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衛薇接起電話。
&薇。」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不知為什麼,聽上去格外的遠,還藏着些疲憊。
或者說,陸崇文今天一直都這樣。
衛薇現在回憶起來,整個白天他眉眼皆是倦倦的。陸崇文看着她,或者不看她,都是抿着唇,長時間的沉默。到了晚上,陸崇文沒有多留她,只是叮囑衛薇早點回學校,安心上課。他甚至沒有像以往那樣送她下樓。
陸崇文似乎很忙,還好像很累,不知緣由。
鈍鈍眨了眨眼,衛薇喊他:「崇文叔。」
又輕輕的問:「怎麼了?」
其實陸崇文並不經常給衛薇打電話,尤其她上大學之後。
他們的交流大多在微信里。
每一天衛薇都向他匯報自己的情況,吃了什麼,做了什麼,上什麼課,像是某一種虔誠而固執的還債方式。陸崇文會回一個「嗯」或者「哦」,偶爾給點建議。
他那麼一個那麼懶的人,在衛薇的堅持不懈下,生生跟她用這種方式交流。
他們的所有都在那裏。
所以,此時此刻對着陸崇文,衛薇仍覺得意外。
電話那頭,陸崇文交代說:「我這段時間不在上海,你有事就聯繫思琪。」
陸崇文經常到處飛,每年還會抽固定時間去度假,衛薇早就習慣的,可這會兒還是有一些怔楞。
她忽然想起來岳銘的那句話,陸崇文要結婚了。
所以,這人是不是要去結婚?或者,已經結了,要去度蜜月?
衛薇這樣想着。
她「哦」了一聲,沒說話。
天色已經晚了,窗口斜斜落進來最後一道殘陽,紅得像血。
寢室就衛薇一個人,很安靜,安靜的能聽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在說話。
那些聲音窸窸窣窣,也不知是不是在談論衛薇。衛薇隱隱約約的,聽到了什麼賣不賣的字眼,很難聽,卻是最殘忍的事實。
她垂着眼,眼底是纖長眼睫耷拉下的陰影。
那陰影里是女孩的眸光,暗暗沉沉。
電話里也有一瞬的安靜。
忽的,陸崇文問她:「薇薇,你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衛薇有片刻的失神。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如何聽出來的,她只知道,他順着無形的電波,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衛薇頓了頓,說:「沒什麼,剛才跟一個特別討厭的人吵架。」
聽着她孩子氣的抱怨,陸崇文終於淺淺笑了,「怎麼個討厭法?」他問。
想到岳銘,衛薇就覺得噁心,她一字一頓道:「特別噁心!」
陸崇文哈哈笑,無奈而寵溺的嘆氣:「真是個孩子。」又說:「我替你出氣。」
&要!」衛薇拒絕的飛快,「崇文叔,這是我自己的事。」她這樣說。
還是這句話。
沉默片刻,陸崇文說:「那我給你帶禮物回來。」
其實,這兩年陸崇文很少送東西給她。
因為他們都知道,衛薇不會要的。
她和他在一起這麼久,哪怕已經做過,衛薇也僅僅收下他送的一本詩集還有一對耳釘。
哦,不,是一個耳釘。
如今那個碎鑽耳釘還在她的耳垂邊,冰冰涼涼的,永遠伴隨着她,似乎在祭奠什麼,又在提醒着什麼。
衛薇默了默,還是那樣堅定回他:「我不要。」
&吧。」陸崇文懶洋洋的應了一聲,說,「那我掛了。」
衛薇握着手機,耳畔有一秒鐘的微鳴。下一瞬,她喊住他,「崇文叔!」又問:「你要去哪兒?」
這一刻,電話裏面又安靜下來,安靜的好像是個黑洞,還迴蕩着衛薇自己的聲音。
她耷拉着腦袋,還是握着手機。
就聽陸崇文淡淡回她:「南邊的幾個地方。」
&些地方啊?」衛薇還是問。
陸崇文笑:「小丫頭問這麼多?」輕輕一頓,他說:「要先去杭州,然後再飛廣州。」
衛薇耳畔的微鳴似乎又回來了。
怔了怔,她問:「什麼事啊?」
&幾個合作意向,需要我親自過去談。」陸崇文這樣說。
&煩嗎?」
&好。」
衛薇默然。
外面走廊里的討論聲也終於小了一些,可是,驀地又傳來趙萍的驚訝:「什麼?這麼精彩!快講講啊,岳公子跟她到底怎麼吵的……」
衛薇垂着眼,輕輕眨了眨。
沉默少頃,衛薇問:「崇文叔,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那邊亦沉默。
不過一秒,陸崇文說:「行啊。」
隔着遙遠的電波,男人的聲音淡淡的,懶懶的,有些輕,還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遠。
頓了一下,陸崇文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對衛薇說:「我馬上要走,你什麼時候過來?」
衛薇說:「我現在就來。」
&我讓司機去接你?」
&衛薇答應下來。
*
從上海到杭州是真的近,高鐵一個小時,開車不過兩個小時。
司機開車送他們過去。
已經夜深,高速上面來來回回,是忽遠忽近的燈柱。
陸崇文不說話,還是有些沉沉倦意。
衛薇望着外面,那雙眼一會兒亮,一會兒又暗下來。
不知緣由的,她今日只覺得累,於是抵着窗口睡覺。再醒過來的時候,衛薇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枕在陸崇文肩膀上。
十月底的天氣微涼,他穿着薄薄的毛衣,袖口捋上去,那些褶皺莫名柔軟。
他手裏拿了幾份文件,上面的東西衛薇看不懂。
她慢慢直起身。
察覺到她醒了,陸崇文側過臉來。
車裏的燈光並不亮,男人好看的眉眼顯得愈發柔和,卻沒什麼笑意,只是淡淡看着她。
&文叔。」衛薇輕輕喊他。
陸崇文揉了揉她的腦袋。
*
他們住在西湖邊。
林思琪先到,在酒店門口接陸崇文。見到衛薇一併下車,她笑着打招呼道:「衛小姐,你好。」
衛薇有些臉紅。
她還是兩年前見過林思琪,沒想到這人一直記得她。
說起來,今天是衛薇第一次跟陸崇文出去。
這兩年陸崇文不論去外地或者出國,都會問過衛薇的意思,但除了那次度假,她從來沒有跟這人出去過。
衛薇不能面對陸崇文的朋友、下屬,更不能承受旁人的異樣。
只有今天,她跟着他來到這座城市。
陸崇文一邊往裏走,一邊跟林思琪交代明天的工作。
衛薇落後幾步。
所有的人都是衣冠楚楚,唯獨她,像個闖入異世界的孤獨者。
站在眾人的對立面,衛薇稍稍有些不安,還有點莫名惶恐。
衛薇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猝不及防的,她差點撞到前面陸崇文的後背。
不知什麼時候,他停住腳步。
鬧出動靜,衛薇愈發尷尬,她滯了滯。
下一瞬,陸崇文側過身,摟住她的腰。
他的手還是柔軟的,輕輕搭在她的腰間。
衛薇站在他身旁,安靜的站着,耳根子驀地一紅。
他們住在頂樓套房。
這個酒店正好挨着西湖,站在弧形的落地窗前,正好看到西湖曼妙的夜景。
如今夜深了,那些暈黃的光暈倒影在溫柔的水波里,柔柔的被風吹過,一重又一重泛起波瀾。
這天時間已經很晚了,陸崇文明天還有工作,他看上去眉眼還是很累,而且疲倦。
他們沒有做.愛,沒有親吻,他甚至沒有抱她,陸崇文只是伸手揉了揉衛薇的腦袋,說睡吧。
第二天清晨,衛薇很早就醒了。
她悄悄起來,站在窗口,靜靜的看着外面。
已經是秋天,湖邊一派蕭索。微薄的晨光里人並不多,薄霧淡淡的,反而襯出一種靜謐的美。
陸崇文也起來。他坐在那兒靜靜看了一會兒衛薇。
衛薇偏頭對他笑:「崇文叔。」
她笑起來,特別的美。那種年輕與朝氣落在晨光里,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映在人的心裏,卻有點難受。
陸崇文從後面擁住她。
他個子高高的,擁着她,像擁抱一個孩子。
衛薇側過臉,陸崇文親吻她的額頭,他說:「我今天沒空,晚上陪你。」
衛薇連忙說:「崇文叔你忙,我自己去轉轉就好。」
定定看了她一眼,陸崇文說:「也行。」又問她:「要不要給你安排個導遊?」
&用!」衛薇還是搖頭。
她堅持而固執的說:「我自己走走。」
吻了吻她柔軟的頭髮,陸崇文輕輕叮囑說:「別亂走。」
衛薇「噢」了一聲,說:「我知道。」
衛薇當了一天的背包客。
酒店對面就是蘇堤和白堤的入口,她漫無目的的走着,走累了,就在湖邊的石凳上休息。
西湖是真的美。
柔柔的水波在風中輕輕搖動,仿若江南靈動的女子。
那些風拂過衛薇的臉,她的頭髮,同樣溫柔。
兩座城市離的這樣近,她終於來了。
衛薇這樣想着。
她稍稍仰面,感受着陽光照耀着自己的那種溫度,有一股莫名溫暖。
她這一天回酒店,已經很晚了。
陸崇文早就回來,他摸着她的腦袋問:「玩得怎麼樣?」
男人的眉眼不似昨日那般疲憊與冷漠,連動作都是溫溫柔柔的,想來今日心情不錯。
衛薇說:「好累。」
她是真的累,哪怕穿着板鞋,腳還是痛。將鞋子甩到旁邊,衛薇長舒一口氣。
&麼累做什麼?」陸崇文無奈,「游湖麼,直接租一條船多好。」
衛薇說:「租一條船好貴呢,一個半小時就要兩百。」她就是個守財奴!
陸崇文搖頭,還是無奈的笑:「你這個小丫頭。」他說:「我現在就帶你去坐船。」
衛薇嚇了一跳:「那可不行,西湖晚上禁船。」
陸崇文不說話,只抬手敲她的腦袋。
衛薇不解的望着陸崇文。
不知道他是怎麼弄的,反正兩個人如今就在一條搖船上。
裏面是古色古香的竹椅和竹凳,墊着柔軟的靠枕,茶几上面還有好多吃的。
衛薇瞄了一眼,直皺眉:「真是……」
&什麼?」陸崇文睨她。
他現在的心情似乎特別的好,好得像是和昨天換了個人似的,就連今天早晨都不一樣。
衛薇能察覺出來,卻弄不明白他,這會兒攤手無奈的說:「真是有權有勢啊。」
陸崇文哈哈笑。
他摟着她,吻了下來。
衛薇揪着他的袖口,承受着男人的吻。
他吻她,吻得衛薇沒有力氣。
她恍恍惚惚的,能聽到船舷柔柔的水聲,還能聞到男人身上的煙草味。
她有些怔楞,還有些暈。
衛薇難受的哼了一聲。
&船?」陸崇文停下來。
衛薇「嗯」了一聲。
陸崇文不親她了,只是把她抱起來,擁進懷裏。
衛薇坐在他的大腿上,閉着眼靠在他的懷裏。
那船還是一搖又一晃,像是母親溫柔的搖籃。
&天去哪兒了?」陸崇文摸着她的臉,輕輕的問。
衛薇抗議:「就繞着西湖走啊,你不是問過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