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第二日。
月皇再度召開高層會議,正式確定兼宣佈幾件事宜。
「第一,月宮雪身為月宮聖女,明知故犯,違背月宮規矩,私自與葉南天相通;十八年囚禁,只屬薄懲;既然存心脫離月宮,月宮亦無謂苦留,從即日起,其再不算是瓊華月宮門人弟子、月宮規則亦不施於其身;自此之後,月宮雪與瓊華月宮再無關聯;前塵往事,一刀兩斷!」
這第一件大事,措辭可謂是極為嚴厲、斬釘截鐵,全然不留餘地。
月霜月寒對此直接暴跳如雷,就差大打出手了,所幸在眾人極力勸阻之下,才勉力按捺下來,倒要看看你月皇后邊怎麼說,當真不信咱們姐妹敢撂下南北打東西嗎?!
「月宮雪,到底是出身月宮,且曾為月宮聖女;雖然從出嫁即日起,再不為月宮弟子,但,瓊華月宮自有尊嚴,法度;月宮雪出嫁之日,瓊華月宮仍舊是月宮雪的娘家。」
「出嫁,按照古禮,一絲不苟!嫁妝,月宮明珠,四顆,無垢蓮子,三顆,冰晶玉魂,一枚!上品靈玉,一萬枚,本宮所藏的天材地寶,可任其自選三種;素日隨侍侍女,准予帶走;……」
這第二條的內容,同樣讓眾人大跌眼鏡。
相比較於第一條的嚴厲,第二條的恩寵程度,同樣的出人意料,兩兩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天堂地獄。
「從此之後,月宮雪只為葉家媳婦;再非是瓊華月宮門人;兩者之間,再沒有任何關聯。不允許月宮雪以瓊華月宮的名義,在外招搖。一旦發現,嚴懲不貸!」
這三條規定,讓眾人如墜雲裏霧裏,或者唯一高興的,也就只有一個成冰梅。
月宮雪,這個自己的生平大敵,從此終於要徹底消失在自己視線里。
不,應該是永久消失在自己往後的生命里!
其生死與否,跟自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自然也不需要處心積慮費盡心機的去針對她了……
這個傻女人,為了俗世所謂的****,竟然無視了唾手可得,月宮宗主瓊華月皇的尊位,真真的不智至極!
「第四,婚娶之事,始終是人生中最大的喜事,所以,我希望,瓊華月宮,人人都要高興一些,為月宮雪這個月宮待嫁弟子祝福。」
「或許,這是瓊華月宮前所未的第一次送嫁操辦,卻也將是瓊華月宮的最後一次送嫁操辦!唯一的一次!」
月皇說罷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猶有笑容,可是一眾長老盡都隱隱感覺到,月皇眉宇之間,隱藏的重重憂慮。
對於月皇的憂慮,眾位長老並不多意外,事實上他們同樣有憂慮在心,二宮主與大執法至今還是沒有半點消息傳回,眼見江湖大劫將起,在這等時候,還在意那些小事情做什麼?
月宮雪去意已決……那就由她去吧。
這時候,誰又能管得了那麼多……
所以,即便是那些原本心存反對的,此際也都不再反對,而是選擇了默認。
眾人全部心思,都在考慮:當今江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這場未知的劫難,又到底有多麼嚴重?
諸般決斷事宜宣佈完畢之後,月皇一直攥得緊緊的手心,展開一團紙條,淡淡道:「閒雜人等,全部退下!」
看到那些個紙條,所有長老心下都是重重的一震。
不過眨眼之間,長老之下所有人員,都是退避一空,能夠逗留在大殿中的,全都是月宮高層。
月皇仍自高高站在上面,望着下面的一干月宮高層,目光更顯沉重,憂慮,那種如山如岳的壓力,瞬時籠罩在眾人心頭。
人人都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靜待月皇告知當前狀況
月皇的眼色在眾人臉上掃視了一圈之後,淡淡道:「這裏,是二殿三宮七大宗門反饋的消息。」
眾人聞言都是悚然一震,亦不約而同地豎直了耳朵。
「西殿方面回信:他們派出的人手,當前並無消息傳來,也無人回返。」
月皇二度開口的第一句話,就直接將氣氛,引入了深淵。
似乎一股莫名的殺機,驀然而生,瞬時便縈繞至與會眾人的身周。
所有人盡都是眼中精光爆射,氣息愈趨沉重了起來。
「東殿方面反饋,之前所有前往天釣台人員,沒有回音,沒有人返回,到發信之日為止……失聯時間已達二十三天!」
月皇清冷的目光在眾人臉上轉了一圈。淡淡道:「大執法與二宮主一行人等,也恰好是在二十四天前失去消息的,兩者失聯的時間如此同步,不知道是巧合,還是……」
所有人鴉雀無聲。
「寒月天閣方面消息,掌門人岳長天率眾十六人前往天釣台查看異動;至今下落不明,再無消息傳回,亦無人歸來,失聯,二十七天!」
「照日天宗消息,掌門人烏回天……」
月皇將所有門派的消息,逐一念了一遍,二殿三宮七大宗門,所有趕往天釣台方面的人手,竟然沒有任何一家有接到外出人員傳遞迴來的消息!
終於念罷。
月皇在寶座台前踱了幾步,口氣陰冷,淡淡道:「想必大家都聽清楚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事態又到底多麼的嚴重……相信大家都已經很清楚。」
「青雲天域,已經平靜了數萬年歲月,看來又是重歸天下一統的時候嗎?」月皇自問自答的說了一句,淡淡的自嘲一笑,聲音,突然變得聲色俱厲:「我不管這個青雲天域發生了什麼變化!但,瓊華月宮,永遠只能是瓊華月宮!」
這一聲斷喝,便如半空霹靂雷震乍臨!
所有人盡都是心中悚然。
「如果這一場浩劫,瓊華月宮終究無法躲避,那麼,只能傾情投入,盡心面對!」
月皇鳳目之中,射出前所未見的森冷威嚴光芒。
「如果,瓊華月宮註定了玉石俱焚、不存於世的結局,我仍舊不希望有任何人,去委曲求全!」
「我們在江湖亂世,能夠主掌一方,高踞眾生之上;那麼,就算是江湖一統;也是一方諸侯!如果連這一點本份都做不到,那麼,也不要做什麼讓列祖列宗蒙羞的事情!」
「情願玉石俱焚!」
「與瓊華月宮共存亡!」
「瓊華月宮,存在,便如瓊霄明月,廣蓋四方,縱然不存,留下的精神,也當如夜空皓月!萬古輝映!
瓊華月光,絕不屈服!」
「這就是我們,瓊華月宮面對浩劫的態度!」
月皇的話,讓在場所有月宮高手,每一個人都是熱血沸騰、鬥志滿滿!
「所有一應事端,都不必多說,從現在開始,面對即將掀起的滔天浩劫,我只有一句話。」
月皇森冷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一字一字的說道:「……那就是,全力應對!」
全力應對!
眾人轟然一諾!
縱然瓊華月宮上下盡都是女流之輩,但這一刻,掀起的氣勢,那種壯烈威武、巾幗不讓鬚眉的豪氣,卻足以令任何人、任何勢力為之動容!
「宮主,既然事已至此,那麼現在操辦月宮雪送嫁的事情,是不是該緩一緩,又或者將規模縮小,相信雪兒知道了月宮的狀況,一定會理解的……」這句話,是二長老蹙着眉頭說出來。
所有人也都是猛然驚醒。
這等緊要關頭,還要將月宮雪送嫁之事,操辦得這麼聲勢浩大,會否有些本末倒置!
又或者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呢?
月皇輕輕嘆了口氣。
淡淡道:「以下我所說的話,將作為本宮絕對機密,在場與會的任何人不得泄露!此次,若是本宮能夠成功度過浩劫,那麼,這件事,就當做多此一舉,若是不能……若是有人膽敢泄露一句,永生永世,子子孫孫,都不得入瓊華神墓!」
眾人神情一凜。
「這一場江湖浩劫,之前並沒有半點消息流泄出來,此次突然發動,仍能在短時間內天下不聞,其背後勢力必然有崩天裂地、顛覆乾坤之能……是以即便是手握月宮實力,本座仍舊不敢抱太過的樂觀態度,從容面對。」
月皇淡淡說道:「在這等關鍵時候,堅持操辦月宮雪婚禮;甚至大操大辦,首先,乃是藉此向整個天下,彰顯瓊華月宮強橫實力。對於敢侵犯月宮之人,就要有為月宮反噬的準備!其次,亦是面對天下,聲明月宮雪不再是月宮弟子。」
「若是月宮雪最終能夠安然度過此劫難,月宮雪便當真不復為月宮弟子,我們月宮為出嫁弟子辦理嫁妝,操辦婚禮,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若是有個萬一……」瓊華月皇聲音低沉:「萬一……月宮最終不免全軍覆沒……那麼,我們現在逐出去的月宮雪……就將是瓊華月宮唯一,也是最後的種子……」
「月宮雪曾為本宮聖女,她之所學,除了功力尚淺之外,卻可說已盡得月宮菁華,這亦是當年不允其與葉南天成就一段佳話的另一個主因——本宮傳承外流的可能!不過世易時移,今時今日或者反而要借她之力,將本宮傳承,完整的流傳下去!」
「無論她對月宮是否還心存怨懟,仍舊耿耿於懷、難以釋懷,但……她所掌握的傳承,仍舊還是……」瓊華月皇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們瓊華月宮的傳承!」
「這是最後一步!亦是最無奈的一步!」
所有長老聞言盡都恍然大悟,想不到月皇竟然已經思慮到了這麼深遠。
不管勝敗如何,都要預先留下了後手。
一個宗門的傳承,從來都要高於宗門的興衰,宗門可以興廢,傳承卻絕不可斷絕,一旦傳承斷絕了,那這個宗門就等同是無本之木,覆滅之期不遠矣!
「咱們月宮,留下後手的,不只是我一個……」月皇沉聲道:「我希望,這件事……真相就截止在這裏。」
眾人紛紛點頭,臉色沉重。
這是相關傳承大事,誰若是將之泄露了,可就真的是瓊華月宮的千古罪人!
永生永世都難以洗刷的叛賊烙印!
「從即日起,瓊華月宮所有弟子,包括長老與太上長老在內……在練功的時候,需要先考慮一下……自己與誰,平日裏看不順眼的,反而要在一起操練,切磋、訓練彼此之間的默契。」
「任何私人恩怨……在這等時候,都要暫時放下,一切以應對將來之劫難為大前提!」月皇厲聲道:「誰若是還在這等時候斤斤計較往事……卓令可以即時自絕!」
大殿中,鴉雀無聲。
「諸位,等進一步的消息吧!」
月皇美目深深地掃看了眾人一眼,轉身而去。
「明日乃是吉日吉時,送月宮雪出嫁葉家!所有人,務必齊集出席!」
「至於,其他宗門觀光往賀的,就不必了。」
月皇最後一句話,還在空中迴蕩,但,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眾人臉色盡都沉重至極,良久良久,始終沒有人先行離去。
……
月霜月寒來到月皇的住處的時候,月皇正自站在窗前,遙望遠山萬里冰雪,滿目儘是蕭肅。
「月宮雪出嫁葉家,這送嫁的一路上,只怕風塵難安……還希望,兩位長老在儀式之後沿途護送,確保此行風波不興。」月皇頭也不回。
月霜點點頭:「義不容辭,只是……」
「只是什麼?」月皇淡淡問道,短短一個問句,聲音中,卻似乎蘊含着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月霜踟躕半晌,說道:「今日與會眾人固然都明白這其中的深意……但卻唯獨不讓作為當事人、乃至傳承之人的月宮雪知道個中底蘊,她作為棄徒,嫁出月宮…這,似乎有欠公允吧。」
月皇旋風一般地轉過身來,眼睛死死的盯着月霜。
目光中,竟然淚光瑩然,火焰勃發。
月霜嚇了一跳,道:「月皇,難道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月皇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揪住了月霜的衣襟,一字字低聲說道:「霜長老,我知道你此問的出發點是為了她好,也知道你對她、乃至整個葉家都有極大的善意……只不過,你知道麼……」
她頓了頓,壓抑着,用極低音量卻好似咆哮一般的說道:「月宮雪……是我的親生女兒!」
「她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身女兒……我是她親娘!霜長老,我維護她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害她!?」
月皇此刻的聲音,全然不復平日的雍容威嚴,更像是一頭受傷了的母獸,為了自己的孩子,在進行最後最悽厲的吶喊。
月霜月寒聞言登時渾身一震,呆若木雞!
月宮雪……竟是月皇的親生女兒?
這……
這可能麼?
又或者說,這貌似也太匪夷所思、駭人聽聞了嗎?!
「二位對我之言有所質疑,這本在情理之中,本座也不多做解說,我只說一句,當前情勢,這般做法,正是能夠保全雪兒的最佳方式,二位長老是否認同呢?」
月皇悽慘的笑一聲:「二殿三宮七大宗門此行去往天釣台的力量,綜合起來,豈同小可……便是比起瓊華月宮當前所擁有的實力,只怕也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這麼多超級高手,竟於同一時間無聲無息齊齊失蹤,這等現狀,豈可輕忽……」
「這一切預示着什麼?豈不早已昭然若揭!」
「喊打喊殺,意氣用事,我自是不如你們姐妹的!」月皇狠聲說道:「但說到如何保全自己,保全傳承,運用計謀,哪怕是在自己心上割一刀也要達到目的這種事……」
「你們是斷斷不如我的!」月皇大吼一聲。
月霜月寒盡都低下了頭。
「委屈……自古至今,誰又敢說一句自己委屈?」月皇憤怒的說道:「世上又哪有真正一帆風順的人?若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瓊華月宮傳承斷絕,中道夭折,那是理所應當,與人何尤!」
「月宮雪是我的女兒,她就必須要承受這個命運!」
「她是月宮聖女,她就必須擔負起這個責任!」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又或者是……將來!」
「不容推諉!」
「你們懂嗎?」
「明白嗎?」
月皇就如同是瘋狂了一般,竭力地壓低了音量,卻又將自己心中這麼多年擠壓的苦楚委屈,一股腦兒的傾情發泄出來!
這種低低的咆哮節奏,似乎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從她的心臟之中,強勢崩裂出來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會失態至此,更是將自己此生最大的秘密自揭於人前!
但,此刻就是想要發泄!
或許,再不發泄出來……就真的沒機會了。
……
第二天.
這應該是月宮雪和葉南天一生之中,至少是前半生之中,最最難忘,最最值得銘記的日子!
瓊華月宮終於兌現了當初的條件,決定遵守承諾,將月宮雪嫁給葉南天為妻。
全宮,為之誠摯祝福!
但,也在同一時間宣佈將月宮雪逐出師門,從此以後,月宮雪與瓊華月宮再無關聯,就算是聯絡,瓊華月宮也絕對不予承認彼此的同門師承!
也就是說,脫離月宮之後的月宮雪,你愛咋地咋地。
但,不管未來的你富甲天下、權傾天域、功高蓋世,又或者是獨尊天下……全部都與瓊華月宮再無關聯。
你風光,你榮耀,瓊華月宮只會冷眼旁觀。
你落魄,你悽慘,甚至你死了,瓊華月宮還是只會冷眼旁觀。
或彼或此,徹徹底底的成為路人、陌生人。
月宮雪聽到這個消息,差點當場崩潰。
師父懷抱的溫暖,自己現在還能感受得到、還在默默回味個中溫情……
怎地,一夜之後,天翻地覆、彼此關係竟比之前更疏離,又或者該說是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