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歲時,父親指着地圖上的西南角的那一塊地方,告訴我說,這是我們生活的南詔。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在北邊,還有一片幅員遼闊,幾乎百倍於我們的國度,雍業。
……
我們的南詔,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在我心中,不輸於書中的仙島蓬萊。我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們的南詔,雖然他不是國主,但是他的地位勝似國主。
……
南有傲竹,西有墨梅,東有秋菊,北有幽蘭。
所謂梅蘭竹菊,便是這個世界所謂江湖的四方代表
而我的父親,便是南方竹宗的宗主,竹來。
我們是天下四大宗之一,也是南方的真正話事者。
父親小時候哄我時,就說,別說皇帝,你想要當,我便可以讓你當。當然我並不可能當皇帝,因為我註定將會是竹宗下一代的掌門人。
忘了說我的名字,我叫竹墨
……
許多年前我問起父親,為何我的名字有一個墨字,他那時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說因為一個人,我還打趣他小心母親不高興
而他摸了摸我的頭說,若不是他,便不會有父親母親,更不會有我。
自始自終父親都沒告訴我他的名字,只知道姓墨,也是後來我才知道,江湖上能夠姓墨的只有一種人
……
……
我喜歡劍,就像父親一樣,一身如同寒林里不屈的竹,永遠那麼挺拔。
父親的劍法獨步天下,我一直認為他是天下最厲害的那個人,而這時候他卻會說起那個不知在我記憶中出現過多少次卻都不知道究竟是誰的那個人。
……
我十四歲時,父親告訴我我學會了他三成的劍道,他說我能在江湖年輕一代算是翹楚,我不服氣,問他為何不能問鼎第一。他說那個人也有一個兒子
……
……
十五歲時,父親離開了久居的南詔,孤身去了雍業,他說他要見那個人,還有其他幾宗的人
……
我在城頭上和母親一起給他送行,他給了我一封信,告訴我三日後轉交給南詔的國主,還讓我們等他回來
他說他回來,帶來的消息也許很好,要不就會很糟
……
他一去去了半年,半年後他深夜回到了竹苑,他招來了族人,告訴我們說,這世界的樣子要變了。
後來我問父親時,他才告訴我說,江湖上的四宗局面或許會不復存在
他還說,那個人比他們都要看得遠,他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了。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那個人將希望押在了他的兒子
……
那年年末,大雪壓斷了隴中的官道,往北的貨物只得走了南海的海路。
也就是那年,海運的四萬六千餘件貨物「被劫」,兩天後,雍業連同南詔,西涼,北方萬里草原,一道聯名
乃是四宗夥同江洋強盜劫的貨物
……
之後便是近乎無盡的軍隊將我們曾經引以為傲的山莊,宗堂淹沒,沒有一樣留下。
……
全憑那時的那封信,父親帶着我們在這場浩劫中倖存了下來,他苦澀地對我說,
竹宗沒了沒關係,可竹家的劍道不能斷
……
父親帶着我潛入了雍業,改名換姓,終於找到了他曾一直對我說起的那個人
那個人說,是雍業的長公主下的討殺令,她要我們死,因為我們礙到了她奪權的路
……
那一次,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區別於我們能在南詔對國家呼風喚雨一般,在這個百倍大於我們的國度里,所謂江湖在國家面前脆弱得猶如紙糊
父親問他如何才能挽留住我們的曾經,那個人說他還沒等到他的兒子,他說時間來得太快,他兒子在後山上還遠沒到天命該有的軌跡。
那個父親說是我們的希望的人,一個與我同歲卻七年未曾下山一步的人,聽說他叫墨白。
……
那個人說既然已來不及,只能拖延下去,他說他要去長安殺長公主,他說他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
風蕭蕭兮易水寒,我們在墨莊等了兩年,見證了它的凋零,莊主的一去不歸,而他的夫人白氏也憂思甚重,日益憔悴。
終於我們等到了他,在開春的微雨里,他渾身是傷的回來了,而等待他的卻是奄奄一息的妻子和奄奄一息的墨莊。
那個人壓抑着哀傷,他說長公主死了,如果我們能等得到那個已經在山上九年的人下山,或許結局並不會淒涼。
後來,那個人在山腳攔住了聽聞母親病逝的噩耗後飛奔下山的少年,而我們在不遠處看見了那個人攔住少年時背後藏着的手的顫抖。
那個人說我們應該離開,長公主的死終歸需要墨莊來償還。
父親和那個人痛飲了一夜,我看見了父親哭得紅腫的雙眼,他拉着我離開了墨莊,父親對我說,這是我們欠他們墨莊的,更是欠那個人的
……
……
兩天後,我們聽說長公主的女兒帶着上百雍業的高手圍攻墨莊,幾乎全部殆命,而那個人和墨莊也永遠的在大火中沉睡下去
……
……
後來我們聽說山上的那個少年下了山
後來我們聽說他一手執劍,護得一個女孩在江湖裏大殺四方
後來我們聽說他和那個女孩成了親
後來我們聽說他在尋找江湖上所謂的天下第一,一個一個將他們敗於劍下。
父親他對我說,那個少年的妻子,那個女孩,就是那個長公主的女兒,她在借他的手除去當年曾經與他父親有關聯的江湖高手,可是那個少年不知道
後來那個少年找到了我父親,父親戰前告訴我,說他一定會死在這場比試里,這是我們欠他的
那晚我哭了很久,看着父親有些斑白的雙鬢,腦海中不斷閃爍着從他握着我的手教我揮劍起到如今的一切
……
……
後來就如同父親說的,他死前在那個少年手裏塞了一張字條,沒有讓那個少年的妻子看見
父親還對那個少年說,他有個好父親
我知道那個少年會從那張字條里明白一切
……
後來那個少年把我父親的劍冢和他父親的葬在了一起
而我在父親的劍冢旁的山腳建了一座小莊,在後面養了一小片竹林,娶了一個恬靜的妻子,在那裏生活
……
後來我三十一歲,聽說了江湖上有了一個叫墨白莊的莊子,和它的主人,墨影飛白
短短兩年,它從剛剛新起,到幾乎成了江湖裏唯一的聲音
它有獨步天下的劍道和機關術
……
……
後來我聽說那個少年和她的妻子死在了一場大火里,我知道我們曾經屬於的時代結束了
幾天後又一場大火,
江湖上有了墨和白兩派
……
……
墳頭長起了青草
我知道那個少年和他的妻子沒有死
因為我父親的劍冢旁的劍冢
他們會來祭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