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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天光突然暗淡下來,四周靜若洪荒,她的耳中一片嗡鳴,仿佛有驚濤駭浪沖天而起,澎湃着撞向她飄搖如葉的一顆心。燃字閣http://m.wenzigu.com
她的眼睛大大地睜着,震驚的神色如瓷器碎片的閃光,嘴唇微顫,聲音若風中的蛛網:「我……為什麼……我的親生父母……」
定逸目中隱有水光,緩緩握住她的手,靜聲道:「你母親身體薄弱,源於先天不足,這也是家人對她格外縱容的原因之一。
小姐產子之後,身體一直不好,不到一年,便過世了。姑爺非常傷心,五年未娶,五年後,娶了一直對他念念不忘的表妹。
小姐生了你之後,曾暗中托我照看你,後來,在你身上接二連三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最後一次,是一個男僕,趁元宵看花燈之際,把你丟在鬧市,自己偷偷溜走了。這一幕恰巧被我看見,我嚇得直抖,再也無法忍耐,便帶着你悄悄離開了那個地方。」
定逸地聲音越來越弱,像一縷呼吸,輕緩飄渺:「我想帶你投奔你外祖父家,可是你外祖父家已經沒人了,師傅只好帶着你一路流浪......師傅很想好好照顧你,讓你平安康樂,就像小姐生前所希望的那樣,可是師傅……太無能了,讓你受了不少苦,這是師傅這輩子最愧疚的地方……
師傅告訴你這些,不是希望你去追究往事,更不希望你心懷怨恨,師傅只希望你能平安自在地活着,你可明白?」
淚水無聲洶湧,她緊緊地閉着唇,竭力壓抑住那幾乎噴涌而出的慟哭,似乎只要不發出聲音,便不會驚動眼前的人,只要不發出聲音,一切就會恢復原樣。
迷離成一片的目光中,是定逸師傅緩緩向後倒去的影像,而她的靈體依然維持着靜坐的模樣,緩聲囑咐:「我已經告訴慧靜等人,以後寺中的一切事務由你主持,所有的鑰匙和賬目都在櫃中的匣子裏。
師傅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你不耐俗務,不擅長與人交際,師傅在時,或許還可以護你一二,如果師傅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呢?
成了寺主,或許可以讓你少受些排擠……」
心痛如絞,身體顫抖,她終於忍耐不住,伏在師傅的床前,失聲痛哭。
定逸師傅垂目看着她,眼眶微潤:「你身懷異能,難免為人所忌,就連和你朝夕相處的師妹們都無法真正接受,何況他人?」
定逸望向窗外,目光悠遠悵惘:「松山寺你如果想留便留下來,如果不想留,便去投奔江知縣吧,至少他會真正地接納你。
師傅曾經打聽過,江知縣為官清正,廉潔自守,為官之時也沒有出過什麼不好的傳聞,尚算個君子。
最難得的是,他是真正賞識你想用你,為師與他談過,他坦白地告訴師傅,想讓你去他身邊,並鄭重保證,會以妹禮待你,日後定為你尋取一個好歸宿。」
那天,她問青年:「……這就是我們的慧清,大人讓她去你身邊,你將如何待她?」
青年正色道:「如若含征不能明媒正娶一生守護,便會以妹禮待之,以江家的背景,為她尋取一個好歸宿。」
夏芩,她相依為命的孩子,會得到幸福吧……
定逸師傅緩緩撫向少女的頭髮,卻突然發現,她什麼也摸不到,她的手竟然直直地隱進了少女的發中。
定逸師傅震驚地看着自己的手。
夏芩伏在床上,泣不成聲,只是一遍一遍地搖頭:「不,這不是真的,師傅明明已經好了,明明已經好了,不會丟下我……」
定逸師傅靜靜看着她,眼圈紅了。
變相君悄然飄浮在她身旁,輕聲道:「你師傅……那是迴光返照,她必然有所感覺,才會那般囑咐於你。」
定逸師傅震驚地看着他的臉,失聲。
變相君卻沒有看她,只靜靜地注視着床邊的少女。
畫中君隨之出現,他看着伏床哭泣的少女,看着茫然失措的定逸,目中是化不開的憂傷。
定逸師傅看到他,眼不敢置信地睜大,畫中君朝她緩緩點頭,她的唇角驀然露出一個恍悟的微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轉頭看向夏芩,神情是如釋重負的輕鬆:「脫離凡體升入極樂,這是師傅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情,有什麼可悲傷的?你慣常與人超度,也給師傅念段經文吧。」
被夏芩的哭聲引來的慧靜慧心兩人,驀然看到床上的師傅,驚跪在地,流着淚合起雙手。
夏芩滿眼淚水,看着面前的師傅,悲痛難抑,定逸師傅朝她緩緩點頭,她低下頭,淚水紛落中,與兩位師妹一起,念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
若未來世有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願,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屬分散……是諸不如意事,漸漸消滅,即得安樂,衣食豐溢……
潔白的光芒漸漸升起,隱隱的還有祥瑞之光,定逸師傅淡淡微笑着,身影慢慢消弭在那片光芒中。
定逸過世,許多受過她恩惠的鄉民聞訊趕來,為她送葬。
五層浮屠立起,定逸師傅靜靜地安睡在下面。
夏日來臨,月季花開,夏芩采來一束花放在師傅的墓塔前,想起最後一日師傅說的最喜歡月季花的話,淚水又落了下來。
她一生坎坷,半生孤苦,而自己卻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她用一生守護一個和她無親無故的孩子,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讓這個孩子為她盡孝。
子欲孝而親不在,這讓身為子女的人情何以堪。
在墓塔下坐了許久,直到畫中君出現,柔聲勸她:「回去吧,如果你師傅知道你這個樣子,她會不安心的。
你師傅是修禪之人,生死對她而言猶如日升月落,她說解脫,那便是真解脫了,你也要慢慢放開才好。」
夏芩怔怔地望着遠處的草木山林,緩緩道:「師傅說她不是我的母親,可是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母親,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相信,她會離開我。」
畫中君默然片刻,溫聲道:「你師傅告訴了你你的身世,或許就是想告訴你,在這個世上,你並不是你孤單一個人,你還有親人,他們會掛念你。」
夏芩搖搖頭,平靜道:「先生不必安慰我了,那些無中生有的親人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他們不會掛念我,說不定早當我死了,我也並不在乎他們。
是師傅護我周全,把我養大,我的親人只有她一個。」
她平靜的語氣中透出淡淡的漠然和滄桑:「師傅希望我不要糾結往事,不要心懷怨恨,其實,她不說,我也會這麼做,身世過往,親人故人,我沒有興趣,更不會去追究。」
畫中君睫毛微微顫抖,卻什麼也沒說,朝她點了點頭,柔聲道:「你自在安樂才最重要,走吧,我們回去。」
夏芩依言起身,隨畫中君朝寺中走去。
剛回到房中,知客尼便來找她,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床上,對她道:「今天,粱守備家裏來人說,他家那個跳井的丫鬟魂魄還不安生,想讓你再去一趟。」
或許常常鬼魂打交道的緣故,夏芩很不習慣與人親密接觸,時間長了,就形成一種心理上類似於潔癖的習慣,看到知客尼這般作態,心中很不自在。
她蹙着眉頭道:「他家裏根本沒有什麼丫鬟的魂魄,所謂不安生,不過是他心中有鬼,如果他家裏再有人找你,長者便直接回絕他。」
想起那個粱守備老而淫邪的目光,想起他總是讓身邊的丫鬟裝扮成尼姑女冠的奇特愛好,夏芩便一陣反胃,為什麼會有丫鬟跳井,不難推測。
知客尼要笑不笑道:「我們這樣的小寺,要想香火盛,還不是靠這些貴人的布施?管他有鬼無鬼,慧清你只要去一趟,把銀子弄到手就行了。」
話說得如此直白粗俗,夏芩簡直要吃驚了,她定定地看着知客你,忽然突兀地一笑,那笑卻並沒有延伸到眼中:「如此,長者便自己走一趟吧,到時候,多向粱守備索些布施,也算讓他破財消災。」
知客尼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如果我行,我早就去了,人家點名讓你去。」
夏芩淡淡:「我是不會去的。」
知客你還欲再勸,夏芩道:「我是出家人,不是陪客女,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長者最好把握住分寸。」
她眉目冷淡,話語疏離,雖然只是個小姑娘,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冷冽氣質,讓人不敢輕犯,知客尼一時噤聲,不自覺地收斂了一些,說道:「吳大富的夫人最近心神不寧,想讓慧心過去給她念念經。」
夏芩抬眼:「為什麼要偏要慧心?」
知客尼:「……」
夏芩:「難不成想讓念經的不是吳夫人而是吳少爺?」
知客尼:「……」
她突然發現,這個佔了廟主位置的小姑娘並不如她自己想的那般好拿捏。
夏芩:「讓慧靜去,慧心性情柔弱,以後不要輕易讓她下山。」
知客尼:「……」
夏芩:「還有事麼?」
知客尼心中不快,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一件一件地把一堆雞毛蒜皮的事往她耳朵里塞,夏芩越聽越煩躁,越聽越不耐,知客尼冷眼看着,心中暗自好笑,口中卻道:「如今你是寺主,這些事按例都要向你提一聲的,如果你實在不耐煩,以後不提也行。」
夏芩忍耐道:「沒事,我聽着。」
知客你又露出那種要笑不笑的神情:「按說,你是寺主了,便不能再帶髮修行,沒有取得度牒,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你說呢?」
這話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了,夏芩眉頭微蹙,忍耐道:「好,我知道了。」
知客尼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