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摟着他,像行將溺死的人摟着水面的一根浮木。李勢抱着她,她的身體軟的像一塊軟肉,失去了骨頭,她嘴裏呼出的熱水混着眼淚濕潤了他的脖頸還有胸口的衣襟。她渾身汗出,像個絕症的病人一樣,趴在他懷裏呻.吟道:「我好難受啊。」
李勢抱着她,聽見她喃喃念道:「我好難受啊。我的心裏好痛,我的心被割成一塊一塊的了,每一塊都在痛。我感覺我都要活不下去了。為什麼你們都這樣對我,都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我乾爹也不會死,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李勢道:「怎麼成了我的錯了?」
珊瑚道:「他說喜歡我,其實都是假的。他嘴裏說喜歡我要對我好,其實心裏嫌棄我。我還以為真的有人會打心眼裏喜歡我,對我好呢。」
李勢發現她答非所問,於是也就不問了,只是靜靜聽着。他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
「他嫌棄我是不乾淨的人。其實我心裏早就打算好了,只要他真心的愛我,我就以後再也不想你,再也不見你了。我不是那種反覆無常,拖泥帶水的人,我說不會就不會,可是他懷疑我。」
李勢心中想:他猜的的確沒有錯,她的確中途有一段時間變心了,遇了挫折,又回來自己身邊。
少年人的心,誰說的准呢?更何況是小珊瑚,她的心那樣大,那樣活潑好動,好像天上的雨雲,今天在東邊,明天在西邊,後天就在南邊北邊。
她的人生還那樣長,未來那樣難料。
而他已經老了,老了,就是這樣了。她才十幾歲,他今年已經將近四十歲了。
他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跟十來歲的小姑娘,玩玩就好了,談什麼認真的愛情呢。等到她三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個頭髮半白的老翁。
不合適,也不般配。
他願意像個疼她寵愛她,疼到過了那個年紀,或者什麼時候緣分盡了,分別也是正常的事情。
他可以做她的父親,做她的情人,朋友,唯獨不想做她的愛人,不想做她的丈夫。
她還年輕,受一點傷害和挫折,很快就痊癒了,還有大半輩子的人生可以去恢復元氣,去改變狀態。就像年輕人,摔一跤,爬起來就好了,受了傷,擦擦藥,很快就會結疤,長出新皮,仍然跟新的一樣,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卻老了。
老了,摔一跤就要中風,跌一下就要骨折,染上病,就好不了了。哪怕他老當益壯,想振作精神愛一場,他也沒那精神頭。
他輸不起。
珊瑚道:「我是打心眼裏愛你的呀。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你,我想跟你好,一輩子在一起,我不想只是跟你睡睡覺,然後你心裏還想着別的女人,還去跟別的女人睡覺。你是我一個人的,你的心裏也只能有我,我不許你有別的女人。可是你讓我好傷心啊,我的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我被你折磨的活不下去了。沒有你的時候,我跟乾爹,其實也跟現在是一樣的,可是我不傷心。換成了你,我就傷心的要死了,要瘋了。」
李勢心中只有憐憫。
他懂那種感覺,在他青年的時候,或許也曾對什麼東西求而不得,欲生欲死過。
不過也早就忘了。當時感覺欲生欲死,而今回想起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的確是很喜歡她的。
她漂亮,生機勃勃,充滿活力,像只小野獸一樣熱情有勁。她的愛恨像火山爆發一樣狂熱。
或者大概是今生第一次對人動心,第一次想要去喜歡誰保護誰,第一次有體會一點愛情。
她激動衝動發瘋的時候,他抱着她身體的手也在發抖,心也跳的亂了節奏,熱血沖頭。
然而最終也都歸於平靜了。他這個年紀的人,很不適合再熱血沖頭了,容易出事。
她呻.吟道:「李勢,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李勢摟着她吻,撫摸。她崩潰的哭出聲來,嚎啕的聲音響徹屋子,她像個嬰兒一樣嗷嗷大哭,張大嘴,眼淚鼻涕一起流。李勢有種奇怪的感覺,他抱着她親吻,好像抱着自己的小女兒。
珊瑚只是哭,她知道她別無選擇,只能選擇放棄了。從今天開始,她跟這個人勢不兩立,不是他死就是我活,再無相好的可能。
她渴望的夫妻恩愛,白頭偕老,永無實現的機會。然而放棄是這樣的痛苦,好像要從心上生生撕下一塊肉來。她終於徹徹底底的失去了。
她十二年來夢寐以求的這個男人。
終於是死了。
皇帝幸過的女人,李勢自然是不便再碰的。珊瑚被李勢遷進了一座別院,派人單獨看護起來,不許任何男子接近。當然,他自己偶爾接近一下。
不過姿態也擺的冠冕堂皇的,去了也只是關切慰問,身後跟着一干婢女從屬,自然不會監守自盜,關切完了便離去,也不在這裏停留太久。
自那之後,李元慶頻繁的來此,來必夜宿,寵幸珊瑚,持續了半月。白日裏她無聊,便獨自在花園裏走走,看着滿院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心中寂寥想:秋叢冬雪,又是一年寒暑。
冬日冷的很,晚上她讓玉牒弄了個羊肉小鍋,煮連鍋湯。心裏想着要吃,不知怎麼的,看着那鍋中翻滾的濃白湯肉,卻突然沒有胃口。端起碗和了一口湯,那腥味從鼻子裏衝進去,心中頓時湧起一陣作嘔之意。她起身連忙去找痰盂。
接連幾日,她都食不下咽,總是噁心想吐。珊瑚發現她一向准期的月事也沒有來。
她將這件事告訴了李勢。
李勢有些驚訝。
雖然這事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還是出乎意料,因為來的似乎有點太早了。距李元慶第一次寵幸她,不過也才一個多月吧?他不敢大意,叫來可信的大夫替她診脈,的確是懷孕了。
珊瑚躺在床上,聽見簾外寂靜,只有李勢在低聲同大夫說話:「四十天,能探得出喜脈嗎?」
那大夫斟酌着言辭:「這個脈,確實是喜脈。四十天肯定是有了。」那大夫的聲音低得很,聽到後來幾乎聽不清楚,只聽見李勢問了許多,那大夫絮絮叨叨的解說了許多,一直說了有半個時辰。
珊瑚在裏面聽着,不知為何心裏很忐忑。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孩子來的太巧合,算算時間,應該是她和李元慶第一次那天落下的種。可是那天,她心中隱隱的感覺不大可能。那幾天她月事才剛乾淨,怎麼會那麼快就懷孕。
心裏有點隱隱的懷疑,但她不願去細想這個事情,反正大夫那樣說,那就是,她卻定自己現在安全無虞,而且她孩子的爹,只能是李元慶。
她撫摸着自己的小腹,知道自己的身體裏正孕育着一個小小的生命,她很高興。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沒爹沒娘,又沒有兄弟姐妹,在這世界上孤獨一人,十分寂寞。有個小娃娃生下來,她有了親人,就不孤獨不寂寞了。
李勢掀開帘子進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珊瑚躺在床上,歪着腦袋跟他對視。
李勢是長久的不說話,珊瑚突然笑道:「看我做什麼呀?是不是心酸了?你一大把年紀了,還沒有個兒子,以後老了多可憐呀,癱瘓在床都沒有人伺候。不過你放心吧,只要我生了兒子,我就讓他叫你乾爹,給你過過癮。看你那可憐樣。」
李勢默默無語,鼻子裏也哼出一聲笑來。
「那我可一定得好好疼他了。」
珊瑚嘻笑道:「你就是個絕種的老王八。」
李勢道:「老王八就老王八吧,王八命長。」他面無表情:「你好好休息吧,大夫那裏,還有下人,我都已經吩咐下去了。哪裏不舒服讓人告訴我。」
珊瑚笑道:「你不是被我刺激到了,要偷偷躲去屋子外面哭吧?別走嘛,你就在這裏哭好了。我就看着,不打擾你的。」
李勢留步,回頭看她,一臉冷淡。
珊瑚嘻嘻笑了,樂不可支。
李勢轉身去了。
她的笑意一瞬間冷淡下來,幾乎沒有任何笑意了,像一塊冒着霧氣的寒冰。玉牒立在床頭,珊瑚示意她將枕頭放低一些,扶着自己躺下去。實際上她肚子癟癟的,身體靈活的很,完全不需要人服侍,但是自打知道肚子裏有個孩子,她那動作就小心翼翼的像個懷胎十月的大肚孕婦了。
歪着頭在枕上,她百無聊賴的瞪着眼睛,放空了心思發呆,一張雪白的小臉蛋上寫滿了寂寥。
自從她開始侍奉李元慶以後,她就日復一日的感覺到寂寞了。
她不是那種能服侍君王的性格,太壓抑了,她非得要找到能被她騎在頭上欺壓的男人,每天發瘋放肆的玩樂她才能感到痛快。
她不喜歡這樣被拘束,她懷念當初有李勢,有趙小勇,又有溫長亭的日子。李勢是她的愛人,趙小勇是她的奴隸,溫長亭是她的情人。現在愛人沒了,奴隸沒了,情人也沒了,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