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一片沉寂。
洪文浩、余階、江海三人很是乾脆的將頭垂了下去,小心翼翼的不敢露出一點兒異樣之色。
所有人都知道,賈似道能夠有今天是因為什麼。
賈似道年不到而立,卻已經是位居從二品高位的觀文殿大學士,甚至連幾個參知政事,也大多都是正三品的觀文殿學士銜,甚至為了他,趙昀打破慣例將廣南西路和廣南東路強行合併為廣東路一路之地,讓賈似道成為大宋朝立國以來最為年輕的封疆大吏。
除此之外,市舶總司衙門插手漕運、海運商貿,甚至是連鹽鐵專營之權也已經拿到手,大有同三司使並駕齊驅之勢。
雖然賈似道官面上僅僅是掌市舶總司衙門諸事,並沒有給出明確的品階,但是看看吧,市舶司衙門區區一地執事就是從六品,幾個分司同知從五品,總衙的同知更是到了從四品的地步,這已經堪比一州知府的品階,而且還是實缺實權。
雖說賈似道卻是立下很多功勞,至少為趙昀將如此多仇恨值拉到自己身上,卻是不爭的事實。趙昀需要人來轉移朝中宗室、理學甚至守舊派等方方面面的視線,賈似道卻是出現的剛剛好。
皇帝最寵愛的貴妃的親弟弟,曾經的紈絝子,家族勢力幾乎為零,現如今展露頭角頗有才學等等,足夠趙昀信任和放心。
賈似道的身價在賈貴妃為趙昀誕下太子,達到了最高點,同時也是降到了最低點。
很矛盾的事情,卻也是很現實的事情。
一方面,如果賈似道能夠挺過去,趙昀或許很樂意讓自己的兒子將來繼位的時候有個幫手,但是這個幫手卻絕對不能坐大,如史彌遠一般;另一方面,要是賈似道面對諸多方方面面的攻訐挺不過去,趙昀也只能無奈的將賈似道當做棄卒。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大朝會上,趙昀已經做過一次。
這一點,丁大全並沒有在話中明說,但是賈似道很清楚。
狡兔死,走狗烹。
太子已立,皇后仍在,一個背後沒有任何實力的貴妃娘娘,對天下大勢而言,似乎並不是無可取代。
現如今是狡兔沒死,但是萬一走狗的手已經伸的太長,讓趙昀自己心裏先生出哪怕一丁點兒不信任感,那麼或許不用人言可畏,趙昀的那點兒聖心,就能讓賈似道死無葬身之地。
賈似道莫名的想到了,自己臨走前對鄭銘軒、山德衍等人的叮囑。
如今四川戰事爆發,趙昀想必已經開始為了銀子的事情着急了,那麼謝舉伯應該也已經告訴了趙昀,甚至是將自己讓謝舉伯以退為進逼迫朝中諸臣一起想辦法籌措銀子的事情,都已經告訴了趙昀。
趙昀會怎麼想?
不僅跟統帥數十萬大軍的孟珙關係莫逆,朝中還有史嵩之、謝舉伯、趙范甚至是鄭清之等人也是私交不錯。然後,甚至還插手戶部的事情,臨安城的幾個巨商大賈甚至願意因為他一句話將數百萬兩銀子給朝廷使用。
雖然不是免費,跟戶部有交換,可是別人尤其是趙昀或許只會看到經過,而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同樣,賈似道也很清楚,上一次的大朝會上,趙昀存了放棄他的心思,雖然很不情願。好在有謝舉伯、史嵩之、趙范等人相助,又有孟珙送上張柔的人頭,才讓他險險逃過一劫。
可是賈似道同樣也很清楚,無論謝舉伯還是史嵩之,幫助他的前提都是因為趙昀,趙昀並不想讓賈似道死。
所以,他們這些人才會願意得罪嗣秀王等宗室和理學一派的幾個參知政事,幫他賈似道說話。
也就是說,一旦沒有趙昀的支持,哪怕趙昀露出一丁點兒對賈似道的不滿之態,在發生同樣的事情,謝舉伯和趙范絕對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幫他說話。甚至於連想將女兒嫁給他的史嵩之,說不得也會保持沉默。
這個不用猜測,賈似道可以肯定會發生這樣的事。
說到底,如今無論是他,還是賈貴妃,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趙昀。至少目前是。
就如那無根之浮萍。
丁大全的話里,同樣也藏着另外一層意思。
只要賈似道能夠在廣東打下根基,那個時候,誰想動他,哪怕是趙昀想要動他,只要他不回臨安,也是拿他沒有任何辦法的。
不得不說,無論是哪一點,丁大全說的確實都是誅心之言。
這也怪不得洪文浩等人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呵呵,都那麼緊張幹嗎?行了,今天這話就當沒聽過,大家都去忙吧。」
賈似道笑着起身,拍了拍丁大全的肩膀。
丁大全能夠在短短十餘年時間爬上丞相的位置,到如今賈似道算是明白了。僅僅是這份避害趨利的政治嗅覺,就足夠他在官場上如魚得水了。
好在,如今丁大全在他手下,想來就算想禍國殃民,機會也是寥寥了。
「下官等告退。」
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點透,賈似道沒有再說要繼續給臨安上奏,顯然已經是認可了丁大全說的話。賈似道能夠一帆風順,他們這些人自然也能水漲船高,所以心中卻也是齊齊微鬆了一口氣。
很快丁大全等人就走了個一乾二淨,書房中就剩下賈似道一個人。
看着偌大的南宋地圖,賈似道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丁大全說的事情,其實他一直都有防備,不然他也不會專門跑到廣東來。不趁着趙昀需要倚重他的時候早點跳出旋渦,最後怕是只能淹死在臨安城。
只是,賈似道沒有想到他的危機會來的如此之快。
當真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連丁大全這樣一個有些事情都不知道的局外人都能察覺到某些不好的苗頭,那麼更不要說直面數百萬兩銀子衝擊的趙昀會怎樣想了。
賈似道沒有想到,他本來只是想幫趙昀穩住局勢,給他足夠的時間能夠積蓄一些實力,穩住搖搖欲墜的南宋江山的舉動,最後反而成了他自掘墳墓之舉。
好在,趙昀疑心會有,卻不會真正做什麼,至少短期內不會做什麼,而以趙昀的性格,怕是即便要對他做什麼,也會借着別人之手。
還有時間。
想到這裏,賈似道眼神一凝,轉而俯身提筆。
有些事情看來是不得不下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