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辦法,張恙的家人太心急,若不這樣說這樣做,他們說不定不會安心離去,留在這裏不但會有危險,說不定還會令我們分心分神……
送走他們之後,依舊留在殯儀館外的我們靜待着時間,九點鐘一到,負責人果然帶着員工離開,將殯儀館大門上鎖,放了兩個銅盆在正門口的台階下,口中念念有詞的燒完一籮筐冥紙方才真正離去。
鬼節這天總是有許多不得不在意的避忌,隨着夜幕降臨,殯儀館附近的空氣就如冬季一樣,凍得我手腳快要失去知覺。
「沒有危險的時候,就像個普通人。」明燁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個暖手袋放入我手中,無奈失笑,撫摸我的頭,「拿你沒辦法。」
這麼緊張的時刻,他還有心情和我說笑?
雙手護着暖手袋,我抬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走吧,該行動了。」
藉由明燁施法,我們順利的再次潛入了殯儀館,找到了存有張恙遺體的那間屋子,看着兩側銀灰色的冷櫃箱,深深吸了口氣。
最先走到冷櫃前的是楊緒,在他右手顫抖、抽出冷櫃箱之前,明燁已伸手護着了把手,偏眸對楊緒道:「我來。」
果斷乾脆的話音帶着疏離,我知道他骨子裏的傲氣令他對陌生人無法和顏悅色,但他對楊緒的冷漠反應,難道是因為楊緒是李勤的朋友?
……
其實態度不重要,他肯幫忙就好,而且說到替張恙還魂一事也沒有猶豫,或許是為了幫我吧,就像處理五彩湖事件時,沈毅給我的選擇……
他是知道的吧?
或許他們都知道,只要有那麼一絲可能,我一定會選擇還魂營救所有無辜受難的人。
但張恙的亡魂卻不易尋找,從明燁抽出冷櫃箱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意識到,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那時的表情很難看,黑眸沉得讓人心頭髮慌。我不敢走近,不是因為我害怕見到張恙的遺體,而是因為我身上的靈氣一旦靠近,說不定就會自動殞滅張恙的魂魄,所以,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他身上有許多傷痕,像是被鬼手抓扯後留下的痕跡。」明燁一邊觀察張恙的屍首,一邊同我們說明,「鬼印記很重,但抓痕卻有些特殊,不像是想要張恙的命,反而像是將張恙當做了某樣東西,在掙扎反抗。」
說着,他便將手移到了冷櫃箱的銀灰外殼,五指摩擦鐵殼發出吱的一聲磨耳聲響:「就是這樣……」
我學着明燁的動作,臨空比劃了幾下,不禁狐疑皺眉:「這樣抓,還真像在抓什麼東西……」
可是,會是在抓什麼東西呢?
「致命傷是什麼?」
突然開口的楊緒,緊張的打斷了我的思緒,提到了另一條重要線索。而繼續檢查着張恙遺體的明燁,在觀察一番後得出了肯定答案:「窒息。」
「窒息?」楊緒眉頭一皺,「被鬼給,捂死的?」
他語氣有些不確定,面對這樣的情況,所有人只能猜測張恙的真實死因。但明燁卻是搖頭,拾起張恙的手,動作緩慢的同我們展現張恙左右手的手指指甲情況:「他手上有血跡和淤泥,應該是被困在了某個地方,致死而亡。」
「張恙不是在家裏遇害的嗎?」說完這話,楊緒想了想,「不過,張恙的父親提到昨天早上張恙回家時,腳上沾滿了淤泥,會不會那個時候,張恙就被厲鬼跟上,然後……」
「但張恙的爸爸也提到,他發現張恙受傷時,張恙並沒有自殘的舉動,可見那時張恙的雙手是完好無損的……」我一邊分析,一邊猜測那時的情況,再次臨空比劃,「厲鬼碰到張恙,可以在張恙身上留下傷痕。但張恙反抗厲鬼,卻抓不到厲鬼的實體,所以他雙手無傷。這也就意味着,張恙手上的傷痕很有可能是臨死前,窒息情況發生時造成的……」
說完這話,我便再次看向明燁,希望可以從他的眼神中得到認同。但他只是說了兩個字,乾乾脆脆的兩個字:「棺材。」
「什麼?」
「或者像棺材一樣的木箱。」左手從張恙的遺體上臨空划過,再度偏眸的明燁對我伸出了右手,「去死亡記憶中一看便知。」
————
屋子裏蒼白的燈光閃爍了一下,朦朧的迷霧就像水汽一樣在眼前瀰漫。定眼看清四周場景時,身旁的楊緒已經消失無蹤,只有明燁緊握着我的左手佇立陌生森林,而我也是頭一次覺着他的手竟然不算冰涼,反而在驟冷的空氣中突顯着溫度。
「楊緒已經潛入張恙的死亡記憶。」耳旁有風過樹林發出的沙沙聲,淺草沒過腳踝的感覺分外真實。我聽見明燁低沉的聲音徐徐如風的傳來,令我安心的在耳畔落定,「我們可以暗中觀察,但不能代替楊緒去承受曾經發生在張恙身上的事。」
「為什麼?」
「你靈氣至純,而我,戾氣太重。」
他說這話時,眼神中無波無瀾,像是在說一句極其尋常的話,只是稍微停頓便將深沉眸光投向遠處,吸引我的注意力前去張望。
很快,我就見到張恙和兩個同齡少年闖入了視野,步入森林,猜想他們應該是楊緒提到的人,而按照電話無法接聽的情況猜測,跟隨張恙前來的應該是劉俊偉和王浩兩人……
猶記得楊緒似乎提到,昨天早上張恙等人離開他家時,張恙是和其他幾位男生相約去什麼地方,一同乘坐出租車離開的。沒想到他們會來這樣荒涼的地方,不過,若是出租車可以到達附近,那麼這地方一定距離市區不遠。
只是,他們來這裏做什麼呢?
明燁帶着我跟上張恙他們的腳步,隱隱聽到他們在說:「這都多少年了,你怎麼就偏偏想到了這件事?」
另一個壓低聲音回了一句:「其實,我倒是覺得昨晚瞧見的那個影子,和薛……」
少年頓了一下,本要說出口的名字含在了嘴邊,吞吞唾沫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和他、和他挺像……」
「當時那樣情況,氣氛那麼緊張,看花眼也是可能的。」之前說話的少年一邊緊隨張恙的腳步奔跑於叢林間,一邊抱着胳膊打了個寒戰,「我們還是走吧!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如果真找上我們,早就找上了,何苦等到現在?」
「閉嘴!統統給我閉嘴!」走在最前面的張恙突然頓住腳步,回頭惡狠狠的瞪着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少年,磨了磨牙,「我警告你們!即便真是他找上我們索命,你們兩個也把嘴給我閉嚴實了!誰要是敢提到他的名字,提起當年發生的那件事,我要誰好看!」
在張恙一通威脅後,兩位少年的確沒有再說話。
可過了一會兒,膽小的那名少年又壓低了聲音問張恙:「我們是不會說,但范敏敏那邊……她、她昨晚嚇成那樣,會不會說出去啊?」
「呵,嚇成那樣?」張恙冷笑了一下,神色不同於年齡的冷然猙獰,「她又不是不知道那人已經死了,嚇成那樣還能玩請鬼的遊戲?」
說完這話,張恙臉上的神色變得更冷:「我看不上她,尤其是她那副惺惺作態的模樣!裝得純真善良,也只能騙騙楊緒他們!誰不知道她以前是什麼模樣?」
以前?
聽張恙的語氣,楊緒之前並不認識范敏敏他們,可是,楊緒不是說范敏敏等人都是他的同學和好友嗎?怎麼可能不認識范敏敏他們?
或許,張恙所說的只是某一個時期,在曾經的某個時期,楊緒的確不認識范敏敏等人。
想到了這種可能,再次朝張恙等人的身影看去,他們已經在樹林中一片小空地佇立,而且,正用樹枝刨着什麼。
「張恙,你沒記錯吧?真是這裏?」
「一定是!」
「可我記得我們當初,當初沒有……」
「提什麼當初!快挖!」
隨着張恙話音落定,又一道冷風吹來。看見這樣的他,我實在不確定之後是否該給他還魂。但此時樹林中似乎真有什麼東西出現,風吹樹林沙沙作響,朝着同一個方向移動,正是張恙等人所在的方向……
他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同時偏頭看來,驟冷的寒風吹起地上的沙石,三人順勢抬起了手臂。可冷風消散之後,奇怪的事就發生了。原本張恙等人什麼也沒有挖到,可這時,在他們三人圍着的空地中卻出現了一塊被泥土掩蓋的木板。瞧見這一幕我不禁想到之前明燁說的話,棺材,或是像棺材一樣封閉的木箱……
沙的一聲,跟隨張恙而來的兩名少年,驚魂不定的站了起來,紛紛朝着身後後退,緊張的神色變得格外恐懼:「我們還是不要挖了……走吧……走吧……」
「走什麼走?這都多少年了,你們怕什麼?」張恙怒眼一瞪,手持木棍繼續刨動木板上的泥土,但很快他也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像那兩名少年一樣緊張起身,渾身哆嗦道,「走、走……快走……離開這裏!趕緊離開這裏!」
我不知道張恙看見了什麼,很想前去一看究竟,但死亡記憶跟隨張恙的行動,很快畫面一轉張恙和兩名少年就跑到一個湖邊洗手,將手上的淤泥全部洗淨,但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有那位膽小的清秀少年在問張恙:「張恙,你剛才看見什麼了?他還在那裏嗎?在……」
「閉嘴!」
張恙厲聲一吼,怒眼一瞪,眼神驚慌失措中帶着兇狠。
後來,他們就真的沒有再說一句話,即便是後來乘坐出租車回到市區,也沒有任何人再提及樹林中發生的一切。只是兩名少年一個接一個的下車,離開前似乎都想對張恙說些什麼,但他們盯着張恙沉如死灰的臉始終無法開口,便各自離開了張恙的視線。
原以為在張恙回家的途中不會再發生任何變故,可暗中觀察着這一切的我們就像在看一場恐怖電影一樣,看着張恙微閉着眼睛靠着座椅深吸一口氣後,不知察覺到了什麼,突然猛地回頭看向車後車行道,仿佛那裏有一雙同樣兇狠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或許,從前天晚上范敏敏招魂請靈的那一刻開始,企圖復仇的凶靈就已經跟上了張恙,楊緒提及的詭異事件再度於張恙身邊上演。在張恙回到自己家時,他乘坐的電梯只有他一人,但電梯門卻在每一層打開,沒有一個人進來,讓張恙的神色變得越發驚慌,嘴裏反反覆覆念叨着同樣一句話:「是你嗎?是你嗎,薛耀光?!」
電梯裏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但張恙卻抬眸緊盯着電梯裏的監視器,緊張的瞳孔沒有一絲光亮,卻好似有什麼東西在那裏,在張恙身旁附近,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在那裏。
他回來了。
這是後來張恙回到家後,失神對父母呢喃的話。如今再次聽聞,我心中存有狐疑,連忙問了問身旁久久未曾發言的明燁,想聽聽他的意思。
「張恙說他不在那裏,是不是指薛耀光不在棺材,不,木箱裏?」
明燁沒有回答,大手貼近我的後背輕撫,鋒眉緊蹙的注意着張恙的一舉一動,似乎比我還要擔心眼前的狀況。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我和明燁都有聽聞,是張恙父親曾經對我們提到的事。張恙回到家後便將自己關在了臥室,發了瘋似的開始用透明膠帶貼報紙在玻璃窗上,用床單遮住了穿衣鏡,似乎從每個反光的東西上都能瞧見令他恐懼的惡靈,但這一情況,卻是我們看不到的……
「詛咒在張恙體內。」
「詛咒?你的意思是,並沒有真正的惡靈出現,是詛咒令張恙產生的幻覺?」
面對我的疑問,明燁再次皺眉,沉思的模樣似乎正在為此深受其困。當然,我也知道他為什麼會有疑慮,因為在張恙遺體上出現的抓痕據他觀察是由順手方向留下,這也就意味着那些抓痕不可能由張恙自己造成。而我們後來看到的情況正是張恙瘋狂作畫的場景,曾經不懂的畫面如今卻十分明了,那一張張凌亂的畫作中出現的場景正是張恙之前所在樹林的場景,標誌性的樹木就是他們挖坑的地方。
不,不是挖坑。
是沉屍地!
張恙口中薛耀光的沉屍地!
他們是,殺了他嗎?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腦海中接連浮現,隨着窗外夜幕降臨,張恙的母親已經在門外敲門,而這時張恙突然起身,也不知看到了什麼,抱着頭在屋子裏來回打轉,嘶聲大喊:「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而這一次,我們終於看到了趁夜而來的厲鬼。
是一個男孩,一個比張恙小好幾歲的男孩。
和楊緒描述的一樣,灰白色的影子,就站在張恙床上,眸光沉冷,目不轉睛的用兇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張恙,咧出了一絲冷笑。
他就像來自地獄的猛獸,張開手臂飛身撲向張恙,直將張恙逼去牆角,鋒利如刀的鬼手在張恙身上發瘋抓扯着,發出嘶吼一般的尖叫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就在這時,張恙的父親將房門踢開了,臥室里原本因鬼童出現變得交錯不定的燈光啪的一聲熄滅,所有燈泡爆碎開來紛紛落地,張恙的父母踩着滿地玻璃碎片步入室內,一把將縮在牆角渾身是傷的張恙拉了出來……
就這樣,張恙逃脫了一劫,但被他的父母扶出臥室的那一刻,他緊張回頭張望了一下,仿佛在漆黑的屋子裏還能看見那道恐怖的身影,正在兇狠的瞪着他……
張恙打了個哆嗦,無論父母如何逼問,始終發抖的他一語不發。在張恙母親陪着他的時候,張恙的父親已經開始幫張恙收拾屋子,掃走了所有碎片,拾起了地上凌亂的畫紙,將搭在穿衣鏡上的床單取了下來……
「不要!不要!」
張恙再次尖叫,發了狂的衝進了臥室。那時候張恙的父親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了出去,阻擋在門外。而被他踢壞的房門此刻卻被死死抵住,無法再次推開。
我們看不到屋外的場景,卻可以看到再次被困黑暗中的張恙被一道無形的冷風席捲,一張一張整齊擺放在桌上的畫紙再次垂落滿地,散落在了張恙腳邊。而那時的張恙只能抱頭哭喊,無助的大喊饒命。驚恐中的他似乎正在抓扯什麼東西,明明觸碰到的只有空氣,但在他的手上卻出現了一道道血痕,還有細沙一樣的泥土憑空而降,散落在他身上……
後來的畫面就像我們進入張恙死亡記憶之前那樣,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沒有看到張恙死亡的最後一刻,視線便回歸殯儀館中。
啪的一聲,剛剛回神的楊緒腳步不穩的撞在了身後的冷櫃箱上,大口大口喘氣的他似乎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驚魂未定渾身發抖,盯着自己的雙手,瞪大的眼睛眨也沒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