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會在京都開封的山莊,名叫閒鶴山莊,取「閒雲野鶴」之意。它位於外城東南三十里開外,瀕臨汴河,是一處人跡罕至之地。樹木繁茂,鳥鳴清幽。
二簫憑藉着模糊的記憶,在林中穿梭。赫然間,遠處灰色的圍牆進入小簫的視線,他心頭一樂,看來不虛此行。
二人沿着圍牆,遵照大門坐北朝南的正理,很快搜尋到正門處。這門,小巧精緻,倒是與風雲會的鼎鼎大名極不相稱。小簫跳下馬,三兩步前去扣門。
這聲音,迴響在林間,惹得鳥兒四處驚散。
大簫騎在馬背上搖搖頭,囑咐道:「二弟,門敲三下,是對主人敬重。你這接二連三,只怕會讓對方存有敵意,有所誤會。」
小簫只當耳旁風,等了等,見未有人應答,又是一陣叩門聲急促響起。大簫將兩匹馬拴在樹上,無奈地笑了笑。
足足一盞茶功夫,裏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門被打開,一個腦袋閃了出來,低聲問道:「公子何事?」
大簫看此人容貌稚嫩,也就不過十五六歲,定然是個下人。他生怕小簫有所唐突,趕忙拱手施禮,問道:「此處可是閒鶴山莊?」
一聽這話,那人眼光一閃,從門後出來,邊周身打量來人,邊回禮:「正是。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來此所謂何事?」
既然確定無疑,小簫急不可待,歡喜道:「這就是了。我們的名字你尚不配知曉。來這裏自然是見你的主子。快帶我們進去。」說着,抬步就要進入。
那人一抬胳膊攔住,不溫不火道:「公子,未得到我家主子允許,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還望海涵。」
小簫的怒火蹭地竄了上來,就要動手。大簫忙拉住,那人沉着冷靜,一看就知是練武之人,何必惹事。
想了想,大簫隨手解下腰間的愛簫,遞到那人手中:「你且將此物交與你家主子,她一看便知。」
那人滿臉狐疑,應聲而去。
小簫耐着性子,坐在台階上,暗自生悶氣。一炷香功夫,門再次被打開。一個聲音傳來:「恩師大駕光臨,小徒不知,有所怠慢,請師父責罰。」
這聲音,清脆響亮,柔中帶剛,小簫再也熟悉不過。
他起身回頭,正要發發怒氣,只見身後,一名女子,白衫藍裙,清爽可人,兩膝跪地,滿臉笑容,眼神調皮又哀憐,讓人實在不忍,責罵的話到了嘴邊就換了:「傻丫頭,師父這般歲數,風裏來雨里去,曬曬日頭也就罷了。你這細皮嫩肉的,還親自迎出來,在這毒日頭底下,讓為師怎麼過意得去?」
說着,忙一手攙扶她起來,兩手護在額頭,替她遮蔽暑氣。
這位女子,正是風雲會林堂主的千金,名叫林風兒,年十八歲。因是林堂主中年得女,遂格外寵愛,視若珍寶。
小簫與林風兒的師徒情誼,也有些年頭。小簫生性灑脫不羈,不受束縛。當年林風兒苦苦拜師,他只承諾教她吹簫及其飛刀的技藝,算是收了半個徒弟。二簫的家雖在杭州,但只因逍遙門的身份,故常年出門在外。只要在杭州,便會前往風雲會呆上幾日,一來留意風雲會的動靜,二來教習林風兒。
一聽師父又是嘻嘻哈哈,林風兒見怪不怪,索性與他鬧上一鬧:「師父,我前兩日來京,一路顛簸,本來就身體欠佳。方才一見簫,知道師父來了,立馬神清氣爽,竟比吃了靈丹妙藥還靈。怨不得昨夜的燭花是爆了又爆,果然應在了今日。」
這字字情深意切,小簫的心都快融化了,方才的怒火早已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見師父不再生氣,林風兒這才見過大簫,親手將簫奉上,完璧歸趙。貼身丫鬟阿月也笑着見過二人。
隨後一行人一路說笑着,進入莊內。
大簫隨口問道:「林堂主可好?」
「回簫叔,家父年事已高,但身體還算硬朗。每日養花釣魚,打坐念經,又好筆墨消遣。那日,還提起簫叔叔,要將所作之畫請你來提詩。」林風兒悠然笑道。
大簫點點頭,深有所感:「看來林堂主已然成了活神仙,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吶。」
這閒鶴山莊,雖然地處北方,但卻打造得如在江南一般,小橋流水,花紅柳綠,亭台樓閣,皆是精巧細緻,獨具匠心。二簫如回江南,胸中舒暢。
一時,步入花廳之中。一路奔波,自然是飢腸轆轆。林風兒命下人速去準備,自己親自奉上茶。二簫只需聞上一聞,便知是家鄉綠茶,格外親切。
三人品茗敘舊,言談甚歡。
茶過三碗,大簫見時機成熟,開口隨意問道:「風兒,這次進京所謂何事?怎麼不見雲兄弟?」
大簫口中的雲兄弟,是林風兒的兄長,大名林之雲。年長林風兒二十歲,如今已是不惑之年,與二簫私交不淺。如今老爺子虛懷若谷,這風雲會中之事也全權交由兒子掌管,再不過問半句。
林風兒莞爾一笑,不緊不慢回道:「大哥被會中世務纏身,我又是貪戀京都繁華,他自然是不肯來陪我胡鬧的。竟想不到會在京都遇到簫叔和師父,實在是喜出望外。」
小簫在旁喝口茶,眼角一翹,知道這丫頭心機頗深,這般問自然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對付這丫頭,小簫必須打起精神,才不輸給她半分。
「行了,丫頭。」小簫臉上笑着,眼神卻是鋒利,「我全然知曉,你也不必瞞我。你不肯說,讓為師替你說。你這次來,是奉太后之命,到八王爺的女婿家去偷一樣東西。我說得可對?不過,失手了。如今正籌劃再去一次。可有這個打算?」
小簫使出一招欲擒故縱,乾脆將所有猜測一股腦兒說出,看她如何反應。
林風兒聽後,一臉茫然,傻樂道:「師父,你在說些什麼?什麼太后,又是什么女婿,我都有些糊塗。師父,你我難得見面,別說些讓人費解之事。不如我吹簫,你看我的技藝可有長進?」說着,就命阿月去拿她的玉簫來。
小簫使了個眼色,將阿月打發回去,接着往下說,他倒要看看這個徒弟還能撐到什麼時候,「風兒,你聰慧機敏,為師怎能不知。想必林堂主早已將我二人的真實身份告知於你。那我實不相瞞。八王的女婿,大名趙一凡,也與為師是同樣的身份。我與大哥這次來京,也是為了他。你若要動他,就莫怪為師不念師徒情分了。」
小簫的目光一直留意林風兒臉上絲毫的變化,但也看不出任何異常。這番話,說得很巧妙,留有大量的餘地。若真的不是她,也不會暴露太多信息。
「師父!」林風兒撅着嘴,有些懊惱,嗔怒道,「你這是怎麼了?這次見到徒兒,怎麼像變了個人?徒兒聽得雲裏霧裏,實在不知所云。更不知如何應答。師父,你也知道,我從小聽你提起京都,都無限嚮往。這次,好容易求了阿爹,又許諾一個月的期限,這才如願以償。師父,恕徒兒無禮,你這是在懷疑徒兒嗎?」
這招幹得漂亮,將罪過不知不覺推到了自己身上,小簫此刻也有些納悶,回過頭與大哥對視一眼,二人都覺得,難道真的是錯了不成?這小丫頭年紀小了些,委以大任確實有些牽強。
不過,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小簫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繼續試探:「風兒,師父待你如親生閨女,你若是對為師有所隱瞞,那麼,你我的師徒情分也算是盡了。此事實在事關重大。那好,你可對天發誓,讓為師放心。」
「哼!」林風兒臉色陡然一沉,站起身來,怒目橫眉,「虧我向來信任恩師,師父卻如此懷疑與我。罷了,我林風兒自討無趣,污了恩師的一雙慧眼便是。」說罷,她隨即背過身去,大聲喝道:「來人,送客!」
小簫擰了擰眉毛:難道真的錯了?!不會是兵不厭詐罷?又想到她自始自終坦誠相見,若是真的是她,避而不見就是。又何必如此?依她的聰慧,自然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
鬧到如此地步,大簫一時也拿不準,二人相視一眼,還是見好就收罷。
大簫笑着忙打圓場,小簫說了幾句好話,再不提他事,林風兒總算卸下怒火,仍如往常一般。一時好酒好菜招待着,二簫直等太陽西沉,這才告辭而去。
沿着花香小徑往大門處走時,遠處一個女子,迎着夕陽,坐在小亭之內。她的背影些許單薄,低着頭,滿腹心事。
夕陽西下,陽光射在她的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似乎滿腹的心事也被拉長,小簫一時心神蕩漾,滿眼憐惜:這個女子,似曾相識,倒像是在哪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