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爐中時不時傳來不安的咂咂聲,而岳江研磨藥草所傳來的那一股藥味並沒有起到安神的作用,肖員的眼睛依舊在瞪着,與帳篷外正在吼叫的野獸極其神似。
由於沒有人想到會被自己人用拳腳真氣打傷,所以相應的草藥竟是一概都沒有準備!幸虧走江湖的大多懂得些藥理,再加上煉丹課上學了些系統的草藥知識,背包里還有些藥性模稜兩可的藥草可供配置草藥,才不至於淪落到靠身體來硬頂傷勢的地步。
配置草藥算是個精細活,而精細活我們一概都是推給岳江做的。
大約半刻後,冷石斤和我都從岳江手裏拿到了些治療淤腫的草藥,也得虧冷石斤不是一般的強壯,挨了這帶着大股真氣的一腳居然骨頭沒什麼事,雖然現在走路看上去仍是一瘸一拐,但上了藥之後估計明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肖員此時剛好被汪播用繩子綁得結結實實,與他傷人時的暴動截然相反,他現在除了瞪眼外,動都不動,這在綁他的時候也省了很多功夫。
鼻青臉腫的岳江向肖員走了過來,看着這個被五花大綁的始作俑者,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小心翼翼地給肖員檢查了傷口,然後把他研磨好的草藥輕輕地塗在上面,塗抹均勻之後才慢慢綁上紗布,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正儘量不使肖員感到痛苦。
肖員的眼神深處仍是憤怒和怨恨,看久了讓人不寒而慄,而他現在正瞪着岳江。
剎那之間,我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錯覺,那個被人五花大綁的瘋子才是苦主,而岳江這被打的傢伙反倒像是做了歹事的。「岳江,把藥給我,我來替他上!」李豆實在是看不慣了,示意讓岳江別幹了,估計他在接手的第一時間就會像刷油漆給瞪眼大神肖員的手臂大力粉刷一次。
「不用,我來吧……這事我最擅長。」岳江只有在李豆面前,結巴才稍微好一點,語氣也會肯定些。
還真是個……很傻的爛好人,我雖然討厭他優柔寡斷、畏畏縮縮的性子,但必須承認他有些地方還是挺讓人吃驚的,看來肖員那蠻橫的一拳完全沒打在他的心裏。可打在很多人心裏了。岳江在塗藥的時候,誰也沒有說一句話,但看向肖員的眼神中除了不解之外,還有憤慨。肖員,你究竟還想怎麼樣?!而眾人的怒火又以李豆的最為旺盛,這個不善於隱藏怒氣的人或許他認為肖員的眼神正是對他和岳江的嘲諷,臉上愈發顯露出了焦躁的神態,身旁的薛設煙試着與他說話,他一句有一句沒地答着。
不久後,肖員的最後一塊受傷的地方被岳江處理好了,李豆的責問也隨之而來。
「肖員,你為什麼要干出這樣的事?」這時候李豆的眼睛直勾勾地跟肖員針鋒相對,話語裏不時顯露出難以壓抑的怒氣。
「廢物,你們就是群廢物!害得我一件事都做不好!哈哈……」肖員大笑不止。
「我去你娘親的官宦子弟!」李豆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氣,可,破口大罵了起來。
肖員的眼神霎然見變了,笑聲戛然而止,面色變得比打人時還猙獰不堪,雕刻下來說是夜叉的面相都會有人信,身體猛烈地扭動着,喝罵聲連續不斷地從嘴中傳出,拜肖員以前聽的各路不良評書所賜,李豆逐漸落了下風。衝上去幫李豆把那神經病罵得個狗血淋頭!這個想法在我心底一涌而出,但我的嘴巴仍是硬生生地像其他人一樣,吐出了一句半句勸架的和氣話。不是因為帳篷里的人除了李豆肖員外都成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或是肖員突然有了耀眼的主角光環把我們閃成了他的走狗,而是勸架的人也不想再把衝突擴大了!不錯,像李豆那樣破口大罵痛快是痛快了,除了使情況變得越來越雜亂糟糕之外並沒有什麼暖用。貪一時之快必然會蒙受長久的痛苦,去做怒氣的傀儡往往會做出得不償失的事——承天派弟子例如肖員,
可現在該怎麼做才能使一切平復呢?如果按現在的情況發展,就算說勸說成功,也只是不使局勢惡化罷了!一團亂麻中,總有一個線頭……
在不斷從耳邊傳來的爭吵聲中,我反倒越來越平靜了,心中想起了這句藤地村里流傳已經的諺語。尋找一切亂象的根本,就是肖員發怒。雖然無法找到肖員初次發怒的原因,但他第二次發怒的原因還是有跡可循的……「我去你娘親的官宦子弟!」比這難聽的辣雞話李豆之後說了很多句,但肖員都沒有那麼大的反應,我隱約覺得這就是這場鬧劇真相的突破口,可我用什麼方法找出來呢?李豆看起來是隨便罵的,而肖員又肯定無法溝通……
我嘴角微微的翹了一下,感謝此刻上天賜予我的靈感,想到了一個既能發泄怒氣,又能辦好事情的辦法。
「肖員,我去你娘親!」我突然吼了一句,其聲響之大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成功地將肖員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爽快!
於是肖員扭過頭來,對我冷笑着,然後也問候了我的家庭狀況。
有點反應,但這肯定並不是使他變得異常激動的原因……
「肖員,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官宦子弟!我當初怎麼就沒看清楚你這辣雞的廢物模樣?」我又高聲吼到,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似乎吃驚於我也變得不冷靜了。
「周至老犬!雜種!!!『肖員的身體向我的方向劇烈地抽動着,好像要生吞了我。啊哈,找到了,原來是「官宦子弟」那四個字有問題!
「對不起。」既然魚和熊掌都得到了,我也就忍住了還嘴的欲望,急忙脫身而去。
我找到突破口的時候,肖員也處在震驚當中,兩個人對罵正酣的時候一個人突然道歉,另一個人即便想繼續叫罵腦子短時間也轉不過這彎來啊。
「廢物……」肖員又瞪了我一眼,眼神很隱蔽地瞄了一下帶紗布的手,似乎不知道我到底對他是怎樣的一種態度。
「可惜現在沒酒,我先去拿些茶葉,用聚水符弄些水,用水壺燒開來泡茶湊合湊合。」我自顧自地說着,這語氣仿佛是準備在溫暖舒適的家中跟幾個好朋友秉燭夜談,「晚上吵那麼久也夠累了,先喝口熱茶潤潤嗓子。」
「老子先把襪子塞進這孬種嘴裏……」李豆接着大聲叫罵道。
「李豆,不幫忙燒茶者一杯不留。」我轉身就去拿茶餅,雖然質量不怎麼樣,但這茶渣子便宜可口還能使人熬夜,所以我們也花了一靈石備了一餅,以便能在守夜時喝上一壺熱茶。
「等我喝完茶回來再塞……」李豆飛奔着去畫聚水符,仿佛是真的想喝那杯茶一般。若非是眾人軟磨硬泡實在給他勸得七七八八了,我還真不太可能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他停止辣雞話的。
我這項提議不僅是給李豆,還給了很多人都提供了一個台階下來——儘管對我之前的表現有些讓人不能理解,但並不妨礙他們按照我的意見給自己泡杯茶喝,要知道在這種封閉壓抑的環境下爭吵使人心煩,冷戰使人蛋疼,找點事做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除了正玩捆綁paly的肖員外,其他的人都加入了泡茶的隊伍里,熟絡的彼此間還會聊上幾句,讓人從肖員暴起打人就一直緊繃着的神經放鬆了一些。
我趁這彌足珍貴的間歇,稍稍整理了一下目前的思路。徹底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讓肖員滾蛋,愛去哪瘋去哪瘋。肖員雖佔着隊長這位置,但手底下的人現在都不覺得一個瘋子能帶得好隊伍,所以要想通過門規規定的半數投票否決隊長制度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沒他當隊長誰來鎮場子?當初不知道是哪個牧周團的老官僚定的規矩,沒十人的小隊不能設副隊長,導致平日裏都是他這個隊長發號施令露臉,造成的結果就是現在沒有一個人有足夠的威信接替這個位置。若是冒然把他踢出去,本來平等共處、各有所長的一群人很有可能誰也不服誰,就算勉強選出了個隊長也是一盤散沙、貌合神離。
那麼只有第二種方法可用了,我的眉頭皺了一下,這個方法就是找到肖員發怒的原因,然後化解他的心結。雖然眾人對他的信任程度將會大大縮水,但至少比臨時找一個要強得多。
從個人感情角度來看,我以前對他積累下的一些好感已蕩然無存,兩不相犯便是不錯的對待了,更別說要我去幫他做這種好友才會去管的麻煩事。
但雖然我不知道這次投入甚多的冒險最終是否會成功,可我知道如果不把這場鬧劇結束,就不可能繼續前進。所以無論是幫他還是害他,只要該做的事,不管如何我都是會去做的。就算是移山填海的大修士都不能凡事任由自己性子行事,而近乎凡人的我又怎能隨心所欲地中二?
打定主意選擇第二個方法以後,那麼就得找出肖員發怒的原因了。這龐大的怒氣雖然來得蹊蹺,但也卻並非無跡可尋,應該就是今天進展不順利所帶來的挫敗感。可從常理來看這頂多會使人心情煩悶,不可能讓一個人的神志產生那麼嚴重的扭曲!
在他心底,是什麼東西把那挫敗感無限放大了?
還記得他第二次發怒之時,我試探出的「官宦子弟」這個詞能讓他的情緒變得無比激動麼?想到這裏,我心中的迷霧消散了大半,他挫敗感無限放大的原因不是在他作為承天派弟子的人生里,而是在他跳入那口神奇的井,得到新生之前……
結合他過去家道中落到家破人亡的故事,與他罵出來的話,我漸漸摸清了來龍去脈……看來是時候該去會會肖員了。
於是我端着兩水壺茶,走到了肖員的面前。
「你恨自己的無能麼?」我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他陰沉地哼了一聲,似乎懶得和我廢話。
「你出身於將門,從指揮水平來看雖然說不上精妙,卻也是中規中矩,讓你調動一個百人隊對他來說就像是讓一個鄉秀才提筆寫出自己的名字那樣毫不費力……現在這帳篷里加上你只有七個人。」我臉上絲毫沒有笑意,一本正經地陳述着荒誕的事實,「不錯,你可以找出很多藉口,例如我們全都是些白痴廢物,以維護你所剩無幾的自尊,可你的內心真的相信麼?」
「關你屁事!滾!」
「你靠那一口神奇的井保住命並傳送到承天派之後,在那走到第一道城牆之前的一段毫無人煙的道路上想着什麼?覺得自己這個不該活着的人還活着是個天大的笑話?在那一段把人逼瘋的孤寂旅途中,你是怎麼忍住內心的痛苦沒有自盡?」
「吵你娘啊……」
「因為你想復仇!但你卻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無力,魂早就在你的仇人們燒殺搶掠的時候碎掉了!所以你天天聽你以前最愛的說書,然後不斷給別人講,以便平復你躁動不安、慌張恐懼的心。可無論怎樣,你都發現已經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了,或者說是你的信心。」
「嗶嗶夠了沒!」
「其實你把身上剩下的靈石都投進這裏了吧?這是你最後的一搏麼?!你覺得你失敗了麼?!」
他默不出聲。
「我不想責怪你什麼,也不想安慰你什麼,我只想告訴你你還沒有輸。」
「你說我是不是很廢?」肖員抬頭問道。
「你綁在這裏就是個廢物,站起來就是一個隊長。」
「我腳都被捆住了,叫我怎麼站?」
「別廢話了隊長,繩子給你解開了,作為補償把上次沒說完的那個黃段子說完,否則不給喝茶。」薛設煙不知從哪鑽了出來,剛才聚精會神地為人民裝逼事業做貢獻,居然沒發現這個銀盪斥候摸到了附近。
趁他們說話的功夫,我悄然抹了一把冷汗,實際上肖員以前咋樣我見都沒見過,看起來鏘鏘有力的話語不過都是自己腦補出來的,能夠成功還得多虧推導出的正確思路和肖員自身瘋狂過後的迷惘。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這個銀盪斥候,他無論是無意之舉還是刻意而為,都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即便肖員走出了心中的困境,主動道歉,我也只能保證每個人都會諒解他,但是否再相信身為隊長的他還是五五開。
如果這次他認了個錯,我們就繼續跟着他,但在未來一段艱難過一段的路途中,有哪個先知先覺得傢伙會清楚在什麼地方會觸動了他的神經,怎樣避免?他萬一又發起瘋來,還要再捆他一次麼?現在局勢不同了,每走一段路都可能會遭遇危及生命的危險,誰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失去理智讓整隻隊伍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不是人人都像某個妖族大聖修成地煞神通有七十二條性命可以肆意揮霍的。
老實說,我和肖員一樣,也是在賭博,而且我還要賭別人敢不敢來和我一起賭上一把!
不管薛設煙是敢賭博的,還是真的心腸好的,在他頗為好色無恥的外表下倒真藏着讓人敬佩的心。
其他人也大多想好,除了窩囊地回去把本賠掉,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便舉着茶壺叫了肖員一聲隊長,然後猛地灌了一口,好像要把對肖員的怒氣給一下灌進肚裏消化掉,李豆也被汪播連拉帶拽地完成了這個過程。
肖員也道了一聲歉,眾人也客套了幾句,這些場面話便一筆帶過了。
過不了多久,守夜的人按安排去守夜了,一切的閒話過不了多久便沒了後文,火爐里的火也被我熄滅了,雖然肚子已經被茶給灌脹了,但一合上眼就睜不開了。
夜聲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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