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碰過翁主的宦官,按翁主說的每人打三十板子,打斷一條腿!我看誰還敢以下犯上!」長公主一面走過去查看陳嬌一面冷冷的說。
御林軍辦事毫不拖泥帶水,他們的軍杖跟宦官的二指笞杖打人的效果可是有天壤之別,剛才攔着陳嬌的幾個宦官一片鬼哭狼嚎的被帶了下去。
長公主一來陳嬌心裏總算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抱住長公主道:「阿娘你可來了……」
大黃門見長公主駕到剛剛還一張死氣沉沉的臉上立刻掛出了趨炎附勢的笑容:「喲,長公主駕臨,您息怒,小人們也是奉天子的旨意辦事……」
長公主滿眼憐惜的看顧着陳嬌,對貼上門的大黃門正眼都沒給一個只是寒聲道:「牛黃門,你有天子的聖旨在手今日本公主不動你,等你卸了這身皇差,本公主一定先斷你一條腿!」
牛黃們聽了這番狠話有見到剛剛那些宦官的下場,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尷尬尬的站在那裏,就差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王美人看到長公主這個救星立刻掙脫侍女上前行了跪拜大禮,嗚咽道:「請長公主看在妾身盡心竭力侍奉陛下的面子上,為我的彘兒求天子一個恩典吧,他有天大的錯也等病好全了再領罰,若不然就請天子加倍懲罰妾身吧,長公主,妾身求你了。」
長公主嘆了口氣親自將王美人扶起來,淡淡道:「你先起來,彘兒這頓板子先記下,我這就到天子面前去請個恩典。」
長公主說完掃視着行刑的宦官們,鳳目陡然一寒:「有什麼抗旨的大罪都記在我館陶長公主的名下,今天誰敢再動十皇子本公主就斬了他的雙手!」
「喏。」此話一出那些宦官們一個個都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陳嬌見長公主如此威風心中不禁感嘆,有個強勢的母親真真是比什麼都強。
長公主處理完漪瀾殿的事情立刻就趕往宣室殿找景帝求情,將陳嬌留在了漪瀾殿。
「彘兒,彘兒,快,快去找皇后娘娘請御醫來看看十皇子,快點!」送走長公主王美人一邊吩咐侍女去請御醫一邊不顧一切的跑到劉徹身邊。
「彘兒我的兒,你怎麼樣,你跟阿娘說句話啊。」王美人修長的手捧住劉徹的小臉,入手之處早已被冷汗沾濕,大驚之下王美人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劉徹雖然身體好可畢竟年紀尚小又剛剛病過,挨了十几杖已經眼眸半閉有些神智不清了。
陳嬌走上前去,她的心情無比複雜,甚至不敢看一眼劉徹被打的傷口。
「十皇子?」陳嬌低下頭,小手有點猶豫的輕輕碰了劉徹一下。
劉徹微微動了動,王美人和陳嬌立刻都住了聲。
劉徹睜開眼睛看着王美人虛弱的說:「阿娘別哭,我很快就好了……」
而後他有強撐着將頭轉向陳嬌道:「阿嬌……父皇的罰,我領了,這事……跟你沒關係。」
「劉彘,劉彘?」劉徹說完頭一歪就昏了過去,陳嬌喚了兩聲卻再得不到他的任何回應。
看着冷汗如雨蹙眉昏迷的劉徹,陳嬌的心忽然響如擂鼓,重生後從來沒有哪個時刻讓她如此慌亂和無措。
漪瀾後殿的寢室外宮人們進進出出,有的手捧銅盆有的手托絹巾,連御醫都請來了兩位。
寢殿旁邊的偏廊上陳嬌促膝而坐,她的眼睛望向來來回回穿梭於後殿的宮女,明淨的眼底帶着一抹強烈的怒意,好似暴風雨前平靜卻暗潮洶湧的海面。
「阿嬌,你別擔心,雖然那板子比我阿娘打我打得疼可那些宦官力氣也不會下太大,彘兒是身體弱才會暈過去,沒受大傷。」劉非在陳嬌旁邊看着她,見她一語不發已經這樣坐了很久,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在出神。
劉非心下沒底,想了想好似下定決心一般道:「阿嬌你阿娘不是都說了嘛劉明只把彘兒偷白紗的事情告訴了天子沒跟梁王叔和祖母皇太后他們說,既然這樣這事就鬧不大,你也別擔心,大不了再鬧大也是我頂着,你幫過我那麼多次,我絕對連累不了你。」
劉非也不顧八歲,這些話本是努力用來勸陳嬌的,不想他剛一說完陳嬌就轉過了頭正色道:「你說什麼事情鬧大?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過怕什麼鬧大!」
劉非聞言先是一愣繼而立刻點頭道:「是是是,我們什麼都沒幹!什麼都不用怕!」
陳嬌站起來繼續道:「我之前幫你一則是把你當我哥哥看,有人讓你不痛快我陳嬌能有辦法幫你絕對不能不幫;二則劉寶如多行不義我這麼做也是為我自己出口氣。如今劉彘和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他不明不白的為我們頂了責罰受了不該受的委屈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
「阿嬌你說得對,那你說現在怎麼辦?」劉非被陳嬌幾句義正言辭的話說的心有同感,再說當時劉徹是被他帶來「入伙」的,如今劉徹替他跟陳嬌頂事,他不能對自己的弟弟這麼不講義氣。
「你要是有膽量,就按我說的,咱們一會到宣室殿去找劉明對峙,怎麼也要他給我們一個交代!」陳嬌斬釘截鐵的說。
「阿嬌你說吧,我劉非骨子裏劉的是咱們漢高祖的血,我才不是那些個膽小沒擔當的小人!」劉非也正色道。
蒼藍的天空高遠,像是永遠襯托漢庭至高無上的肅穆背景,寬闊的漢白玉前庭,宣室殿宏偉高大的屋宇之下,跟在宦官身後不滿六歲的陳嬌顯得尤其微不足道。
「陛下,堂邑侯翁主求見。」黃門彎腰低頭恭敬的向大殿主位上的天子稟報。
面色平靜的景帝其實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內外朝政本就夠讓他心煩了,加之邊貿匈奴的貪婪無度和內廷瑣事的盤根錯節一時讓他的眉心很難舒展。
「阿嬌?」景帝念了一句,隨手將案上的竹簡卷了起來。
他本來不打算見長姐這個孩子,對他而言沒有必要的小事真的越少越好。但景帝此刻的心思又有些微妙:或者做點別的事情總好過看這些糟心的奏章,甚至可以在這個小女孩走後找個機會給自己,寫一封遙寄那人的書信。
規矩核心的天子有時候也需要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做一點忙裏偷閒的事。陳嬌的到來只不過是天子拜託繁蕪庶務想要脫身其中的一個小小理由。
「傳。」景帝說。
年幼的陳嬌身穿白色滾紅邊右衽曲裾,衣服上鮮紅的朱雀圖案栩栩如生。她雖然年紀小卻恪守覲見的禮儀,雙臂舒展後平端於胸前,一絲不苟的下拜道:「堂邑侯之女陳嬌拜見天子,天子萬歲無疆。」
景帝很少見這么小的孩子在宣室殿上向自己行全禮,雖然她做的規矩周全,但這么小的孩子做出這一套大禮還是讓他覺得有些滑稽。
景帝威嚴的臉上露出一點鬆動的笑意。
「起來,阿嬌你母親呢?」景帝坐在主位上平聲問。
「我母親從漪瀾殿出去後就到外祖皇太后那裏去了。」陳嬌抬起頭來說。
陳嬌早就知道在未央宮宣室殿的天子不同於在長樂宮和掖庭十四殿(未央宮的後宮)。在這裏,天子少一分人間喜怒,多一分生殺天威,是以宣室殿的天子似乎永遠都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甚至帶着幾分帝王與生俱來的偏執和陰沉。
景帝點點頭,威嚴的目光俯視着她:「你從漪瀾殿來?彘兒怎麼樣了?」
「是。他很不好。」陳嬌並不畏懼,「臣女只是想請天子明示,為什麼懲罰十皇子。」
景帝鬆動的笑意消失了,那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孔又變得冰冷和刻板,他的聲音很低卻有攝人心魂的力量:「他犯了錯。」
「錯不當罰(不是有錯不應該罰而是有錯但是罰的太過了)」陳嬌抬頭直視着天子,「十皇子是天子您的兒子,他理應受到大漢天子的庇護,不應當不明不白的受罰。如果有人利用您的信任,以一面之詞讓劉彘受罰,而您既不公開理由也不給他辯解的機會,這會使得大漢皇族蒙羞。」
景帝看着陳嬌眼眸虛眯起來。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這個嬌寵長大的小外甥女會說出這樣一番遠超出她年齡的話,或者他對這些孩子的了解實在太少了。她的這番話雖並不見得有多麼長遠的見地但確實讓他吃了一驚。
「朕是在保護他。」景帝仍舊面如止水,聲音渾厚。
「臣女不明白。梁王長子今天來找過臣女,邀請我隨他遊覽長安,臣女當時午魘的厲害婉言拒絕,他卻說織室殿丟了白紗,說完之後又問臣女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遊覽長安。確實當日臣女和十皇子在織室殿玩耍一時興起偷偷拿了一匹白紗來玩,宮中織物有定數,臣女承認這件事做錯了,只是沒想到梁王長子會那這件事來要挾臣女。最後十皇子為了幫臣女解圍才承認,然後梁王長子就生氣的走了。難道為了一匹白紗,您就要杖責是皇子嗎?」
景帝的眼神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即使離得有些遠陳嬌還是發現了。
以她的水平跟做了二十幾年太子之後的成熟天子玩謀略,即使是重生她亦承認不如,但是通過前次劉榮賜婚的事情,有一點陳嬌現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事不在大小,關鍵是聖心。天子有可能饒恕一個人很大的罪過,但也有可能因為極小的一件事徹底摒棄某個人。
君心會比任何一個人的心都要深,景帝忌憚梁王所以跟了梁王有關的一切他都要深思熟慮後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皇家的小孩子偷拿一匹白紗玩對景帝而言幾乎小到不必去聽的地步,可是他卻更在意劉明拿這種事要挾陳嬌同游。劉明的這個做法這說明什麼?說明梁王在用盡手段結交館陶長公主。
「別的事情,你們沒有做過?比如去了永巷?」
「沒有。」陳嬌鄭重的回答「絕沒去過。陳女願在此與梁王長子對質。」
景帝的眉眼有一瞬間的微垂,而後他抬起頭笑了:「阿嬌,宣室殿雖有宣室殿的規矩但此刻沒別人,你到舅舅這裏來。」
景帝唇邊有隱約的笑意,他凝視這陳嬌,深黑的眼眸猶如海水一樣令人捉摸不透。
「聽起來彘兒犯的錯並不大,可是梁王長子說的更嚴重一些。阿嬌既然為彘兒不平,是不是應該把事情說清楚?」景帝起身抱起阿嬌,語氣里實施組的耐心,「梁王長子現在長壽殿給太后請安,舅舅帶你到那裏去,在外族皇太后面前你跟他好好說清楚,好嗎?」
陳嬌不太確定景帝到底用什麼辦法對付梁王,但是從他的態度上陳嬌可以確定這一次天子會站在她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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