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一頓歇斯底里的叫喊以後,李大同突然呼吸急促,臉色發紫,像是喉嚨里什麼被卡住了一樣。
李敏眼睛微眯,在掃了下他臉以後,抓住他那個藏着信封的袖口,兩根指頭輕鬆將那封信從對方袖管里抽了出來。
為此李大同的手伸出去想和她拉扯信封,卻由於急促的呼吸快喘不過氣來,沒有力氣,歪倒在了地上。
呼哧,呼哧,李大同的呼吸聲像牛一樣,仰着頭,兩隻眼睛隨時往上一翻。在他眼裏,寫着不可置信。他沒有喝下毒茶,哪怕喝下了毒茶,他先喝了解藥,也不應該有事,怎麼可能變成現在這副快要死了的樣子。
「病了。」李敏輕飄飄兩個字砸到他頭頂上,「沒有什麼奇怪的,每個人都會生病。動了氣的人更容易生病。」
他生病了?發疾病了?李大同感覺生病這個消息比喝毒茶更可怕。因為毒茶他有解藥,可這個病,像是要奪走了他的命似的。
兩隻手,猛的抓住了李敏的大腿:「救,救,救——」
李敏把信紙從信封口裏面抽了出來。李大同的眼睛縮成了圓,變成了死魚樣的白眼球。李敏再把信紙往自己懷裏塞進去,然後,打開信封口,對準李大同的鼻子嘴巴,信封口好像個口罩罩在了李大同的鼻子嘴巴口上。李大同頓時傻了眼,眼睛發直,要不是沒有力氣了,他現在要和她來個你死我活。
看他這個表情,明顯想着她這是要謀殺他。
李敏冷笑一聲:「你這只是換氣過度症。慢點呼吸,如果想死,可以不呼吸。」
剛想再臨死前急促吸兩口氣的李大同,聽到她這樣一說,不相信的目光在她臉上轉悠一圈。
「想你死的話,多的是法子,拿手掐你脖子不是更快?」
這話是不假。李大同開始放慢了呼吸。隨着呼吸的變慢,似乎之前被死神拉着要走的那口氣,呼呼,呼呼,慢慢地被李敏罩着的信封拉了回來。
發紫的臉色逐漸變回了紅潤。呼吸恢復回了平穩。最後,李大同長長地疏解出一口氣,整個人呈大字型平攤在地上,他全身冒出的熱汗正在像潮水一樣在慢慢消退下去。
活過來了。這種感覺,像極了那多年前的那個時候那一天。眼前的這張臉,是那樣像她像極了她,類似的場景,以至於李大同張口時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裏,囈語道:「阿晴——」
徐晴,即徐娘子,李敏親娘的名。
李敏以前雖然沒有聽人說過自己親娘的閨名,但是,只聽李大同這樣一叫,都知道叫的是自己親娘的閨名沒有錯了。
「她死了。」李敏涼冰冰三個字,毫不留情打斷李大同做的夢。
李大同忽然嗚咽一聲,兩隻手捂着臉,像個小孩子無助地哭了起來:「你不知道,不知道,當年,我也是這樣被她救了。被她救過這樣一命以後,從此——」
「從此喜歡上她,卻因為得不到她,最終把她害死了。」
「我沒有害死她,我說過多少遍了,我怎麼可能害死她!我那麼喜歡她。在她死了以後,我把她所有用過的東西都仔細收藏起來了。知道王氏肯定會破壞她的東西。哪怕你會因此恨我。可我就想,她是我的,我的——」
貪婪無恥的男人。
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只顧着自己把她佔為己有,這只是自私自利,哪裏是愛人。
「不是你害死她?她怎麼死的?老太太不是說了,是王氏栽贓給她把她弄死的嗎?」李敏看着他那張流滿鼻涕和眼淚的臉。
「老太太能知道什麼?」李大同袖口擦擦糊了的鼻涕,「你母親你知道的,那麼蠢,都被你設計了,踩進你設計好的圈套里。她平常糊弄糊弄人還可以,怎麼和宮裏那些娘娘相比。你親娘在世的時候,你母親像蚱蜢,怎麼跳都跳不出去。那時候王氏說這話不過是糊弄老太太的。」
「說什麼話了?」李敏問。
「不就是說,說你娘親在皇宮裏醫死人了。你娘親那麼有本事怎麼可能醫死人。要是說當初大舅子進太醫院奉職剛沒有多久,醫死人比較有可能。」李大同沒好氣地說。
也就是說,那時候,老太太以為,徐晴和王兆雄一起在皇宮裏給人治病,其中一個把人醫死了,結果王兆雄把髒水潑給了徐晴。
老太太這個版本,肯定是不太可靠的。其一,倘若真是誰醫死人了,徐晴也好,王兆雄也好,哪個太醫也好,皇宮裏肯定是要拿人法辦的,會把罪犯公佈於眾的。
但是,從中可以看出:「皇宮裏那會兒死了人嗎?」
「皇宮裏死人多着呢。孝德皇后東宮事變那一次。」李大同的聲音哆哆嗦嗦的,那場皇宮的殺戮,誰現在想起來,都會因為聯想起成堆的屍骨而深恐不已,他不例外。
這樣說,她親娘徐晴真的是因為孝德皇后死的了?
「你給我說說,我娘當時是怎麼死的。都說我娘是病死的,但是,誰也知道,我娘是不可能暴病死的。」李敏說出徐三舅等人的推測。
豈知道李大同一個搖頭直接否認了,而且說的有板有眼的:「你娘真是暴病死的。你娘那會兒從皇宮裏被送回來的時候,一張臉全變了樣子。沒過多久,就死了。死之前,還一再交代我,誰也不能靠近她。」
傳染病?
李敏臉色驟然一沉。看來那個孝德皇后的死法,並不是像傳聞中那樣是被賜了毒酒或是白綾。
什麼傳染病能那樣厲害?天花?
不,她來到這古代看的藥書裏面是有了天花的記載。倘若是天花,不可能皇宮裏對此如此忌諱,一點消息都不透露。
「你說她的臉變成什麼樣?」李敏思摸着問。
「不知道,我只是偷偷看了一眼,那晚上,她被送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燈籠罩着那個光,照不進去,只覺得她的臉,變了。」李大同語無倫次地說着,可想而知,那晚上的情況,配合當時皇宮裏的腥風血雨,讓人的記憶都變的模糊不清了,可以說是一片亂象。
一如她之前所猜的,她母親的死,一切的秘密都存在皇宮裏高高的院牆裏面,而伴隨大皇子的歸來,似乎,腥風血雨要再次登岸的樣子。
李敏輕輕地吸了口氣,俯瞰李大同那張臉:「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設計毒茶?誰告訴你,必須殺死我的?」
李大同打了個冷顫,縮了縮腦袋之後嘆口氣說:「是你大姐。是你大姐從宮裏放出消息,說你和你娘親一樣在皇宮裏可能涉及到孝德皇后以前那個案子裏去了。要知道,你娘當時回來染病,正是由於這個原因。要不是你娘很快死了,說不定尚書府整個要和着她一塊陪葬。」
說起來,這個男人始終是個懦弱的,自私自利的貨。
「你就這樣對待你心愛的人,對待你的妻女?你還是男人嗎?」李敏冷冷地笑着。
「我沒有毒死她,我沒有害死她。」李大同大聲爭辯。
「可是,你現在不是想毒死我了嗎?」
李大同吞了下口水:「你聽我說,敏兒。你遠走高飛吧,馬上走,走的遠遠的。你想你娘親醫術高明,都因為孝德皇后的事,被邪上身,最後暴病死了。你會一樣的結果的。為父這是幫你,讓你死了可以解脫。好過像你娘親死前那麼痛苦。」
神經病!
屋外,咚咚,咚咚,兩聲敲門,管家在門口喊了聲:「老爺,二姑娘,小的在外面聽見屋裏聲音,是不是什麼東西落地上了?」
室內狼藉的動靜,早傳到外頭去了,可能是聽見聲音的人,猶豫了再三才去到大堂里請示了老太太,管家再過來詢問。
李敏生怕的是小叔一個擔心結果動火了。
李大同趁這個空隙急急忙忙爬了起來,拍打拍打衣袍上的灰塵,對屋外的管家喊:「什麼事都沒有。我一時手滑,摔碎了杯子茶壺,端壺熱茶進來。」
管家聽這樣一說,雙手推開了門,見屋裏地上果然一片狼藉,但是,李大同和李敏都坐在椅子裏安然無事。
「父親。」李敏當着管家的面,說,「如果沒有其它事兒,女兒這就回王爺府了。」
李大同像慈父一樣點頭:「辛苦你走這一趟了。你三妹這只是無理取鬧,她說什麼話你都不用放在心上,為父心裏分明,知道怎麼做的了。」
管家當然聽不明白他們兩人之間這段暗語。倒是在李敏起身要走的時候,李大同親自送李敏出到門口,態度恭敬到一點都不像父親,反而是李敏底下的奴才一樣。其實,李敏是王妃,李大同不過是個二品官員,大明王朝尊卑有序,如此尊敬倒也是應該的。
在大堂里等的都有些不耐煩的朱理,看見李敏出現在走廊的時候,立馬迎了上去。看見她完好如初,朱理放下心,說:「大嫂,既然事情都辦完了,我們回去吧。」
「好。」李敏答應,眼角掃過李大同躲在後面不敢動的樣子,直走到前面對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告別,「祖母,孫女先回去了,還請祖母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老太太的手指頭哆嗦地輾過兩顆佛珠,半睜開眼睛,沖她含了頭,慈祥地說:「去吧。」
至於李瑩,早被老太太喝回自己房間裏閉門思過了。
等護國公府的馬車離開了尚書府,李大同擦着額頭的大汗邁進大堂里。老太太一看見他,那串佛珠啪的一聲砸到他臉上,大聲斥罵:「你都幹了些什麼混賬事情,你這個畜生!」
「娘。」李大同的額頭被砸出了個大包,皺着眉頭說,「我做了什麼?」
「你說,你是不是想毒死敏兒?」
老太太的眼線長着。
李大同急道:「孩兒這也是沒法,都因為華兒從宮裏傳出消息來了。其實,孩兒哪裏忍心毒死自己的女兒——」
「算了吧。」老太太罵道,「你是我生的,你肚子裏的算盤我能不知道?都知道這三個女兒,你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了。你只想着你在外面那幾個兒子。」
「母親知道就好。」既然事情都攤開了,李大同乾脆和老太太攤牌。
「可是,你現在那幾個兒子在誰手裏你知道嗎?」老太太氣呼呼地說。
想到自己把柄全被李敏握在掌心裏了,李大同這個悔恨:「我哪裏知道,我養了只白眼狼!本以為她像她娘親心地善良,哪裏知道她會回頭算計起我了。」
「那也是你活該!」老太太對此對兒子一點都口不留情,「上回我已經和你說過了,說要你和她母親對她好點,可是,你們不聽,現在怨不得她對你們不好!你究竟貪圖什麼,貪圖她娘那本秘籍嗎?那本秘籍里能有什麼東西,值得你們兩個把性命都搭上的?」
李大同根本不接老太太這問話,轉身往外走:「孩兒有事回衙門。」
「餵——」喊不住李大同,老太太站起來捂住胸口,「你,你這個孽障,快,快把我氣死了!」
尚姑姑站在老太太身邊趕緊伸手攙扶住老太太,瞅了眼李大同離去的背影,回想起李敏昨晚上和她說的話。李敏那時是這樣對她說的:「尚姑姑,你以為我爹當了這麼多年的官,真是那樣傻的人嗎?」
「二姑娘?」
「老太太的性情我知道,你幫我傳個話給老太太。這宮裏的腥風血雨誰都躲不過,老太太自己斟酌着,該怎麼做,老太太心裏有個底的。我這樣一回尚書府,老太太可能心裏就明白了,是誰的錯兒。」
李敏在燭光下的那雙眼睛,到現在,尚姑姑只要回想起來,都眼皮直跳。因為那雙眼睛,確實太像了,太像那個女人了。
老太太果然是坐了下來以後,吩咐底下的人:「收拾收拾東西,我要回自己的老宅去了。」
「老太太——」一群人驚呼。
老太太這個行動貌似一點徵兆都沒有。
雖然按理來說,老太太根本都是不會在兒子家裏久住的人,一直都是。但是,眼看尚書府里,那麼多事情沒有解決。李瑩要出嫁,老太太不得再回來。只有尚姑姑知道是怎麼回事,因為,自己已經把李敏要她轉告給老太太的話都給老太太說了。老太太肯定要想着保存自己。
老太太說:「我回來做什麼?她出嫁那天,新郎官都沒能親自來迎娶。我在這裏,不是等着被人笑話嗎?她自己種下的惡果自己背,和她娘一個樣,不能怨任何人。她能有今日,早知道以前就不要那樣做了。」
不用說,李瑩在聽見老太太這段話時,想撞牆去死的心都有了。
她自己種下的惡果,她自己種的。這個話,卻是沒錯的。如果她那時候,不選擇設計朱璃來擺脫朱隸。那麼,今天李敏所得的一切,都是她的了。
馬車在京師里的大街上穿梭着,是往郊外駛去。
朱理掀開車簾一看,眼看這個馬車行駛的方向不是回護國公府,不由疑問了聲:「大嫂,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小叔,不要着急,我們現在先到一個地方去,我有東西想給小叔看看。」李敏說。她這是三思之下,知道李大同今天和她說的話,有些東西或是沒有說實話,但是,關於徐晴那段怎麼死的話,卻是很有可能是真的。
「什麼地方?」朱理對她此話的反應是眯了下眼,並不見得很意外的樣子。
李敏只看他這個表情,都知道,他應該是在外面都不知道聽多少人說過她研究新藥材的事了。
也是,這個事,早隨她入宮給大皇子治病那一天,傳到幾乎人盡皆知的地步。人人,都知道她李敏用了一種奇怪方法去救了大皇子的難症。至於是什麼方法,離奇的茶樓說書先生甚至以把她描繪成會使用奇異法術的女子。
幸好沒有把她傳為了妖怪,否則她都要可能被人綁在樹樁上燒死了。
當然,像太醫院那些人,是知道她李敏治好大皇子難症靠的其實是一種新藥材起的特別療效。關於這種新藥材,於是近來在醫學界裏被人廣為相傳,引起不小的轟動。每個人都想一探她李敏的新藥材是什麼東西,可是,李敏對新藥材的保密功夫做到了十足,保密到連護國公府里的人都毫不知情。
太醫院對此分成兩派。因為根據大皇子朱汶的說法,李敏給他用這個藥時,對他說了許多這個藥材的毒副作用,包括能很快讓人死亡這點,是最致命的。如此可怕的藥,與毒藥又有何區別。所以,其實大部分太醫並不主張鋌而走險給病人用這種可怕的像是能同時把人害死的藥物。因為,貌似對於這個藥的掌控,李敏自己都沒有什麼把握。
可能是由於太醫的這些反饋意見,使得她哪怕用了新藥材給大皇子治好了病,皇帝對新藥材的反應一樣興致缺缺,不太想知道這種類似毒藥的新藥材究竟是什麼東西。對皇帝來說,這種沒有安全性質的藥材,毫無用處。只能說,大皇子能治好病都是因為命中好運。
事實真是如此嗎?
跟了李敏許久的徐掌柜卻不這樣認為。李敏敢用這個藥給大皇子用,如果李敏自己沒有**成的把握肯定不敢給大皇子用的。大皇子畢竟那也是一條人命,對於把人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李大夫來說,肯定是想好了一切的後果才會給大皇子用這個藥的。雖然冒險性大,但是,不能說李敏此舉是完全魯莽的行為。而且,徐掌柜是全程都跟着李敏研發這個藥材的,因此只有他最清楚這其中的內幕。
比起這個藥材可能給病人帶來的毒性,似乎更讓人感到憂心和害怕的是,他們歷經辛苦弄出來的一點藥,給大皇子一用,一次療程已經全部用完了。
這無疑是神藥。可以治好大皇子的難症,可以治好徐三舅老婆的肺癆,在這個古代里相當於絕症的肺癆,不是神藥是什麼。
只是神藥,如果能輕易獲得,能叫做神藥嗎?
培養青黴素,需要耗時費力,到最終階段的提純,更是最艱難的一個過程。按照徐三舅的說法,提純這個所謂的青黴素,相當於從十萬軍隊裏挑出一個將軍。
古代落後的工業與生產力,李敏總算是第一次體會到了。有時候,她都會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雙手。自己有這個技術,有這個能力,有這個知識,可是,環境不一樣,物質條件完全不一樣。在這個落後的古代,連所謂的化學、物理這樣的基礎學科體系都沒有出現。只靠她一個人,要完成二十一世紀已經建立在發達工業基礎上的東西,談何容易。
不,簡直是天方夜譚。
換做以前,如果她現在人仍舊身處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是想都不敢想現在自己在做的事情。
人的潛能,只能是都被逼出來的。
現在,她娘不知道死於哪種傳染病。但是這種傳染病很有可能捲土重來。她必須防患於未然。針對傳染病最有效的東西是抗生素,而青黴素,是人類製造出來的第一種抗生素,能應付大部分的傳染病,在最危急的時候能救人一命。
做大夫最怕的事情是什麼。李敏記得,那年頭,她有一次下鄉支援當地的醫療,結果,給她碰到一個大出血的產婦。明明,病人是可以救下來的,只要,多點血液,血漿,多點止血劑。可是,當地沒有條件,連驗血型的條件都沒有。等把產婦從深山老林送到縣城的時候,一切早已遲了。
一胎兩命,她那時候臉上嘩啦啦地像下雨。
明明知道怎麼救人,明明能救下來,但是,沒有藥,沒有藥!
「大嫂!」
小叔的一聲,把李敏拉回了神。
李敏望出車外,天氣自那天下了第一場雪以後,變得反反覆覆,時而冷時而熱的,像今天,居然出現了大太陽,反常的天氣,正是時疫最容易泛濫成災的條件。
「大嫂在憂愁什麼?」朱理那年輕的眼睛,都可以清楚地發現她臉上掩蓋不住的那抹憂慮。
李敏把車簾放下,說:「小叔今日所見到的,還望小叔不要輕易對外說。」
「這點大嫂放心。我這人口風很緊的,絕對不像那個大嘴巴的十一。」只見自己不由自主又提起十一,朱理嘎吱咬牙。
李敏像是沒有發現他這點異常,繼續說:「你大哥,今日為了朝廷的差事日夜操勞。因此我怕這事兒和他說了以後給他心上添亂。這事兒,我以後委託給小叔,小叔你到時候看着什麼時候適合告訴你大哥。」
朱理當即愣了下:如此沉重的任務突然壓到他肩頭上。
要論以往,他是很想自己大哥給自己任務的,只是,現在突然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小叔沒有這個自信嗎?」
「有。」朱理張口就答,隨之,低了聲音,「大嫂這事真沒有和大哥商量過。」
「略微提過。」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研製新藥的事,只是不問她,認為,她一定在最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他。現在,確實不是告訴他的時候。告訴他了,他要是派人做出什麼行動來,肯定會馬上引起皇帝的反彈。
現在,或許古代這些人還不知道青黴素的重要性。李敏卻是太清楚不過了。在古代戰場上,一半以上的士兵都不是死於他殺,而是死於疾病。包括外傷,傳染病,這些致命的病菌,可以很快奪走士兵性命的病菌,都需要青黴素的治療。青黴素在現階段下可以說是這方面最好的特效藥。
可以說,這樣東西很快會成為戰場上的制勝法寶。因此,她才把這東西一直捂着。對於青黴素的用法,也僅限於告訴徐三舅等最親近最信賴的那幾個人,只說可以治療肺癆。並且怎麼用,都得靠她李敏一個操作。
李敏對此不是沒有想過擴展會使用青黴素的大夫培訓,但是在這個錯綜複雜的環境下,能給她信任的人,實在不多。最致命的是,青黴素的產量實在太低太低了。稀缺的藥即將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馬車行駛到了目的地時,朱理望到了一片梯田,似乎已經有人開始着手在地里備冬,好準備明年播種。
「那些人都是大嫂的人嗎?」朱理問。
「不算是吧。」李敏是讓徐掌柜把田都放出去給農戶了,採取承包製,這樣,他們到時候容易向農戶採購他們需要的藥材,至於耕作的過程,都交給農戶了,必要時給農戶技術指導,這樣的管理方法最容易出效益。
想到自己本來還想在這裏建個大農莊,種種田,養養雞鴨鵝,結果因為被迫搞出個青黴素,全毀了。那都是由於那時候,她哪裏曾想到自己的男人會回來。哪裏想到,自己會和個古代大叔做夫妻,談戀愛。最後,把自己一切都搭上了。
開始有弄青黴素的念頭,全都是由於他那條傷腿。雖然,他那條傷腿在慢慢康復,可是,她總會想到如果他有一天在戰場上受到更嚴重的傷害,需要手術,需要抗菌治療時,她總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朱理聽她三言兩語而已,卻很快聽出了其中的含義,跟在她後面走,邊走邊說:「大嫂,我大哥能有你真好。沒有人,比大嫂對大哥更好的人了。」
「你什麼時候,嘴巴是學了誰,變的那樣甜了?」李敏不客氣地打斷小叔的話。
「大嫂,我這是實話實說,沒有一句謊話。」對此朱理不買賬,聲音有些低微地說,「其實我大哥,在府里跟我們的時間不長,他是長子,都是常年跟我們父親在外。」
原來因為如此,所以,他和尤氏的溝通也不順暢,只在於忠孝的禮節而已。
在快走到青黴素的地下作坊時,朱理忽然在她後面停住了腳。李敏對此並沒有反應,直往前走。朱理停了會兒,再隨她進了屋裏。等徐掌柜從裏頭出來,把門關上以後。朱理看着他們兩個,眼裏寫了些疑惑。
屋裏,其實基本上沒有東西了。徐三舅等人,早就不在這裏了。在她決定把青黴素拿出來給朱汶治病的那一刻起。
開門大吉,意思是,這裏的東西和人,都撤了。
李敏左手摘下斗笠,坐在了屋裏簡陋的一張木椅上。徐掌柜在屋裏點了燈,對她輕聲說:「那些人一直盯着這兒,白天黑夜都盯着。好像在等大少奶奶過來。」
「那是,我要是不過來這兒,他們害怕撲個空,弄錯地兒了。」李敏隨之一個眼神望過去,示意小叔可以不用緊張。
朱理佩服死了她這臨危不亂,她這是引蛇出洞。恐怕,連這次去尚書府,都是給對方專門帶去信兒的,讓對方可以順着這條線索踏進這個圈套里來。
「大嫂。」朱理走到她身邊,扯了個鬼臉說,「你這一路瞞着我好苦。」
對此李敏有絲愧意,她這是把小叔一塊當餌了。不過,有了她和小叔在這裏,那些人必定還不敢對這裏馬上下手。
只是這宮裏的人不簡單,能根據她給大皇子治病一事上,推測出她用的這個藥,可能對傳染病有效。所以,才讓李大同對她說出了她娘死的原因。李大同在這場戲裏面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八成是一樣被人當棋子用了。不過,李大同確實是一開始有念頭要毒死她的,因為李大同是很怕死的。
「徐掌柜,這裏還剩多少人?」李敏問。
「只剩下我一個了。其他人早就走了。我也是定時坐馬車過來。按照二小姐吩咐的,在這裏按時點燈,放了狗。可是,我不敢確定,那些人是不是能因此上當。」徐掌柜小心翼翼地說着,臉上多少掛了抹憂慮,因為眼見那些人盯着這裏幾天功夫了都沒有動靜。
朱理就此說:「不怕,之前或許他們還猜疑,可是,大嫂這樣一來,帶了我過來,他們還能不信嗎?」
李敏好像就是怕他們不信,所以親自現身。
徐掌柜還是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我們一走,他們真進到這裏面找東西了,什麼都沒有找到的話,怎麼辦?」
「能怎麼辦?」朱理微笑着搭了下徐掌柜的肩頭,「只能找大嫂了。」
「什麼?」徐掌柜大驚失色,看着李敏,「大少奶奶,這,這——大少奶奶這是想讓他們找大少奶奶嗎?」
「不這樣做,他們哪肯現身。」李敏道,「我們總不能和他們一輩子玩捉迷藏。」
「可是——」徐掌柜疑問重重,「是什麼人,本來可以一開始找大少奶奶要這個藥。」
徐掌柜這話是不假的。假若這個藥,是皇帝要的,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可以直接下令讓她李敏給誰治病,讓李敏把藥獻出來。如果是同行想刺探商業秘密,恐怕那些同行沒有這個能力,僱傭到武功高手在這裏佈陣。
「宮裏的人,但不是皇上。」朱理說出這個一點都不奇怪的答案。
宮裏的人誰這麼渴望起李敏這個藥了。宮裏誰生病了,需要這個藥了?宮裏的娘娘皇子生病,可以求助皇帝,皇帝可以讓她李敏過去給人治病。這樣一說,答案已經顯然在眼前了。
徐掌柜於是想起了上次要不是朱公公捨命搭救,這會兒自己定是命喪黃泉在閻王府里徘徊的遊魂了。想起那次遭遇,還真是心驚膽寒。真虧了李敏早算計到了太后要衝着他們殺雞儆猴。
「太后在福祿宮,好久沒有出門了,眾妃過去給太后請安時,都見不到太后。」朱理說的這個消息,是上次在西門與那些皇子們相遇時,十一爺這個不忌口嘴的說出來的話。
十一這樣說,無非是笑話自己老祖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太后必定是病了,而且,病了還不好出口讓李敏過來。
朱汶由於上次與太后當眾起了矛盾以後,不住在福祿宮裏,是搬到皇帝給他暫時安置的大皇子府去了,對於太后的情況反而不是很清楚。
「大少奶奶,現在要怎麼辦?」徐掌柜請示。
「你等會兒隨我們一起回去。今晚,你住我護國公府里。那些人在這裏找不到東西以後,第一個肯定還不是找我。知道只有你跟着我,與這個藥有關係,所以必定先繞過去找你。」李敏低聲安排着。
「這樣那些人去找大少奶奶怎麼辦?」徐掌柜心裏不踏實。
「沒有怎麼辦。我在護國公府里,他們要來找我,可能要先想想,上回進護國公府的人都上哪兒去了。」
李敏這句話,直接讓朱理笑了出聲。朱理笑着說:「上次那個人頭,是自己割掉的。」
說的是那個無刀之王,進了護國公府以後,被人圍困,結果自個兒了斷了。想潛進他們護國公府,意圖謀害他們大少奶奶,不得先想想後果。
護國公府哪裏是人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
徐掌柜只聽他們兩人對話,一身冷汗。他這個商人走南闖北,遇到的各種離奇古怪的事也不少,遇上亡命歹徒要劫財謀害的也有,可是,都沒有跟着李敏來的驚險。一波接着一波的。
「時辰差不多了。」李敏琢磨着過去的時間,道,「回去吧。」
「未到傍晚。」徐掌柜得留下負責點燈繼續迷惑人。
「今晚不用點火了。我們一走,他們八成都按不住了。」李敏說。
負責守在門口的蘭燕,一樣早已嗅到了這裏周圍不太對勁的空氣,在李敏他們走出來以後,更是緊緊握着刀柄,亦步亦趨。
徐掌柜拉上屋門,最後一個離開。離開的時候,可能這裏沒有人了,所以,四周那個瑟瑟的寒風,直刮的人脊梁骨嗖嗖的響,像鞭子抽打,恐怖死了。他一步三跳,跳上了護國公府馬車的駕座。
馬車離開時,只聽呼嘯的冷風,與頭頂上的太陽形成鮮明的對比,乍冷乍熱的。這樣的天氣,真是一不小心,都要得病。
萬曆爺在皇宮裏,貌似感染了風寒,因此,當張公公好不容易把李華說要見他的消息傳過來時,萬曆爺倒是不敢見了,說:「華婉儀懷着身孕,讓太醫小心侍候他們母子。朕,暫時不得去見他們了。」
「奴才這就把皇上的話傳給華婉儀。」張公公答。
「對了。」萬曆爺咳嗽兩聲,叫住張公公,「朕這段日子,都在忙着江淮那個案子,所以都忘了去福祿宮問候太后。聽說太后身子欠安,是怎麼回事?太醫有過去看嗎?為什麼看了以後,都不到朕這裏報一聲。」
張公公四下瞅了瞅,再上前,小聲說:「皇上,太后一直都是,劉太醫看不好的話,直接找了張院使。」
萬曆爺皺了皺眉頭,坐下來,一時無話。太后的喜好,他肯定是插不了嘴。再說,張恬士作為太醫院的頭頭,醫術自然沒的說。
「大皇子聽說今日是又出去到西門練習箭術了。」張公公這話算是安慰皇帝,好歹有個久病過後被醫好的案例。
「嗯。」萬曆爺點了頭,「接下來,他這個年紀雖大了些,但是,是該娶妻生子,這個朕讓淑貴妃操多點心。皇后那兒,朕有讓人過去說了。皇后有沒有傳話回來?」
知道皇帝問的其實是東宮的情況,張公公說:「太子妃一直在養病,貌似沒有好。皇后娘娘如今光忙着這個事兒,都可能分不開心來幫忙張羅其它事。」
「那是她兒媳婦,是應該的。但是,她貴為大明王朝的皇后,不止是一個人的母親。」萬曆爺這話像是有絲批評皇后的意思。
張公公不敢說話,垂首站着等皇帝再發話。
萬曆爺慢慢的沉着地說:「今晚,朕要到容妃那兒坐坐,你讓人先提前去容妃那兒報個信。」
「奴才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