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電梯時尤其怕被困,時刻打量着周圍的一切動靜。然而那時恐慌並未襲來,到了24樓,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房間,關上房門後,葉忱便將葛佑天放在了沙發上,回頭對我說:「冥後……母親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我愣了愣,對於他突然改口的稱呼還是有些驚訝。但過了一會兒我又想,母親的舉動的確奇怪,便問葉忱:「你知道段星怡和陳昊天後來的行蹤嗎?」
那些舊事,我只知道一個大概,母親也只說了一個大概。從她被段星怡操控的付映雪推入煉獄火海之後,母親就去景國找姨母唐婉,發現姨母和姨父已經離世,便回到了幽冥神宮。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聽聞段星怡有再次襲擊她的事。
不過那時的情況也挺複雜的。玄冥身染魔性,娶了朝陽,卻遲遲沒有與朝陽同房,他擔心魔性會被朝陽體內的噬心吞噬,性命堪憂。以致後來,無論是冥宮還是幽冥神宮,父親和母親的感情,玄冥和朝陽的感情,同時陷入了僵局。
再後來,玄天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群美艷女子,各個與朝陽三分相似,其中一名叫瑩瑩的蛇妖,與朝陽十分相像,即便我不曾親生經歷,時隔多年仍是聽到了當初的傳聞。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瑩瑩像朝陽像到了一種境界,恐怕某些舊事也不會流傳至今。
而我知道的,是這個叫瑩瑩的蛇妖,在被趕出冥宮後,便被父親帶入了幽冥神宮。那時父親和母親已經成婚,幽冥神宮中的寵姬早被他全部趕走,這時突然迎來瑩瑩,讓母親以為父親動了納妾的心思……
不管怎麼說,我所知道的是這個瑩瑩同父親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在幽冥神宮待了半月不到,便死在了父親手中。詳情如何早已不得而知,不過當初丁姨將這件事告訴我時,說瑩瑩愛慕父親已久,即便不是成為父親的妾侍,留在他身邊做什麼她都願意。許是後來動了殺人的心思,才會被父親滅魂奪魄……
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也有近六萬年時光。前三萬年想要殺母親的女子數不勝數,後三萬年,她開心的與父親長相廝守,卻不見得是真的開心。
長長嘆了口氣後,葉忱在我身前說了些什麼,我已是聽不清。
他走到我身邊緊張的蹙起鋒眉,沉沉眸光凝視着我的眼問:「是不是有心事?」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只能怔怔看着他沉黑的眼眸道,「我只是擔心這次出來沒帶夠人手,萬一……」
「不會有事。」他像是知道我想說什麼,匆匆打斷我的話,目光突地沉下去,猶豫片刻,說,「母親離宮,身邊眾人跟隨,冥皇不可能不派人看着她。即便沒有安排人手,也是因為,她身上的石雕小饕餮可以讓冥皇看到一切……」
「真的?」話說這麼隱秘的事,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可在我驚訝的目光下,葉忱並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緩緩點着頭,篤定道:「應該,是這樣的……」
據母親所言,小饕餮上的密文與石碑有關,既是與石碑有關的東西,自然具有神力。不過我對神明殿和來自神明殿的星盤神使並不感興趣,只要父親知道母親在哪兒,在做什麼,有沒有遇到危險,於我而言便是萬事大吉。
過了一會兒,我才想起之前問葉忱的問題,連忙好奇問他是否知曉段星怡和陳昊天的事。葉忱沉默,良久方說:「冥皇仍在派人尋找他們的下落,尤其是最近。想必是擔心新月宮大敵當前,有人趁虛而入……」
看來修煉鬼術,長生不老,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我們活着,敵人和對手也一直活着,誰也不比誰幸運幾分。只是這戰魂尚有壽命的限制,為何鬼仙反而沒有?
我自認戰魂是比鬼仙更厲害的高級人種,但過勁易折,太強大、也註定短壽。雖說五萬年不算短,和天下神靈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只是同樣的理解方法,卻不能用來解釋星盤神使的壽命。若比強大,想必無論遇上什麼樣的對手,只要有星盤神使相助,我們還是略勝一籌……
天色暗淡,酒店裏毫無異常。這裏就像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沒有任何奇怪的東西出現。
可這樣的情況,反倒讓人覺得詭異。我站在窗前,打量着四周,遠處延綿山脈沉靜在夜色下,一片詭異的漆黑,實在想不到當初究竟是什麼人將這樣豪華的酒店修建在山林之間,更想不出這間酒店如今變成靈魂聚集地的緣故。
約莫到了晚上11點的時候,我嗅到了空氣里漫延的燒焦味,心想這異常該是要出現了,便囑咐葉忱看好葛佑天,獨自離開了房間。
走廊上空無一人,對面2418號房間就是母親住的地方。
猶豫了一會兒,我施法潛了進去,未想母親並沒有在房中,連張字條也沒留下,人就不見了!
一時間,不由着急起來,我是想不到她這時候會去哪兒的,又擔心她早一步發現了這裏詭異的情況,率先離開。可就在我打算尋找她的下落時,聽見屋外叮的一聲,中間走廊的電梯門開了,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人聲傳來。外面靜悄悄的,察覺不到一絲人氣,許久之後也未能聽見電梯門關合的聲音。
我心下狐疑,再次施法離去,走廊天花板上被玻璃罩着的燈光閃爍了一下,之前營造的平和氣氛,在頃刻間蕩然無存,一道幽異的光從中間走廊透進來,微弱的落在暗紅花紋的地毯上,投影出一雙腳的輪廓……
那是一雙男人的腳,皮鞋投落的影子。
我沒有動,施了個隱身術,等着走廊中間的人走近。
可惜我現在站的角度看不清走廊拐角處的情況,只能看見地攤上黑色的影子在慢慢移動。很快,咯噔一聲,沉悶的腳步聲落在地毯上,一個拖着行李箱,穿着休閒裝的男人緩緩走了過來。
他走得很慢很慢,像定格放慢的畫面,一雙眼始終垂頭盯着地面,若不是發現他耳後黑髮下的肌膚是灰白色的,我很難準確的判斷出這人是個鬼。
太奇怪了,這裏的人明明都很奇怪,為什麼我嗅不到明顯的戾氣和鬼氣呢?難道我的氣息已經與周圍的鬼氣融為一體了嗎?
待那人穿了過去,我依舊狐疑皺眉的站在原地,直到腳步聲停頓,我感覺身後傳來一道兇狠的目光,但當我夢中驚醒般回頭看去時,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已經消失了,走廊上一片空空蕩蕩。沒有聽見開門和關門的聲音,他就這樣,離奇的消失了……
唉。不過這也沒有奇怪的,這裏的人本來就是鬼,即便不是鬼,或許也是被操控的屍體。我尋思着要查明這點必須找一個人來試試才知,便依次進入每一個房間查看。
奇怪的是,這些屋子都是空的,裏面並沒有人。當我回到原來的房間時,意外的發現就連葉忱和葛佑天都不在了。這時我才察覺奇怪,如果是葉忱和葛佑天被帶走,現場一定會留下某種線索,可如今看來卻像是我被困在了另一個地方,與他們失去聯繫……
那麼母親呢?她一開始就在房間裏,還是和我一樣被隔絕?可對手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想將我們分開,逐一對付。還是想讓我們被困此地,永遠無法離開?
心情緊張,心跳加速,倒不是擔心眼下的情況,只是不喜歡這樣無法猜透對方意圖的心情,如同被人算計般、孤立無援的呆在此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難免有些不安。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嘎吱一聲,周圍沒有風,但房門卻開了。
就像是被一道冷風吹開似的,剛剛才經過的走廊再一次展現在眼前,我轉眼望過去,總覺得走廊的光影又暗淡了幾分,對面牆壁上粘貼着淡黃的碎花牆紙,模模糊糊的也映出一個人影來。
我心想,等了這麼久,對方應該快出手了,便緩緩移動腳步朝門口靠近,索性如今施展着隱身法術,不會暴露蹤跡。沒想到剛剛移動兩步,就發現牆面上映出的人影不止一道,而是許許多多個人影重疊在一起,就站在房間門口!
逃是逃不了了,交起手來也只能硬碰硬。兩手一翻,在身前畫出一道鬼術結界。雖然我嗅不到鬼氣,但防身法術剛剛使出就自動朝門外衝出。這樣的鬼術是司徒瑾楓他們在人界對付遊魂厲鬼時改良的新鬼術,可以自動追蹤遊魂蹤跡。沒想到這裏的遊魂如此眾多,法力剛剛使出,還未由我召喚,部分鬼咒之力已經率先衝出,將屋外的遊魂逐一擊斃。
與別的鬼仙不同的是,我和葉忱修煉鬼術以雙修作為基礎,不殺人、不奪魂,保持鬼術的純淨,這樣出手時的鬼術就會比旁人略高,但也會遇到新的麻煩。比如此刻,屋外的遊魂雖然被擊散,但因着我沒有吸魂的緣故,被鬼術擊散的魂魄很快又再次重聚,在牆壁上映出一道一道的鬼影。
我心中好奇,想要一看究竟,剛剛邁開腳步,就瞧見奪魂印的黑光從門外衝過,將所有出現在走廊上的遊魂吸了過去!
像奪魂印這樣高深的鬼術,如今已沒人用了。外界也一直以為鬼術強不過封靈術,只是遊魂厲鬼修煉的一種法術。實際上,鬼術中有許多招數,出手便直擊對手要害,現在已經被列為禁術,不允許鬼仙學習和使用,比封靈驅魔的法術多了許多絕殺技,黑巫術也是在鬼術之上進行的演變,巫咒的原理,大多也是早期鬼術的原理,算是整個人界法術的發明根源,只是我從不吸食,便沒有修煉這樣的法術,可說起奪魂印來,誰也比不過母親的厲害。
思緒暫歇,母親的黑裙擺從門口一閃而過。
她站在門外,打量着走廊四周,確定沒有威脅後方才偏眸對我說:「小忱和葛佑天被我轉移了,這地方正在發生變化,像是他們的死亡時間到了。」
「死亡時間?」
「不錯。就是他們真正遇害的時間。」母親冷靜的看着我分析下去,「還記得剛來這裏的時候,我們看見的只是一片被大火燒毀的廢墟。可這樣豪華的酒店,又建於山林之中,發生火災會沒人知道嗎?事情想必是被壓下去了,可仔細調查,不會查不到任何端倪。如若真的不見端倪,便是之前來此調查的人,全都已經死了。」
聞言,我心下一沉,母親說的事倒不是沒有可能,但這裏真是奇怪,明明有這麼多遊魂徘徊,卻不見陰氣,溫度不低,走進來之後和別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可結合方才母親所說一想,我想我明白了其中緣故,便驚訝的說道:「難道,正是因為離他們死亡的時間近了,所以我們感覺到的溫度,是大火發生之前的溫度?」
「嗯,恐怕接下來會越來越熱。陰氣也是這樣被蓋住的。」
她與我看法一致,眉間思慮已甚是憂愁,下樓時也沒有乘坐電梯,徑自施法去了酒店外的那片空地。
想不到剛剛還空無一物的地方,如今停滿了車輛,若不是看到這番場景,我竟然不知道之前我們一直休息待着的地方,居然是一個偌大的停車場!
而這時葛佑天已經醒了,和葉忱站在停車場入口。葛佑天雖然沒有逃脫的舉動,卻激動的和葉忱爭論着什麼。當我們走過去時正好聽見葛佑天說:「你不知道,我那兩個朋友進去之後就變得不一樣了!要不是我半夜睡不着,看見酒店起火,跑了出來,指不定這會兒就和他們一樣了!」
「幾點鐘瞧見的?」
葉忱冷靜的問,葛佑天思索着答:「快到12點的時候。」
說着,葛佑天就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瞪大了雙眼,表情變得更加緊張:「這不就快到了嗎……」
他小聲呢喃了一句,神情很不正常,我知道他是擔心,便上前安慰道:「有我們在,你不會有事。」
「這,這不是有沒有事的緣故,我……」他吞吞吐吐,口齒不清的解釋着,「這三天,在遇到你們之前,我一直被困在這地方沒辦法逃脫,每天晚上就看着酒店出現,看着酒店起火,再看着它變成廢墟……你們知道嗎,我那兩個朋友進去之後就再沒有出來,可酒店出現時,他們又出現了!我鼓足勇氣跑進去跟他們說話,但他們不理會我,徑自從我身旁穿過,跟瞧不見我似的進了電梯。這件事就發生在我來這裏的第二天晚上!當時我也是抱着一絲希望,希望他們還活着,就跟進了電梯裏!哪裏知道跟到房間後,就看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他們……」
說到此處,葛佑天頓了頓,神情變得悲慟起來,一把捂住臉開始哭訴:「他們把外套一脫,露出來的肌膚都是燒焦的……我以為那場火是假的,只是我的幻覺,沒想到他們都被燒死了,只是一具屍體,一具沒有思想和感情的屍體……」
他蹲在地上,無奈的長長嘆氣:「三個人來的,就我一個人活着,即便我能活着離開這裏,回去之後怎麼跟他們的家人交待,怎麼告訴他們這件離奇的事,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如果能活着離開,其他事倒好說。不過有我們,想必也不會再出人命。」我篤定的說着,眼見着事情明朗,只要保住葛佑天的性命即可。其他已經死去的人,能夠找到其靈魂和屍體,就能助其還魂,唯一令我擔心的只是每天晚上都會燃起的大火,會不會將他們的屍體都給燒沒了……
就在我疑慮之時,葉忱的聲音突然用心音密語傳來:「母親比我們更早一步察覺到這裏的情況,如果不是因為太過小心警惕,便是她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我也有過相同的懷疑,但母親之前同我說的話,聽起來並不像是知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想,她或許知道一些,卻並不知曉全部。」
用心音密語說完這話,我便再次與葉忱相視一眼。回頭去看母親時,她依舊警惕的注視着不遠處絢麗的酒店,觀察着酒店的所有變化。
漸漸的,地表溫度越來越高,站在酒店外的我們也能感覺到不斷漫延的熱氣正在逼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麼危險的時刻,母親突然施法沖了進去,嚇得我和葉忱連忙去追!可一想到葛佑天還和我們在一起,就不能盲目行動,我只好擔憂的看着葉忱道:「我去跟着,你守着葛佑天,若是不放心,以分身術相隨!」
他皺眉點頭,目送着我潛入酒店。雖然沒看見火源,但我感覺大火已經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