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雍業七品的史官,這輩子陪伴我的,就只有那個偌大的藏書閣和浩如煙海的史料
史官這個身份很特殊,尤其是雍業的史官。
因為我能接觸到太多我必須爛在肚裏的東西,這是個干不好就要掉腦袋的差事,而我卻能在這個上面順風順水的做了二十多年
……
鮮有人知道,我是皇帝最親近的親信,從二十年前他奪權登基的時候就是。
我和皇帝都來自同一個地方,菊宗。
雍業的皇家和菊宗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歷代的雍業皇帝想要坐上那把龍椅都免不了需要菊宗的支持,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時我第一次遇見了他,也就是現在的皇帝陛下,那時的我看見了他驕狂外表下掩藏的睿智和狠厲。那時候我年近三十,在高手如雲的菊宗里混得並不好,我把我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作為賭注押給了他。
……
後來我贏了,他最終踏着他的兄弟和他的兄弟的追隨者坐上了那把龍椅
當時他拉着我,對我說想要什麼他都會許給我
可是,我太了解他,我對他說我不想要什麼高官厚祿,我想一直輔佐他,於是他給了我史官這個職位,暗中成了他的情報機構
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他是個可以同甘苦但不能共富貴的人
不到三年,太多人死在了那幾場清洗里,從一品大公到四品大員,那些曾經的手下慢慢成了白骨,做了給他集權的墊腳石。
後來有一年的冬天,他招我進宮,他說他想對菊宗有所行動,那時我在想,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菊宗是他能夠有機會坐上那把龍椅的最強力的工具,而如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菊宗便成了他榻邊的臥虎,他能感受到臥虎對着他呼出的鼻息,令他輾轉難眠的危險
……
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也捨不得太多事,我知道我從決定將餘生押在那個人身上時,就註定永遠是那個人手下最忠誠的走狗,我和他設計了一個局,用了五年,卻只將菊宗從皇室中剝離出去,沒有人察覺
……
……
他很不甘心,從經常更換的瓷器和後院滿箱的碎片,我能知道
可惜菊宗終究是天下四大宗之首,而皇帝終究無法肆無忌憚,就這樣,菊宗在這場風雨里堅持了下來,或許這樣也好
……
……
又是十年,我和那個人都已年過半百,他像是只熟睡的雄獅,不在那麼刺目,但是我一直覺得,他在等待什麼,一個似有似無的時機
……
……
他等到了,一個我從未想到的人
她是皇帝的妹妹,一個比他長子大不了幾歲的妹妹,長寧長公主,一個兇狠果決,智慧與美貌並稱於世的傳奇女子
她很有野心,或許她一直想成為雍業第一個女皇帝
長公主知道菊宗再不是那個能左右奪權的工具,但是她也知道菊宗的一些人也暗中支持了幾個皇子,想要重新從皇帝手裏奪回曾經的地位。
所以長公主要徹底除去菊宗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了她的能力
……
新曆十六年
她命人潛入南詔,毀掉了隴中通往雍業的棧橋。
她命人劫了海路的貨物,嫁禍給了四宗。
她拉攏了四方諸國,賄賂與承諾並施。
……
於是後來
舉世來伐,
梅蘭竹菊相繼死在了自己的國家
一年後的年尾,長公主來找我,把一切告訴了我,她說她想我記錄這一切,因為她快死了,她說她自始至終都只不過是皇帝手裏的一個棋子,她沒想過這一切,都是宮裏那位幾乎沉寂了的皇帝逼的。
我覺得她很可憐,
她說她最終也惹了一個不該惹的人,那人不遠千里來殺她,而她卻可笑地不願阻擋這一切的發生。
她說她能感到這個時代將會終結,一個嶄新的國度會在雍業的這片土地上立起
……
……
後來就像她說的,幾天後她被人發現被劍刺死在自己的寢宮
……
……
而我呢
將這一段故事寫入了史冊
然後找來了一條白綾
懸在了藏書閣的樑上
會死的
不僅僅是長公主
我,甚至是皇帝
不過那已經不是我所關心的了
我掛在那裏
恍惚間,
似乎看見了遠方皇宮裏的那個人,睜開了一直闔着的雙眼,對我笑了笑,
嘴型像是
謝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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