分平靜,那個織室殿的宮女卻跪在大殿中央瑟瑟發抖。
「你那日在織室殿看到有人偷拿了白紗?」
在竇太后親自審問下,那名年紀輕輕的宮女抖如觳觫,她今天已經被劉明帶去天子面前指認了十皇子一番,沒想到下午又被帶來了長樂宮,如此一天兩番被大漢帝國最高統治者詰問她整個人都嚇軟了。
「奴婢,奴婢……」宮女在驚懼之下嚇得連話都說不出。
這時候景帝反倒緩聲道:「你不必怕,只把今日午間跟朕說的話再跟太后說一遍,只要是實話,此事與你無干。」
宮女哆嗦着抬起頭,小心瞄了一眼天子,看到那雙平靜中滿是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眼睛立刻磕頭道:「奴婢那日確實看到十皇子到織室殿拿走了一匹白紗,當時織室殿裏人很少,但奴婢確實看到了。
「你看到十皇子?」竇太后又問了一遍,「只有十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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