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汪漢被黑衣人抓走,男孩僥倖躲了過去。給埋葬父母的土地磕了幾個頭便向東而去。沒幾天,積雪開始融化了,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枯草,大地只等溫度上升,便可由金黃變成嫩綠。
在草原里,四周景物都是一樣,一般人是無法分辨方向。可是男孩——阿米達,或者叫汪天羽是識得的,畢竟他從出生就在這草原生活了。
男孩白天不敢趕路,怕碰到朝廷的人,要是被抓住,他這個十二歲的孩子都知道會發生什麼。
有的時候,在他休息的草稞子裏,能聽到大群的馬隊從旁邊奔騰而過,嚇得他壓低身子就差把腦袋埋到土裏了。
幸虧,草的高度正好能隱藏他嬌小的身軀,要是大人趴在那,屁股都得跟大旗似的在外面露着。
晚上趕路雖然遇不上朝廷到的馬隊,但是野狼出沒。草原的狼是最聰明的,它們的很多捕獵技能以及群體秩序甚至高出人類。
汪天羽會一點功夫,但也只局限於在同齡人里不被欺負,畢竟他的身體還沒有長成,非常的稚嫩。
他經常拿出汪漢的那個雕刻成的蛟龍形狀的黑玉,有的時候看着看着,竟然有一種被吸進去的感覺,嚇得他把玉扔的老遠。可是過會他還是會把玉撿回來。
他知道這塊玉是汪漢的寶貝,他恨汪漢出賣了他,出賣了父母。「這塊玉就當是他出賣自己給出的補償。」他這樣想着,好像自己被賣了個好價錢。
就這樣,他白天睡在深草稞子裏,晚上看着星星趕路,直奔東面而去。
這一天,他在睡覺的時候,突然被一陣狗吠吵醒。
他睜開眼睛,被眼前的一幕嚇得激靈一下坐了起來。只見五條黑色的大狗在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像他是被逮住的獵物,如果他跑的話就會把他撕碎一樣。
他不敢動,已經為剛才突然坐起來而大狗沒上來咬他而感到萬分的幸運。他就這麼盯着五條大狗,但是眼睛卻是沒有狗們多,他看這個就顧不上那個,想挨個瞪又沒那眼力。
自從他睜開眼睛大狗們便不再吠叫了,也不再追逐前面正在全力奔跑的兔子。看來,在這一畝三分地的範圍內,兔子是最幸運的,絕對的大贏家。
就這麼堅持了能有一盞茶的功夫,遠處腳步聲起,走來兩個人。一個腳步聲重,一個腳步聲輕。「是一老一少」汪天羽想。是一老一少就不怕了,只要不是官兵就好。
不一會,腳步聲走近,看見了被五條狗圍住的男孩。那人打了一聲唿哨,五條狗轉身便沒影了,行如鬼魅。
汪天羽打量來人,一個是上年紀的老頭,背着一隻弓,腰裏別着一把刀,應該是個獵人。
旁邊站着一個小女孩,頂多七八歲,牽着旁邊老獵人衣服的後襟。
老人開口問道:「孩子,你是蒙古人?」
男孩點了點頭。
老人又問道:「你爹媽呢?」
「都死了,前段時間打仗,都被打死了。」男孩狡黠的回答道。他這回答怎麼理解都是可以的,可以說成被蒙古人打死的蒙古人(投靠朝廷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成是老百姓被死於亂軍之中,也可以說成是被滿族人打死了。反正,怎麼說的行。
老人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問道:「你要去哪呀。」
汪天羽說道:「去東邊,去黑龍江。」
老人並沒繼續追問,而是岔開話題,說道:「你吃飯了麼?」
這可問道汪天羽的心坎里,他這些天是吃草根過來的。他只為活命,連羊都不吃的東西他也能吃。他要報仇,充滿仇恨的人是不挑食的。
但是現在,他餓了,因為有人問他,所以他忍着眼淚很大聲的說道:「我已經記不清幾天沒吃飯了,我是吃草根到這的。」
老人過來牽住他的手,說道:「好,好,我這就給你弄吃的。」隨即轉身看旁邊的小女孩,說道:「二妞,你去把咱包袱里的乾糧給他一點,不許給多,他餓的厲害,吃多會撐死,一會咱們去整點野物吃。」
叫二妞的小女孩好像有些害怕跟陌生人在一起,一開始使勁拽着老人的衣服。聽到老人這麼說便跑到不遠處,把剛才老人扔在一邊的包袱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個饅頭,跑過來滴到汪天羽面前。
王天羽也不客氣,拿起來就吃,噎得直翻白眼。老人把水拿過來說道:「慢點吃,喝點水順順。」男孩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幾口便喝完了,然後一擦嘴,這才對老人說道:「謝謝你,老人家,您怎麼稱呼呀?」
老人「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頭,說到:「我姓高,叫我高爺爺吧。」
說完起身吹了聲口哨,遠處傳來一陣狗吠聲。老人說道:「走,咱們一起去看看去。」
汪漢被老人拽了起來,老人左手牽着汪天羽,右手牽着二妞,朝着狗吠聲走去。
走了一段路,遠遠的看見五條黑影竄上跳下,好像在與什么正在搏鬥。五個黑影和一個大一些的黑影時而合在一處,時而分站兩邊,就像水裏的蝌蚪一樣。
等走近了,原來是五條大狗正在和一頭膘肥肉厚的野山羊較量。只見山羊身上卻是鮮血淋漓。看來,大狗們打的是車輪戰,一會這個在背後咬一口,一會那個在尾巴後撓一下。
汪漢看着,感覺有趣,便偷偷拔出父親送給他的刀,輕手輕腳的朝着山羊靠近,老人看到也沒有阻止,伸手捂住了正要喊男孩回來的小姑娘的嘴,頗有意味的看着。
汪天羽慢慢向山羊靠近,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而山羊正在全神貫注的盯着身邊的大狗,也沒有注意正在靠近的男孩。大狗們也注意到了男孩的靠近,很有默契的把山羊的目光吸引到背對着男孩的方向,並不再上前撕咬。
就在男孩離山羊只有三步遠的時候,山羊似乎聽到了身後的響動,突然一回頭,看見了男孩。山羊一驚,正要跑開的時候,男孩「嗖」的一下竄出,跳到山羊的背上,用左手抱住山羊的脖子,右手的刀猛地劃向了山羊的咽喉。
一刀白光閃過,接着紅色的血水噴涌而出,濺了離得最近的大狗一身。
山羊馱着男孩跳了兩下,便由於傷口太大,流血過多而不動了。
男孩從山羊背上下來,在山羊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收入刀鞘,別進腰裏。
老人領着女孩過來,仔細看了看山羊,說道:「多危險啊,孩子,知道嗎?要是你這個口子淺了,或者傷口沒這麼長,出血沒這麼快,它是要掙扎的,你很容易就被甩下來,如果被這蹄子踩上一下,安有命在。」
男孩沖老人一樂,說道:「父汗教過我怎麼宰山羊。」
老人一愣,問道:「你說誰教過你?」
汪天羽這才反應過來,說走嘴了,連忙說道:「福,福杆,是我的一個朋友,他也是個獵人。」
老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沒說什麼,抽出一把一尺長的刀,蹲下收拾山羊。男孩和女孩也在一邊幫忙。
晚上,老人和兩個孩子圍坐在火堆旁,吃着烤羊肉。旁邊的五條大狗分食着羊的內臟、蹄子、羊頭等邊角料。
老人給汪漢片了一塊肉放在汪天羽的面前,說道:「你要到黑龍江,這離那裏已經不遠了,我送你去吧,我以前也在那打獵的,只是這幾年鄂倫春人霸佔了整個興安嶺,外人根本不讓進,所以我才在這鳥不拉屎的草原打獵的。」
男孩眼珠一轉,說道:「那就謝謝您了。」
老人繼續說道:「先別急着謝,我先跟你說啊,你這身衣服不行。在草原和興安嶺之間有重兵駐紮,蒙古人不許進興安嶺,裏面的鄂倫春人也不許進入草原,除非是漢人,像我這樣。而且據說他們現在正在抓一個蒙古孩子,是准格爾大汗葛爾丹的兒子,你這身打扮到那就會被抓起來。」
男孩一驚:「是嗎?那可怎麼辦啊!」
老人說道:「也好辦,你把頭剃了,留着滿人的辮子,在穿上我孫子的衣服,就好辦了。呵呵,對了,我還有個孫子,明天去我家裏,你就會看到了。」
汪天羽猶豫了,蒙古人雖沒有漢人以前的那些規矩,什麼「體之髮膚受之父母」之類的說教,可是蒙古人自成吉思汗那時開始便不剃頭了。當然,除了投靠朝廷的那些叛徒,他們求康熙出兵之前便爭先恐後的把頭都剃了。
汪天羽最後決定,剃頭。為了活命,為了給父母報仇。
這時他突然想到一個要緊的事,那就是老人知道朝廷要抓一個蒙古孩子,他自己的身份不暴露給老人了麼?人心難測,他會不會像汪漢一樣,一開始假意討好,然後在動手呢?
男孩思量了一番,並沒有直接說剃頭的事,而是先問道:「高爺爺,您聽說那蒙古孩子多大年齡啊?」
老人笑了笑,看着男孩那有些狡猾的眼神,說道:「就是你這麼大呀。」
汪天羽一愣,然後突然站起來,說道:「你要抓我送官嗎。」
男孩的舉動把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小女孩嚇了一跳,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砸吧砸吧嘴一個音也沒發出來。
老人到是非常淡定,好像算準了汪天羽這麼說,頓了頓說道:「阿米達,你不用害怕,我認識你父親,他當年逃難的時候吃過我的狍子,哈哈,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要是那樣我為什麼要你剃頭、易服呢?那不是多此一舉嘛。」
男孩心說也是,要是老人要抓自己送官,自己早就在大牢裏了,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機會。
隨即平靜下來,說道:「老人家的大恩,我永世不忘。」說着便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老人讓女孩把汪天羽扶了起來,笑着說道:「你才十二歲吧,聽你這說話一點也不像個娃娃。」
汪天羽紅了臉,回道:「我要留着命報仇,現在還不敢死。」
老人哈哈一樂,說道:「好,好,有出息,有出息。這麼點就知道報仇,是條漢子,哈哈哈,來,喝口我這白酒。」
汪天羽仿佛豪氣頓生,接過老人的羊皮酒壺喝了一大口。只覺五臟六腑都被熱氣蒸騰,仿佛酒在體內燃燒,不一會便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汪天羽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見在燒水的女孩,女孩背對着他。
他起身對女孩喊道:「二妞妹妹,我渴了,給我點水好嗎?」
女孩轉過身來,兩個深深的酒窩鑲在紅紅的臉蛋上,甚是好看。女孩答了聲好,便端着一碗熱水走到汪天羽身邊,遞到他手裏。
正要轉身離開,只聽男孩說道:「爺爺呢?」
「打兔子去了。說晌午回去給我哥哥吃。」
「你爹娘呢?」男孩問
「死了。」女孩有些哽咽的說道
「怎麼死的?我給你報仇」男孩咬着牙說道。
「我爺爺說是被老毛子打死的。」
「老毛子是誰?」
「我不知道,我爺爺就是那麼說的。」女孩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男孩趕緊不在問了,心裏暗暗決定,一定要把那個叫「老毛子」的人殺掉,替二妞妹妹報仇。
不一會,老人從遠處拎着好幾隻兔子回來了。汪天羽和女孩都跑過去看,只見這兔子肥的跟成了精似的,太大了。
老人笑着說道:「沒事吧,這一口酒喝的,醉了一晚上。」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沒事了,高爺爺。」
老人說道:「那好,現在就回我家,晌午吃兔肉。」說完便帶着汪天羽和女孩,另外還有五條狗往北走去。
老人的家在黑龍江以北的森林邊上,這裏還不是興安嶺,離興安嶺還有幾百里地,隔着一條河還有一個兵營。
老人家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口鍋,一席炕,炕上一個桌子,幾把椅子而已,簡單而又帶着古樸、自然之美。當然,這些男孩是體會不到的。
眾人進到屋子裏,男孩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炕上的一個男孩,男孩坐在炕上一動不動,身邊放着很多糧食和干肉。
汪天羽過去說道:「我叫汪天羽,你叫什麼?」
男孩目不轉睛的看着汪天羽,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女孩,有點不知所措。他和汪天羽差不多的年紀,也是十一二歲。有點怕生。
老人過來上到炕上,摸了摸男孩的頭,說道:「告訴他,你叫什麼?」
炕上的男孩有點怯懦的說道:「我叫李雪飛,你呢?」顯然,他把汪天羽剛才的名字忘記了。
「我叫汪天羽。」
「哦!」
「你怎麼不下來呢?」汪天羽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腿動不了,只能在床上。」叫李雪飛的男孩低聲說道,眼淚似乎要流下來。
「希望你能早點好。」汪天羽也不知道說什麼。
叫李雪飛的男孩點點頭便不再說話。雙手用力掐着沒有一絲知覺的雙腿。
老人嘆了口氣,沒說什麼,說道:「準備吃飯吧。」
不一會,燉兔肉便上桌了,孩子們圍着炕桌坐好,老人把熱氣騰騰的兔肉端上來,不停的說道:「快吃,快吃,孩子們。」
三個孩子也不客氣,甩開腮幫子就開吃,最後吃的直打嗝。老人樂呵呵的看着他們三個,不停的點頭。
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着汪天羽說道:「明天我帶你進黑龍江,一會把頭剃了吧。」
第二天,老人領着一個女孩,一個男孩準備出發,五條大狗沒有帶,被留下來照顧不能行動的李雪飛。
他們看樣子是一家人,穿的不算破舊,可也不新,老人是個獵人,背着弓箭。兩個孩子穿着粗布衣服跟在後面,給老人打下手的樣子。
收拾妥當,給李雪飛留下足夠的糧食。帶着汪天羽向興安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