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皇家,縱然是父子,有時候也需設防,帝王之位誰都想得,誰都想更早的得。當年的他不例外,如今的皇子們也不會例外。
「既然你喜歡,朕也不會駁了你的心思。再踏踏實實等些時日吧,尋個好日子,朕也好昭告天下,咱們劉家要娶新媳婦了。」皇上難得說出這麼一句接地氣的話,卻讓太子心中的一顆石頭可算是落了地。
「兒臣叩謝父皇,這新媳婦兒極好,定不會讓父皇失望。」太子一高興,什麼話都往外冒,根本沒走腦子。
「這新媳婦兒該是不讓你失望才對,朕對她滿不滿意,不重要。」漢元帝心道,也是上天的旨意吧,讓這龍脈之女成為劉驁的太子妃,庇佑劉家江山萬代。
當太子回到儲宮正殿的時候,看到余香正背對門口坐着,不知在幹什麼。他示意兩側宮人不要說話,自己靜悄悄走過去,站在余香身後打算瞧看一番。卻見到她手中拿着一個繡花繃子,正一板一眼地繡着什麼。
「殿下回來了啊。」余香忽而將那繡花繃子放下,回身對着太子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是將太子嚇了一跳。
「你耳朵就這麼靈?本宮腳步這麼輕,你也聽得到?」太子拿起那繡花繃子瞧了瞧,剛開始繡,又沒有圖樣子,也看不出到底是要繡個什麼。
余香莞爾,「若是連殿下的腳步聲也認不出,豈不是枉費您對臣妾的一番苦心了。」孟存菲今日找她挑釁一事,卻也等於給她提了個醒。若是自己一再糾結於心中對周子歡的情愫,那這太子妃之位最終會成為誰的,還說不定。等着的人多了,一日詔書未下,自己與皇帝的一月之期便依舊未成,所以她還是得盯着太子才行。
要知道,上一次她不過離開太子一個晚上,孟存菲就從良媛晉封為良娣,若是那一晚上他留宿在關雎殿,那沒準今日被封為太子妃的人就是安氏了。
太子覺得這話聽得舒心,拿起繡花繃子問她道:「這是要繡個什麼?並蒂鴛鴦?」他以為余香在為未來的大婚做準備,女孩子麼,總歸是期待婚事的。
「殿下若是不介意隨身佩戴的荷包上有對鴛鴦,那臣妾便換個圖樣,重新繡。」余香假作真要毀了太子手中拿着的刺繡,卻被太子一把藏到身後。
「你說這是繡給本宮的荷包?那到底是個什麼紋路?」太子聽見這話一臉欣喜,自己的荷包向來都是達公公讓少府準備的,無非就是明黃、暗黑色的龍蟒,看得人沉悶壓抑,倒是也不知道余香會給自己繡個什麼。
余香將太子的手拉過來,從他手中取過那繡花繃子,用手指在上面描繪着給他瞧,「喏,殿下您看,這是一條鯉魚。您送給臣妾一份那麼好的禮物,臣妾就想着也送給您點什麼。魚預示着如魚得水,若是您身上佩戴一條鯉魚荷包,許是就能保佑您做什麼都順風順水,心想事成。」
太子愣了一下,說道:「本宮是太子,還需鯉魚荷包保佑嗎?」
「太子也是凡人,亦有苦惱,亦有不如意,身側有個吉利的物件保佑着,總歸是讓人安心。不過臣妾還沒繡好,也不知道您哪日才能佩戴上,這話倒是說早了。」其實余香信這個,一個人在外面難免覺得悽苦,自己繡個什么小玩意戴在身上,便也如同有人陪了。
余香的話其實說到了太子心坎里,身為東宮之主,他一直在心底渴望着能有個人與他平等相待,推心置腹。曾經遇上張放的時候,他以為終於遇見平生一知己,卻無奈何,他被母后趕走了。蒼天眷顧,現如今,又遇上了余香。
「本宮今日去請求父皇賜婚了,他准了。」太子這麼說着,將余香攬入懷中,手臂收緊,感受着懷中的柔軟。他沒有向余香提起自己與皇后的爭吵,也沒有講述皇上跟皇后對余香身世的擔憂。他總覺得,「丈夫」二字頂天立地,既是「以夫為天」,那他這個做夫君的,有有義務將余香需要面對的一切苦難扛下來。那些不愉悅的事情,他一個人知道,一個人背負就好了。余香只需踏踏實實的等着做她的太子妃。
余香眼眸一動,今日太子不是被皇后召去了嗎?為何會是請求皇上賜婚呢?皇上准許成婚並不在余香的預料之外,她進儲宮本就是皇上的默認,一月之期不過是考驗她的本事罷了。只是,太子的話中為何沒有提起皇后?從自己投奔平陽公主,再到孟存菲被救出永巷,封為良娣,這一舉一動都彰顯了皇后心中必然是對自己百般怨恨。故而成婚之事,她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太子沒有提起,是因為他不希望自己掛懷嗎?他的」報喜不報憂「,是希望自己能夠開心一些嗎?
余香輕輕合緊手臂,同樣環住太子的腰,依靠在他的懷裏。
怎麼辦,明明心中愛的人不是你,卻如此貪戀你的擁抱。
該如何是好,恨自己不夠決絕,怨自己貪圖太多,既想要他的愛,又想要你的溫暖。
不知道該如何決擇,但卻想盡己所能的對你好。
這天晚上,余香坐在床榻上跟太子聊天,她問太子道:「今生你可有什麼特別想要實現的願望?」余香在心中設想了許多答案,許是親政,許是美人兒,許是子孫滿堂……
萬萬不曾想,太子的回答竟然是,「我只想娶你,然後將你牢牢的禁錮在我身邊,一輩子。」
這答案背負萬千情意,余香卻受之不起。
於是她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輩子應當坐穩江山,成為一個怎樣的皇帝?」
「勤政愛民,善識忠奸?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又沒有做過皇帝,怎麼知道該如何當一位皇帝?」太子皺眉,喃喃低語。前面的詞兒都是皇后自小灌輸給他的,可是到底該怎麼當一個皇帝,他想也沒想過。直至今日,他都沒有以太子的身份站在朝堂上,將來要如何勤政,又要如何認識臣民?他一概不知。
「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皇帝是一個好皇帝。秦朝始皇帝做過那麼多豐功偉績的大事情,可是修仙問道不成,一把火燒盡讀書人,便是毀了他一生的功績。我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都想,就追隨着自己心中的念頭走下去,不管別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心裏都應當覺得那事兒是對的。如若自己都覺得做錯了的事情,那別人也一定不會贊同。所以,大抵做皇帝也是如此吧。你想做什麼樣的皇帝,就當堅持本心,將那念頭一直秉承下去,如此一來,即使別人眼裏的你不夠好,你也對得住自己了。」余香說得一臉認真,這些話可都是掏心窩子的。她為了活命便想要成為太子妃,所以她就會照着這個目標努力去做。在她的心裏曾經有過一個規矩,就是自己成為這個太子妃前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做到了。人心裏總要有個念頭,日後的日子裏,你才好奔着這個念頭去努力。
太子手中輕輕順着余香的頭髮,問她:「你不過這么小的年紀,是誰教給你這麼多想法?」
「生存是人的本能啊,我不比殿下,窮人家的孩子,想要活下來也不容易呢。」余香苦笑,嘴唇咧的有一絲苦澀。
「日後有我,莫怕。」太子讓她躺下來,緊緊從背後擁住她。日後有他護着,天下誰敢欺她?!
余香鼻頭一酸,眼睛努力瞪大望向床榻內的牆壁,不讓眼淚流出來。太子對她真好,可是這話,周子歡也說過。
她現在多希望周子歡就能站在她面前,是非如何,當面說清楚了,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日後,她也可以踏踏實實做這個太子妃,安安穩穩的守着太子,對他好。
可是不行,她見不到周子歡。
人就是這樣的,越是見不到,心頭就越是想的厲害,抓心撓肝,滿腦子轉瞬便只剩下你的好。
那些怨,那些怒,那些委屈與不悅,就在離開你的日子裏,全部被時間磨沒了,空留下的,只有心頭的思念。
你聽過一個詞兒嗎?叫「同床異夢」。
現在想想,這詞兒多像是用來形容今日的太子跟余香。
兩人緊緊相擁睡在這床榻之上,可是太子的腦海里都是余香的笑臉,而余香的腦海里,卻日復一日的做着同一個夢。
夢中,周子歡穿着白衣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身上血跡斑斑。他口中一聲一聲喚着她:「余兒,別走,別離開我。」
余香拼命地點頭,努力想要跑到他身邊,卻覺得他們之間隔着千萬阻礙,怎麼都過不去。
「子歡」,余香在夢裏念出聲音,驚醒過來,一頭冷汗。
太子卻在此時翻了個身,讓余香的心跳到了喉嚨眼。
他聽到了嗎?
她緊緊盯着太子的一舉一動,卻見他呼吸平穩,並不曾醒過來。
還好,只是一場虛驚。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