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風晴已跟着兩名弟子從大堂門口走了進來,但見她臉色泛白,身體虛弱,見到這許多人時,全身瑟瑟發抖,連眼神中充滿了驚慌。
凌若竹急忙過去相接,隨後伸手握住風晴小手,示意她不必害怕。
冷子涯看見風晴後,眉頭先是微微一皺,接着說道:「你說的證據便是她?」
凌若竹點頭道:「沒錯,就是她。」他說完看着風晴道:「你別怕,誰欺負你了,你和這位老人家說說,他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風晴輕輕抬起頭,正好冷子涯也在看着她,風晴見是他,臉色不知怎的忽然慘白許多,她還未開口說話。
冷子涯已先開口道:「是你跟他說冷易寒欺負你了?」
風晴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時冷子涯已經轉臉看向了凌若竹,凌若竹接過話道:「她是沒對我說過誰欺負她了,但有些話根本就不必說。」
冷子涯冷笑兩聲,又問風晴道:「那你說說,是誰欺負你了?」
風晴轉眼看着凌若竹,雙眼中充滿了那種莫可名狀之色,突然她兩行清淚緩緩順頰而下。她凝神看着凌若竹好久好久,才緩緩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道:「沒有人欺負我。」
凌若竹聽見這幾個字,只覺頭腦中像是被雷電劈了一下一樣,轟隆隆一陣亂鳴,整個身子蹬蹬朝後退了幾步,他幾乎都相信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喉嚨里哽咽了幾下,雙目一動不動看着風晴,聲音幾乎沙啞:「你剛剛……說什麼?」
風晴眼眶一紅,心裏縱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她轉過臉避開凌若竹雙眼道:「凌大哥,我……我身子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說完便朝大廳門口走去。
凌若竹見狀起身便攔道:「風姑娘,你且把話說清楚……」他身形一動伸手便要去拉風晴的肩頭,這時一道人影比凌若竹的身形更快,一下子攔在了他面前。
那人一色黑袍在身,面目滄桑,雙目深凹,冰冷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年紀三十歲左右,兩條眉毛卻已斑白如霜。
那人擋在凌若竹面前冷冷道:「怎麼,想走?」
凌若竹眼見風晴便要走出大廳,瞪了那人一眼,隨手朝他肩頭一推喝道:「讓開!」
但見那人肩頭用力一抖,凌若竹整個人不由朝後退了五六步,隨後便聽見那人冷冷道:「總舵沒開口說話,你不能走!」
凌若竹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這人肩頭一抖之下,能有如此威力,竟讓他險些招架不住。他在神武學府練武已三年有餘,功力精進可謂一日千里,藝成之後,雖臨陣經驗不足但自忖可比肩當世一流高手。
他今日在瀟湘院中和敗雪對了一掌,都未曾落如此下風,想不到此時此刻被眼前這人肩頭一震,全身上下都酸麻難忍,這人是誰?怎會有如此武功?
冷子涯冷笑幾聲,朝着敗雪淡淡道:「看來你學府這位青龍堂主該下放了。」
凌若竹不知怎的忽然苦笑起來,笑了半天才轉過身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前輩都看見了,並非總堂教導無方,而是在下越權擾令,胡作非為。是在下傷了您孫兒,要打要罰,悉聽尊便!」他說這些話的同時,心裏一陣刺痛,因為他實在想不明白風晴為什麼會突然之間在背後刺他一刀。
冷子涯冷哼一聲道:「好個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夫今日也不要你賠禮道歉,你怎麼打老夫孫兒的,老夫就怎樣還回來。聽說你踢了我孫兒三腳,那麼老夫今日就還你三掌,三掌過後,恩怨一筆勾銷。」
敗雪忙道:「子涯兄,怎可勞煩您親自動手,不如由我代勞?」
冷子涯淡淡道:「區區一個青龍堂主還不配我出手,阿漠,你來吧。」
先前攔凌若竹的白眉黑袍者應了一聲,便朝凌若竹走去。凌若竹打量此人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暗道此番險矣。
那叫「阿漠」的人走到凌若竹面前站定後,開口道:「準備好了麼?」
凌若竹點了下頭,只見阿漠單手一提,隨手平平推出一掌,掌勢不徐不疾,但凌若竹卻感覺到一股不可名狀的掌力繞過自己的護身真氣,實實的打入了他的臟腑。
凌若竹挨了這一掌後,覺得全身一震,身體內的五臟六腑似乎都在翻滾、纏繞為一團,他急忙運力調息,終於將身上那股亂竄的真氣壓了下去。
阿漠看着凌若竹,眼色微微閃光,又道:「接第二掌吧!」說罷右足猛地朝地上一踏,落足之處,青石已陷,但青石板間的碎屑卻無半點四濺之相,可見此人的內力已經精深到何種地步!
他右足蹬地的瞬間,右掌已經順勢而發,「砰」的一聲打在凌若竹肋間,凌若竹好像清晰的聽見了自己肋骨寸斷的聲音,接着整個人平直滑出丈外,但始終沒有倒地。
這一掌中了凌若竹的要害,他好久才緩過氣來,慢慢抬起頭,由於肋間骨頭的斷裂,疼的他鼻尖上都沁滿了汗。不過他還是硬撐着身體走了過去,但這幾步路走完,他整張臉都已慘白如紙。
阿漠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凌若竹,冷冷問道:「你為什麼不出手?瞧不起我?」
凌若竹聽完這句話,頓時想大哭一場,冷子涯讓他接上三掌,並沒說讓他挨上三掌。他會錯了意,居然傻頭傻腦的站着讓對方當個靶子打。
他忽然看了敗雪一眼,見敗雪也很驚奇的看着他,似乎在說,你當真以為自己銅皮鐵骨,刀劍不入?故意在這裏耍威風?
可凌若竹是那種打碎了牙也要往肚裏咽的人,他輕輕吐了口氣,忍住內心的悲痛,開口道:「既然做錯了事,就要受到懲罰,在下哪敢還手?」
阿漠哼了一聲,雙手胸前一交,兩掌齊推並進,這兩掌掌還未到凌若竹身上,掌風已逼的凌若竹難以喘氣,恍如兩座大山壓在他心口一般。
這時只見凌若竹眼睛一閉,不忍見到這雙殘忍的手來摧殘自己,那兩掌只離凌若竹咫尺,忽聽一人喝道:「住手!」喝聲之人正是冷子涯。
阿漠只聽一個人的話,雖聽見這人發話,但掌力發出已難再收,他雙掌方向一錯,實實拍在了凌若竹身後的石柱上。只聽「咔」的一聲響,石柱間已生生被他拍出兩個深及寸許的掌痕。
冷子涯站起身道:「算了,以他的武功若真對易寒動了殺心,不用三腳。看來他只是想懲罰以下門中弟子,不過找錯了人罷了,還罪不至死,我們走!」說完大袖一揮,帶着群人揚長而去。
大廳又恢復沉靜,外面的雨聲又能清晰的聽見,凌若竹見群人散盡「哇」了一聲,吐出一口淤血。敗雪在座上看着他一動未動,似乎覺得凌若竹該受此懲罰。
好久敗雪才道:「你為什麼不還手?」他太了解凌若竹的脾氣了。
凌若竹苦笑道:「我以為不許還手。」他實話實說。
敗雪並未很驚訝,頷首道:「知道冷子涯為什麼攔下最後一掌麼?」
凌若竹搖頭,敗雪道:「他不想當着我的面打死神武學府的人。」
凌若竹默然,敗雪眉頭微皺又道:「你當真這麼幼稚的以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風姑娘年紀雖然小但比你識時務,她若真說出來實情,你和她都活不了。」
凌若竹臉色還是很白,他愣愣的看着敗雪道:「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幫我?」
敗雪嘆道:「我已經在幫你了,只可惜你非要證明冷易寒有罪,讓我攔無可攔。若你早一點承認自己錯了,或許今日這兩掌還可以避免。你現在筋骨已斷,內力已殘,如同廢人,我辛辛苦苦培養了你三年,如今毀於一旦。人說潛龍勿用,說的一點也不錯,你是個人才,可惜我太心急了。」
凌若竹微微一呆道:「你跟我講這些什麼意思?」
敗雪看了他一眼道:「剛剛下手傷你的人名字叫冷漠,是冷子涯的兒子,也是冷易寒的小叔叔。冷漠為人還好,但冷子涯愛孫心切一定不會放過你,御劍城是沒有你容身之地了,你找個地方好好養傷去吧。」
凌若竹聽見敗雪這兩句話,簡直比剛剛挨冷漠那兩掌還要重,他嘴角蠕動了幾下,輕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走?」
敗雪又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也不是以前那種說話風趣,為老不尊之相了。
「挨了冷漠那麼重的掌力,此生恐怕再難恢復武功,以前你是精玉尚可砥礪,現下已成朽木再難雕琢。不過我還可以為你指明一條路,以你所學在鄉下教書足夠養家餬口。對了,忘了告訴你,你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自以為是。你自認為放過宋天君的徒弟石未然,石未然就會很感激你?你錯了,石未然趁着師傅屍骨未寒,便拿着那把封天神劍投奔了沈家莊。」敗雪說完從長椅間站起,雙手一負,朝大廳外走去。
凌若竹聽完敗雪之言,身子忽然晃了一下,伸手撫胸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偌大的一個廳堂空蕩蕩的只剩他一人,這一刻凌若竹忽然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像山嶺間一隻游離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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