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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嫂子,而你,是我妻子……」
艾倫身體一僵,眼眶裏的淚水越涌越多,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而心,也在顫抖。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不為別的,為了他的這一句話,為了她追求他的這些時光……一切的一切,到了此刻,似乎都值得了。
「阿翊……阿翊……」
一滴,又一滴。
她的淚,掉落得很實在。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在他黑洞洞的槍口下,她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她很害怕,害怕等槍聲響起時,她將再沒有這樣的機會,沒有機會再看見他萬年不變的面癱臉,還有凜冽如勁松般挺拔的身軀,偉岸而高華。
然而,現實殘酷,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在章中凱的指使下,那兩個她根本瞧不清面孔的男人,根本就沒有放過她的打算,兩雙讓她噁心的賊手巔狂到了極點,怒睜着眼睛,她逼視着不遠處的鐵手,嘶聲厲喝。
「阿翊!你快開槍……阿翊,你殺了我……殺了我……」
鐵手一直沒有再吭聲兒,隱在黑暗裏的目光也看不清楚。
他拿槍的手很穩,眉頭微皺,樣子在山風下凜冽得讓人琢磨不透……可占色離他太近,她卻看得很清楚,他的槍口真真切切面對着艾倫的,而他的表情,也多少有一些浮躁了,再一次,他手指壓上了板機——
「不——!」
心裏一動,占色突然瞪大雙眼,氣息不均的大喊了一聲兒,一把抱住鐵手拿槍的胳膊。
「手哥你聽我說,你換我過去,他不會殺我的……」
話沒有說完,她的腰上一緊,就被鐵手突然伸過來的胳膊勒住身體往後一帶,整個人速度極快地被他安置在了他的身後。緊接着黑暗裏就傳來了幾道破風般的槍聲兒……
「砰砰砰」!
「啊啊……」
艾倫尖叫!占色也在尖叫!
整個人瑟瑟顫抖着,占色心裏驚懼,手指拽住鐵手的腰,幾乎站不穩。
他開槍了?
「艾倫,艾倫……」
沒有人回答她,山風再起,而槍聲響過後,手電筒的光線沒有了,現在山頂什麼情況,她完全看不見。更不會知道,就在她剛才失聲驚叫時,章中凱手底下的幾個跟班,幾乎沒有掙扎就倒了下去,只有將艾倫擋在身前的章中凱,才倖免一難。
不過短短几秒鐘,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更沒有人能相信,鐵手在那樣的情況下開槍也那麼精準。
風聲一時大作,在樹木的呼嘯聲里,章中凱惱羞成怒。
「鐵手,真有你的!敢玩我?」
鐵手聲音低沉,「放了她,我饒你一命。」
「哈哈哈……」一種仿佛從喉嚨口裏擠出來的尖利笑聲後,章中凱大口喘着氣兒的聲音,帶着比剛才更甚的震怒在黑暗裏傳了過來,「可惜了,哈哈哈……鐵手,我籌謀了這麼久,你以為這樣就算完?」
鐵手沒有說話。
就着黑暗,他將佔色護在身後,慢慢地退至了一處樹木後面掩藏,一動不動,仿若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
占色這時候,已經猜測出來了,鐵手開槍並沒有打中艾倫,她沒事兒了。
可是,沒聽見她的動靜。她也看不清楚,不知道她是被章中凱捂了嘴,還是被剛才的槍聲和死人給駭住了。但她清楚,章中凱一定會用她來做肉盾擋箭牌,繼續威脅鐵手。
章中凱——
默默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她覺得像他這樣殺人眼睛都不眨的人,既然在這個山頂上埋伏這麼久,明知道面對的人會是鐵手,怎麼可能就帶幾個人,這麼疏於防範?
他一定會有後招。
心裏沉了一下,她小心地拉了拉鐵手的衣袖。
「手哥,小心。」
鐵手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表示知道了。
他的眼睛,一直注視着不遠處的章中凱和嚇得幾乎昏厥過去的艾倫。
他不會再隨便開槍。
剛才那幾槍其實很冒險,他利用了敵人的囂張和疏忽,才順利得手。現在,只剩下老奸巨滑的章中凱,已經吃了一虧的他,會更加小心謹慎。只要艾倫在他手裏,他就不能隨便亂來。
突然!黑暗裏的艾倫,吃痛地尖叫了一聲。
鐵手心慌之下,條件反射地探頭出去……
「砰!」
章中凱舉手就是一槍!
他在利用艾倫的聲音,來引鐵手出去擊殺……
占色心跳了一下。依他對章中凱的個人心理狀況分析,剛才他們剛上山的時候,他並沒有想過要馬上殺他們的,他喜歡踐踏別人的智商,喜歡看別人掙扎時的痛苦。用艾倫來威脅鐵手選擇,他能找到個中的快感。而現在他選擇了開槍,那麼,只有一個原因,他又改變了之前的決定。
如此,他一定還會有陰招。
「啊!」
又是一聲失控的尖叫。
不過,艾倫似乎也察覺到了章中凱的意圖,知道他想利用自己來分鐵手的心。只短促喊了一下,剩下來的痛苦呻吟又被她活生生咽了回去,咬着下唇,不管章中凱怎麼對她,哪怕痛得額頭都是冷汗,唇角咬出了血來,她也再不吭一聲。
一次!又一次!
寂靜的黑暗裏,只有她壓抑的痛苦——
章中凱再沒有機會開槍,可占色卻察覺得到鐵手的身體在輕顫,而他摟住她的那隻胳膊也越來越緊,越來越狠。四個人的距離都不太遠,呼呼的風聲里,她也依稀能聽清艾倫吭哧吭哧的聲音,心都跟着揪痛了。可想而知,鐵手心裏如何?
「鐵手,你再不把人交給我,我可就真不客氣了?」章中凱聲音狂妄,語氣邪惡,「艾二小姐這一身細皮嫩肉的,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鐵手依舊沒有回應。
他也沒有發現,他把占色的手都捏痛了。
「砰砰砰——」
正在這時,遠處的山上,一陣此起彼伏的槍聲密集地響了起來,帶着一絲聽不分明的喧囂聲兒,很明顯是多人火拼的聲音,在夜晚的金三角聲音傳得很遠。
占色心臟一陣猛縮。
四哥那邊兒也開火了嗎?
他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她看不到情況,只能見到沖天而起的火光,還有在空山之間迴蕩的槍聲。槍聲震耳欲聾,像夜魔入侵耳膜,每多響一下,就讓她的心跳多加速幾分。
「章中凱!」鐵手低沉的聲音也在這時響了起來,「不要再負隅頑抗了。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她過來,我饒你一命!」
章中凱自然也聽到了那邊兒交上火的聲音,猙獰着大笑幾聲,他拖住艾倫的手臂收得更緊了。而艾倫在吃痛下隱忍的嗚咽聲兒,比任何時候都要緊揪人心。
「鐵手,我沒工夫再逗你玩了!我現在數到十……你再不把占色換過來,我就把你女人給弄死……我說話算數。」
「十……」
「九……」
「阿翊……」艾倫尖呼一聲,想要說話,章中凱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八……」
「七……」
在章中凱一聲比一聲重的數數聲里,鐵手摟住占色的手越來越緊,就在他寂靜沉默的當兒,深深了解章中凱為人的占色,突然轉過身來擋在他的身前,拉住他的胳膊,反手將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看向了章中凱。
「師兄,我說過,我最討厭被人要挾,放了她。」
她聲音尖利而嚴肅,章中凱愣了一下,突地哈哈大笑。
「色色,你真願意為了別人去死?」
「我為什麼不願意?我跟你不一樣!」占色目光冷冽,學着章中凱的威脅手段,聲音一字比一字狠戾,「我只數三聲,你要不放開她,我就開槍。」
鐵手面色僵硬,沒有說話。
可占色感覺得到,他的手在放鬆,並沒有反對。
她當然不會傻到開槍。不過,她需要這樣的孤注一擲。
比命,比狠,比兇悍,就比誰比較不怕死。
更何況,就算她這招兒威脅不了章中凱,也可以拖延一下時間。
「哈哈哈哈……」
在山風的呼嘯聲里,章中凱狂亂地大笑着,入了魔般的聲音帶着一種靈魂深處的「惡」,聽上起令人不寒而慄。笑聲畢,他勒住艾倫的身體突地向前,直視着占色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語氣有着說不出來的絕決。
「色色,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春分。本來就是我為你準備好的日子。而我多了解你,像你這樣冷麵冷心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乖乖跟着我走,由着我擺佈?」
春分?
眉頭一縮,占色手指收緊,冷哼一聲,「少廢話,放了她。」
「放了她?哈哈……」
似哭似笑地重複了一遍,章中凱突然騰出一隻手緩緩拉開了外套,露出一個個綁在身上的烈性**來,聲音古怪而尖銳。
「鐵手,算你聰明,剛才沒有沖我開槍,要不然咱們早就一起見閻王了。實話告訴你們吧,今天在這個山頭上的人,一個也跑不掉。而我的研究課題也完成了,答案也知道了。剩下來,將會是我章中凱人生中最完美的一次藝術化殺人演出。」
咚!
占色似乎聽見了心底的一聲重響。
放開了鐵手的胳膊,她靜靜地看着章中凱,面色冷厲。
「你到底要做什麼?」
章中凱站在那裏,瘦削的身軀,黑色的衣服在山風吹拂下輕飄,整個人的樣子看起來鬼魅一般陰森。他像是壓根兒沒有聽見占色的發問,表情暴戾而變態,聲音如同山風在嗚咽。
「**引爆的時間,馬上就到了,誰也跑不掉。你,我,我們,還有他,都跑不掉……你信嗎,色色,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中,我推算的準確度高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只有我一個人才是天才。你們每一個人想的什麼,你們每一個人要做什麼,我都想到了……權少皇,嚴戰,楊梅,鐵手,艾倫,還有你占色……」
說起她的名字的時候,章中凱的聲音里,難得露出一抹溫柔來。
「色色,你只是想要威脅我,你並不會真正的開槍,你這個人最自私,最惜命,你怎麼可能捨得去死?你只不過斷定我捨不得你死,可惜,你錯了!」
氣壓愈低。
章中凱竭力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很冷。
「世界上最美最藝術的死法,就是跟愛的人一起死,屍骨相融,難分彼此……所以,我把我們的死期安排在了今天,安排在了這個山頂上,讓另外一對相愛的人為我們陪葬,讓權少皇看着這個山頂升起來的爆炸火焰,看着我們一起灰飛煙滅,血肉相纏,永遠也分不開,然後他也會投入在這炸陷里……可我們分開,再也不會分開了……一起下黃泉,一起投胎轉世,下輩子,我一定會讓你先愛上我……」
「你這個瘋子!」占色咬牙切齒。
章中凱嗚咽出聲,「色色,你相信嗎?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會比他對你更好。不會利用你,不會欺騙你,不會約束你,我會給你想要的所有……現在,你乖乖的聽話,只要你走過來,我就會告訴你,解開你封閉記憶的催眠指令。如果你不想再記起來,我也會幫你永遠封存,甚至,我可以讓你相信,你愛的人一直是我……你會很幸福的,好嗎?」
嘴唇哆嗦一下,占色頭暈乎乎的,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章中凱,你個變態!變態!」
他還在一步一步走近,可艾倫在他手裏,占色知道他們不能走……
見狀,艾倫終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阿翊,你們快走,你快帶着佔小妞兒走。不要再管我了……來不及了……」
「哈哈哈……」
章中凱看着焦躁的三個人,死死拽住艾倫的脖子,盯着占色。
「色色,時間不多了,還有30秒……過來……過來……」
不再看他的眼睛,抗拒着他的聲音,占色恨恨咬牙。
「你去死!」
「你過來,我就去死。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死。只要你過來了,我就放開她,讓她和她的男人去恩愛,去幸福,去白頭到老,來年清明的時候,他們還會來給我們上墳……呵呵,色色,你說我,是不是心腸也很好的?」
「章中凱,你個混蛋!」占色的手腳都在發顫。
「乖,過來……要麼你選擇跟我一起死,要麼就大家一起死……」
章中凱說得對,占色很自私,她從來都捨不得死。可是,如果非得二選一,她只能去死,「章中凱,你說話算數!」輕幽幽地說完,她向前邁了一步。另一隻腳剛踏出去,手臂就被鐵手死死地拽了回去,那重重的力度,讓他感覺到這個男人平靜的外表下面,情緒已經沸騰到了極點。
「手哥?」
鐵手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哪怕到了現在,他的樣子還是淡定得令人發寒。
「不要怕。」
「阿翊……」艾倫被章中凱束縛在身前,聲音急切,「你們快走,你快帶她走!」
占色滿罩寒霜。
他們怎麼可能丟下她,自己去逃命?
「你們快走,走啊!走啊!」艾倫嘶喊着,終於再次大哭起來。
「哈哈哈……」章中凱的笑聲更加癲狂了,勒住艾倫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前逼近,大聲說:「誰也別想走,誰也別想走了……來不及了……」
「阿翊……阿翊……」
艾倫徹底瘋狂了,她離章中凱最近,看清楚了他的手腕上,是一個類似爆炸裝置的引發器。多虧了她在zmi機關歷練的這段日子,瞧到這個東西,馬上就明白了過來。
「阿翊,炸彈不是定時的,引爆器就在他的手上……你們快走……來得及,快走啊……」
占色眼睜睜看着章中凱一步步逼近,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鐵手神情微微一變,一雙黑眸嗜血一般盯住艾倫。緊接着,他像是終於權衡出來了結果一般,突然伸手拽住占色的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速度極快地往山下掠去——
艾倫看着他轉身,嘴唇咬在了唇角,不覺疼痛。
「阿翊,走快一點——快一點!」
「艾倫——」占色大叫。
鐵手脊背僵硬,卻沒有停下腳步。
「真以為走得了嗎?」章中凱哈哈大笑着,在一種不像正常人的笑聲里,他乾脆利落地放開了艾倫的身體,看樣子是準備引爆綁在身上的烈性**。
「阿翊……快……」
艾倫瞪大了眼睛,聲音嘶啞。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只見已經掠開的鐵手突然放開占色,一隻腳猛蹬在一棵松樹上,身體借力之下,如離弦之箭,勁道十足沖向了章中凱,飛起一腳將他踢得騰空而起,整個人直往山下滾了出去。
呼啦啦——
滾了十幾米,章中凱的身體被一顆矮松擋在了那裏,痛得捂住了心窩。
「鐵,鐵手……」
艾倫心裏一松,整個人軟了下來。
鐵手衝過去摟她入懷,雙眼一閉,一滴汗從額頭滴落了下來。
「沒事了!」
如同電影情節般的驚悚畫面,讓艾倫久久回不過神兒來,遲疑了足有十來秒,她才緊緊環住鐵手的腰,像個孩子似的大聲兒哭出了出來。
「阿翊……我沒死……我沒死……」
「我不會讓你死。」
鐵手一隻手拍着她的背,另一隻手臂穩穩舉起,槍口對準了坡下的章中凱。
「哈哈哈……」
章中凱放肆大笑着,手臂扶着矮松站起來。
「你們好天真!你們以為這樣就逃過一劫了?哈哈哈!我章中凱向來算無遺漏,我們一定會一起死的……一起死吧……一會死吧……哈哈哈……色色……你的催眠指令……永遠也不要想知道了……都去死吧……」
大笑着,他伸向了手腕上的引爆器。
就在炸彈引爆的剎那,矮松的背後,突地再次躥上來一個人影。她身手矯健地勒住了章中凱的脖子,一個掃膛腿就將他摁在了地上,聲音悽厲地大吼。
「你去死吧,你個死人渣……」
楊梅?竟然是楊梅!
占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梅為什麼要救他們?
「嘭——」
巨響聲,震耳欲聾!
楊梅還是晚了一步,章中凱身上的**引爆了,黑霧和着火光沖天而起。然而,畢竟距離有些遠,坡上的三個人沒事兒,只有章中凱和楊梅被炸得飛起來的身體騰空分開了,空氣中,迴蕩着章中凱近乎鬼魅一般的咆哮聲,還有楊梅的尖叫聲,轉瞬即戛然而止——
爆炸聲過,山上死亡一般靜默了下來。
「楊梅……?」
低低喊了聲,占色的心跳聲無法平靜。
為什麼會這樣?
她來不及思考章中凱死了,她還有沒有可能恢復記憶的問題。她只是覺得,這樣的結果,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鐵手攬住瑟瑟發抖的艾倫,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裹在她的身上。
「還能走嗎?我們先離開這裏。」
「阿翊……」艾倫臉上掛着眼淚,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根本就沒有從爆炸聲里回過神兒來。
「沒事了!」鐵手輕撫着她的後背。
艾倫吐一口氣,大口喘息幾下,讓自己心情平復了才抬起頭來,目光與鐵手幾乎融入了黑暗的目光相遇,片刻後,她像下了極大的決心般,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來。
「你剛才……真的打算放棄我嗎?」
鐵手目光複雜,在她期待的眸子裏,聲音低沉。
「不會!」
咧着嘴巴,艾倫抹了一把唇上的鮮血,興奮得像一個吃到了糖的小孩子,使勁兒環住他的腰,在他懷裏蹭了下,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垂下了頭。
「阿翊,我這一次又給你們添麻煩了。那天我看到佔小妞兒被嚴戰帶上了車,我先通知了追命,然後我就一路追蹤過去想救她來着……沒有想到被姓章的人給擄了……阿翊,我,我每次都想幫忙,可結果總是成為你的累贅……阿翊,我一點用都沒有……我太蠢了……」
她低低的呢喃聲,內疚而無助。
鐵手皺下眉頭,安撫地輕拍着她,頓了頓,又扭頭望向占色,聲音再次沉重了下來。
「嫂子,這裏不安全,我先帶你們下山,過了國境線就好了!」
「嗯。好。」
在他們兩個人低低說話的時候,占色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楊梅與章中凱矮松邊兒上黑乎乎的身體,心裏並不安定。她一直在想,章中凱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威脅、交易、綁**,就完了嗎?
不!他那個人心思縝密,他敢說那樣的狠話,一定還會其他的後招……
在鐵手的攙扶下,她的腦子高速運轉着,太陽穴隱隱作痛,一時間又想不明白問題在哪兒。
「佔小姐——」
一道虛弱沙啞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
楊梅沒有死?
心裏一喜,占色看向鐵手,正準備說話,沒有想到耳朵邊上再一次傳來了比剛才還要劇烈無數倍的「轟轟」聲。同時,一道幾乎可以稱得上亮麗的光線,突地劃破了黑暗的天際,讓整個山頭搖搖欲墜了起來。
「不好!這山上還埋了**!」
鐵手的喊聲兒,嚇得占色渾身都是冷汗,臉色慘白。
果然,章中凱不會那麼輕易饒過他們。
如果沒有猜錯,這個**才真正是定時爆炸的。
他一共做了幾個步驟,如果占色跟着他走,他會順利帶着她離開。如果事情起了變化,他可以引爆身上的**自爆。就算這兩個都不成,時間也在他的恰算之內,他還在山上安置了數量極大的定時引爆的**,讓所有人都得為他一個人陪葬。
呵……
望着變成了一團焦屍的章中凱,占色突然忍不住想笑,真特麼想笑。
章師兄,你計算了這麼多,到底又得到了什麼?
你贏了嗎?你不照樣輸得一無所有?
**估計埋得有些多,爆炸的威力不容小覷,整個山頭似乎都在它的影響下喝醉了酒似的搖晃了起來。占色拽住鐵手的胳膊,身體微微發着顫,看着面前這接近電影裏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怖氣氛,目光極力遠眺,望向了山的另一邊兒,心裏默默念叨。
「四哥……看來咱們得下輩子再見了……」
狂囂的聲音里,她人被拉拽了一下,就聽見鐵手在大吼。
「占色,抱住頭蹲下!」
對!**不還沒有炸過來嗎?還有機會不是?怎麼能放棄?
大腦還沒作出指令,她已經一把抱住了腦袋,正準備蹲下身體去搏一下運氣時,一個久違的熟悉聲音就在恐怖的爆炸聲里,從幾米之外大聲傳了過來。
「佔小么!」
「轟——」
接着,他的聲音,又被一陣強烈的爆炸聲淹沒了。
而隨着聲音飛奔過來的男人,張開手臂緊緊地裹住了她的身體,一身的冷汗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濕透了,他整個人身體僵硬得像堵石牆。從這個情形來看,很容易就猜測得到,他一定是在聽見這邊兒的動靜之後,從山那邊兒飛快趕過來的。
「四哥……」
憋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滑了下來。
占色從他懷裏抬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你個大傻瓜,你過來幹什麼?你沒看見這裏都是**嗎?章中凱他,他想炸平這裏……你來送死啊,傻瓜……」
眼睛刺痛了一下,權少皇眉頭微斂。
在一陣強似一陣的爆炸聲里,他緊緊抱住她,尋找掩體躲藏。
「慌什麼慌?死不了!」
有了主心骨,占色的心安定了不少。雙手攀住他的脖子,頭窩在他的懷裏,在靜靜等待爆炸和死亡的臨近里,她突然想到章中凱之前的話,醒悟了過來,忍不住苦笑一聲。
「呵,章中凱人雖然死了,可這事情,還真在按照他事先的預想進行……四哥,他猜到你會過來的。我想,他最後的一個藝術化殺人演出,這才是最華麗的『同歸於盡盛宴』呢!這座山,就是他給我們造的墳……」
他恨的,他喜歡的,他厭惡的,都會陪着他,一起去閻王大殿報道!
多狠的人啊?利用了對人心的了解,他一步步走得如此精準……
地動山搖之間,占色靜靜俯在權少皇的懷裏,簡直無法想像。
章中凱這廝到底提前在這山里埋了多少**,才會有這麼強烈的震撼力?
爆炸聲越來越近——
就要炸到山頂來了吧?
吸了下鼻子,她抬頭,伸手去摸權少皇的臉,「四哥,讓我再看看你?」
權少皇面色冷厲,摟她在懷,無聲地注視了片刻才說。
「死不了你!看什麼看,趴好!」
他總是這樣自信,哪怕到了最後一刻,哪怕整座山都已經落入了爆炸的火焰中間,他也可以這樣子氣定神閒地安慰她,身上的銳氣霸道半點不減。
占色嘴唇動了動,突然笑了出來,
「我知道,就算要死,你也會死在我前面。」
「知道就好!」權少皇裹緊了她,「乖,別怕,有我在!」
「嗯,有你在,我就不怕。」
占色心說,不怕。可心臟,卻懸在了嗓子眼裏。
他們藏身的位置搖晃得更厲害了,耳邊兒的聲音一陣烈似一陣,整個山頂很快就會被炸得崩裂了吧?而她和四哥,艾倫和鐵手,他們幾個人都會被埋葬在這個地方。嗯,過些日子,如果還有人來替他們收屍,估計得用dna鑑定才能分享出來哪一塊兒是誰的遺體……
她很佩服自己。
在這樣的時刻,還能想到這些。
偷偷苦笑一下,她笑容扭曲地攀住權少皇的脖子。
「四哥,我很高興!」
「操,這時候,還高興個啥玩意兒?」
「嗯,這一次,終於不是你在算計我!所以我高興。」
「閉上嘴,吃沙舒坦啊?」
狠狠揉了下她的腦袋,權少皇呵斥了她,自個兒腦門上卻全是冷汗。
實際上,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確實已經超出了他的設想範圍。他真的沒有想到,姓章的畜生會那麼精明,那麼狠戾,關鍵一個人再算計,也一定會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可姓章的竟狠心地連同他自己的命也一塊兒搭進去了,誰能夠想像得到?
當然,權少皇不怕死。但前提是只死他自己。
可現在,抱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他確實前所未有的緊張了。
他現在只能寄一個希望,佔小么和他們的閨女,在他的懷裏,能好好地活下去。
幾個人靜靜蟄伏着等待,而鋪天蓋地的爆炸聲,如同怪獸張開的獠牙,兇狠地咆哮着,如雷一般聲聲入耳,在『嘭嘭』的巨響里,整個山頂在劇烈的顫抖。樹木、石塊、泥土在爆炸聲里,一個個沖天而地,又落回到地面,發出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刺耳聲來。
黑暗中,火光中,泥石飛沙。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
在咆哮了一會兒後,本該越來越裂的爆炸聲,卻慢慢弱了下去。
很快,整個山頂都停止了晃動,爆炸聲也徹底消失了,山頂再一次恢復了黑暗和靜謐,要不是有空氣里浮動着的硝煙味和焦臭味,幾乎讓人不敢相信剛才有過地動山搖的恐怖畫面。
怎麼回事兒?
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土,占色心懸了起來。
「四哥,不對勁兒啊?」
低下頭來,權少皇盯她一眼,滿臉凝重地罵了一聲。
「狗日的王八蛋。」
占色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罵誰,只是一口涼氣還噎在喉嚨里,緊縮的心臟還沒有從恐懼中落回實處,狐疑地說,「章中凱他搞什麼鬼?為什麼獨獨山頂上沒有炸?」
權少皇冷冷抿着唇,將她扶了起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再次咬牙切齒地低咒了一聲,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確認一般撫了撫她的臉。
「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占色皺着眉,搖了搖頭,「這裏又沒炸,我哪裏會受傷?難道他就為了讓我們虛驚一場。四哥,這可絕對不是章中凱的個性,他是魚死網破的人。怎麼會這樣?!」
權少皇黑着臉,眉頭皺成了鹹菜疙瘩,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等會兒再說,還有事情要辦。」
說完,就像迴避什麼似的,轉頭看向鐵手。
「你們倆沒事吧?」
鐵手似乎也很不解,「沒事。」
權少皇斂着眉,點頭,「走吧,那邊的夜宴開始了,一起去吃一頓再說。」
夜宴,吃一頓?
占色差點兒停住了心跳。
在這個時候,去吃飯意味着什麼?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往不能預料的方向發展。明明就要讓鐵手送她離開的權四爺,幹嘛又要帶她去那個龍潭虎穴?心裏尋思着,她卻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臨下山的時候,想到了剛才楊梅虛弱的喊聲。
在權四爺的攙扶下,她走到了被炸得不成樣子的矮松斜坡。
「楊梅……!」
楊梅整個人成了一團黑影,匍匐在那裏一動不動。
死了嗎?
心裏酸了一下,占色又喊了一聲,「楊梅!」
權少皇瞥他一眼,沒有吭聲兒,直接蹲下去看了看,突然拎住楊梅的身體,死勁兒掐住她的人中,在她臉上拍打了幾下……
「噗……」
一口鮮血吐出來,楊梅虛軟的睜開了眼睛。
看見占色,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般,軟綿綿地呻吟着,慢悠悠地喊她,「佔小姐……」
她的醒轉,讓占色相信了奇蹟,急切地湊過去。
「楊梅,你忍一下啊,我們馬上找人救你。」
氣息不穩地眨了一下眼睛,楊梅的聲音如同蚊鳴。
「不,不用……你……活着……就,就好……」
只有你活着,他才會活得好。
心裏悶痛地想着,楊梅虛弱地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來,又吃痛地呻吟了一下,突然伸出黑乎乎的手一把抓住了占色的手腕,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十分艱澀地說。
「鑰,鑰匙……他……」
說到這裏,她像是後續無力了一般,突然瞪了一下雙眼,嘴裏含糊了幾個字,脖子一歪就倒在了她的臂彎里,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楊梅!?」占色心跳加速,急得又狠狠搖了她幾下,「你堅持住啊,我們馬上找人救你……一定會救你的……」
權少皇探了探她的頸動脈,皺着眉頭扶住占色的肩膀,沖她搖頭。
「死了!」
心沉下,占色狠狠閉了閉眼睛,咬着唇角,又將目光投向了一米開外的章中凱。哽咽的聲音在夜晚的山上,聽起來多了幾分悽厲。
「你滿意了嗎?章中凱,這結果你滿意了嗎?」
章中凱當然不會再回答她。
他死了,他已經完成了他最後的藝術化演出。
輕輕跌在權少皇的懷裏,占色想到楊梅剛才救她的壯舉,心痛得直冒冷汗。
與她相處了這麼久,她一直知道這個女人的品行不壞,雖然她對嚴戰愛慕到了骨子裏,可她並沒有像有的女人那樣為了嫉妒,在她的身上使點小心眼子,或者故意整她害她,哪怕她心裏再不舒服,也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嚴戰的吩咐,認真地服侍她……
可即便這樣,她也沒想到,楊梅竟然會跑上來捨身救他們。
為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
在山風的嗚咽里靜默了一會兒,她慢慢地掰開了她的手,在她脖子和身前摸索了幾下——果然,她的脖子上掛着一串鑰匙。
就着權少皇手中電筒的光芒,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一串鑰匙已經很舊了。舊得鑰匙的表皮上,甚至有了一層鏽斑……
這是哪裏的鑰匙?
楊梅又為什麼要給她?難不成她有什麼託付的東西,要交代她去辦,卻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她狐疑地望向了權少皇。而他不等她說,就點了點頭。
「回了京都,我會讓人去查,別傷心了。」
占色合上楊梅的眼睛,讓權少皇幫忙把她的身體放平,咬着下唇忍住心裏滾滾而來的難受勁兒,慢慢地直起身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
「四哥,等事情完了,記得讓人來帶她回去。」
「嗯。」
權少皇輕聲兒應了,占色紅着眼眶,看着這已經面目全非的山巒,怎麼忍也忍不住眼睛裏那一層浮動的水霧,吸了好幾下鼻子,才低下頭去,手撫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對着楊梅的屍體說。
「楊梅,你還沒有孩子吧?我以後讓這孩子給你做乾女兒好不好?等她會說話了,會走路了,一定會常常去看你……現在,我們就先走了。」
「佔小么!」權四爺眉頭微蹙,「放鬆情緒!要不然該影響到咱閨女了。」
這一招兒,百試百靈!
強忍着心頭的糾結,占色故作輕鬆地咧開嘴笑了笑,又對着楊梅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由着他摟抱着往山下走。
剛到山下,她就明白了剛才心存的疑惑。
一群排列整齊拿着步槍穿着迷彩服的男子,已經把整座山的出路都封鎖了。這樣的情況下,就算他們想不去吃嚴戰家的山頂夜宴,只怕也沒有辦法了。
苦笑!
領頭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四少,我們家老爵爺等你很久了——」
權少皇微微一眯眼,「帶路吧!」
金三角的山頂夜宴。
一個絕對別具一格的地方。
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和上山的時候一樣,占色從這邊山到那邊山,也是一步路都沒有走。只不過,換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她不需要再彆扭,更不需要再故意找話題來調節氣氛,可以肆無忌憚地攬住他,閒話家常一樣,向他說着別後的想念,說着這些日子以來她的遭遇,說着楊梅對嚴戰的感情。
一路上,都是她在說。
權少皇在聽,並不怎麼插言。
「四哥。」
人還沒到達山頂,看到那璀璨奪目的燈火,占色心裏沉着,終於放棄了嘮家常,說起了正事兒。
「你剛才就是為了過來救我,才失去了主動權吧?」
「怎麼了?」權少皇低頭,眸底似乎映上了燈火,略略噙了笑意,「這樣不好嗎?衝冠一怒為紅顏,你佔小么多大的臉啊。」
占色哭笑不得,瞥了一眼山頂,若有所指地問,「上頭會有危險嗎?」
「你怕嗎?」權少皇反問。
「有你在,我就不怕!」
剛才那麼心驚膽顫的事情都經歷了,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是撿回來的一條命,現在,就當在過期使用了。
權少皇勾起唇,輕聲笑開,語氣還是像往常一樣,寵溺、從容、自信,根本就沒有半點兒身在狼窩裏的不自在。
「不怕就好,一會兒你就吃吃東西,聽聽人家講故事。要困了,就躲我懷裏睡睡覺,等你醒過來,我們就回京都,小十三還給你準備了接風禮物呢。」
他輕鬆的語氣,終於讓占色心頭生疑了。
這明明就是鴻門宴好不好?
怎麼權四爺,把它成了老朋友聚會?
山頂平台上,此時燈火輝煌。
這場景,與白天占色過來看見的,又略有不同。
一層層從高大的樹木上牽頭而下的紗幔,被各色燈光一點綴,迷離得宛如瓊宇仙境,美好得特別不真實。而平台上面圍成了一圈的桌子精緻而大氣,上面排滿的珍饈佳肴,還有美得帶着還露珠的桌花,無一不讓人暗自心驚。
都說談生意要吃喝,難不成談判也得吃喝?
而且,來吃喝的桌中人,又整齊又詭異。
除了zmi機關來的幾個人之外,占色還發現了面容憔悴不整的顧東川和林心紋,甚至還有被反剪着手綁在那裏的……權世衡?
自然,嚴戰也在座。他的桌位旁邊,還有一個老人。
說他老,其實不算太老。
只是如嚴戰之前所說,他的外貌確實讓人看了害怕。面部肌肉凹陷,骨瘦如柴,腮幫尖細,顴骨突出,好像身體曾經受過極重傷害一般,看上去長相凶戾又不太協調,就算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卻讓人由心底生出涼氣兒來。
他就是嚴正榮?
占色心裏暗忖着,突然目光定在了一圈桌子的中間。
——那不是擺設,而是一張寬大的祭桌。
祭桌上面,有着香燭紙錢和供品,在燭火的光亮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上面有權家老爺子和權世鐸夫婦還有權氏五術及長輩們的牌位。白布鋪桌面,黑布鑲牌位,氣氛低壓詭異。
現場沒有一個人說話,一排排端着槍的迷彩男合圍了整個山頂,一個個地挺胸抬頭,帶着逼仄的氣勢,讓這一個明明稱之為「夜宴」的地方,生出一層肅殺之氣。
這個情況,是占色萬萬沒有想到的。
明明整個局勢一邊兒倒地都在這個老爵爺的控制之下了,權少皇帶過來的人質也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裏。他們為什麼還要談,有談的必要嗎?
沉默片刻,嚴正榮打了個哈哈,率先開口。
「人都來齊了吧?」
他的樣子,十足的長輩樣子。
「來齊了。」嚴戰語氣清冷。
點了下頭,嚴正榮又望向了已經落座的權少皇,長嘆了一口氣。
「章家的小子沒了?」
一句家常式的問話,語氣很淡,情緒不明。權少皇牽着占色的手,揚了揚唇角,回答得竟然也十分平和。
「沒了。」
「可惜了!這章小子是有些本事的人,我一直很看重他,沒想到走歪了路。」嚴正榮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得好像他自己多『正直』一樣,「本來今天晚上將會是事過多年後,權氏五術最為整齊的一次會面了,真是太可惜。」
權少皇輕笑,「世事無常,嚴叔你也不必難受。」
睨他一眼,嚴正榮沒有接下去,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占色。
「這位,就是占家的小女兒?」
占色對上他並無半分慈愛的面孔,淡淡說,「是的,嚴叔可安好?」
「不好啊!大概人老了。最近總是回想起當年,跟你爸爸一起的日子,那個時候,我們幾個可都是好兄弟啊。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嚴正榮的言詞之間,似乎全是心疼和難受,還有對往事的追憶。
他這個樣子,占色只能說,這人真老成了精怪,表演得跟真的一樣。
不咸不淡地笑了下,她不再回答。
「餓了嗎?」權少皇替她攏了一下肩膀上的外套,又親昵地握住她的手來,語氣溫柔地問,「要不要吃點兒?」
「沒事。不餓。」占色笑。
「嗯,再等一會兒,我和嚴叔敘敘舊,咱們就回。」
權少皇順着她的頭髮,溫聲笑着,絲毫沒有做人家俘虜的自覺性。讓占色更加奇怪的是,就連嚴正榮的樣子,也搞得真就像在敘舊一樣,還配合着他的話點了點頭,差人給各家面前都斟滿了酒,才舉起杯來提議。
「為了久違的重聚,我們先幹了這一杯。」
除了被反綁了手的權世衡,其他人都站了起來,舉杯示意。
然後,每個人杯子裏的酒都沒有喝,不約而同地倒在了桌子前面,對準中間的祭台,將酒撒給了上面供奉着的權氏亡靈。
放下酒杯,嚴正榮坐回去,長聲感嘆。
「當年也是在這個地方,我們權氏五術的人,都被人招集在了這裏……對吧,權二爺?」
他後面這句話,問的是權世衡。
權世衡嘴巴動了幾下,一雙眼睛大睜着,不知道是舌頭出了問題,還是嗓子受了損,根本就發不出半句音來,只是一直狠狠地瞪住他,比仇人還要仇人。
看得出來,他在天蠍島上,沒有少受罪,才搞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兒……
嚴正榮輕鬆地笑着,面上凹陷下去的肌肉,看着更膈應人了。
「我忘了,你現在只能聽。那麼,你就聽着吧?!」
占色抿緊了唇,掃了一眼狼狽的權世衡,默默地聽着嚴正榮越來越低沉的聲音。
「老四,你是不是也特想知道,到底為什麼?」
權少皇輕笑,「是。」
嚴正榮尖瘦的下巴揚了揚,突然危險地一眯眼,「其實這一切的因果,歸根到底,只不過是為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有人義無反顧,有人置之死地而後生。說到底。都是為了愛情啊。」
一個瘦若枯骨的老頭兒嘴裏冒出「愛情」來,樣子特別滑稽。
可現場,卻沒有人笑。一個個,顯然都洗乾淨了耳朵在聽。
權少皇看着他,揉了下眉心,「真沒想到,嚴叔也懂得愛?」
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嚴正榮自顧自地喝着,聲音冷冷地沒有半絲熱氣。
「老四,我本來也不想為難你。可東川那個孩子不容易,他也是你安叔唯一的血脈,而心紋……她是我心儀了一輩子的女人。換了你該怎麼做?我想,你一定會成全嚴叔這點兒心意吧?」
在他說起「東川」的時候,占色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了顧東川。
他表情淡淡的,並沒有看過來,像是游離在整個事態之外,與己無關一樣。
注視着他清瘦了不少的臉,占色眉心一下下擰着,心底五味雜陳,情緒複雜之極。
這時,只聽權少皇笑着問,「不知道嚴叔,希望我怎麼成全?」
「很簡單,你放手權氏和五術,我會給你尋一處安靜的所在,讓你種花養草,釣魚溜狗,得個清閒自在。老四,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到的逍遙日子,對吧?」
權少皇揚起了一抹笑,突然揉了下眉頭,又指引他望向了一圈圓桌中間的大祭桌。
「嚴叔這話,對得住他們嗎?」
嚴正榮抿着唇,一雙眼睛裏佈滿了血絲。
「我們權氏五術的後人,從小就受父輩教導和訓誡,我們生來的使命就是孝忠權氏。我的爺爺,我的爸爸,我們整個嚴家,都是為了權家而存在的。可是,你們權家是怎麼報答我們的?為了你們的家庭利益,為了你們的兄弟相殘,毀了我們五個家庭,毀了我們的一切……老四,我們不該報復嗎?」
他的話,說得很重,語氣卻很平和。
權少皇聽了,也只是平靜地笑笑:「嚴叔,權家沒有對不起你。如果硬說對不起你的人,就是權世衡了。現在,人我已經交在你手裏了,由着你來處置,還不夠嗎?」
「你認為夠了?」
嚴正榮笑看着他,一雙渾濁的老眼裏滿是戾氣。
不過,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善於控制情緒的傢伙,語氣一如既往的緩慢,一字一句,說出十分有條理。
「老四,你不會以為就這樣算了吧?不!遠遠不夠。你們權家對我們五術造下的罪孽,就算拿你們整個權家人的鮮血來祭奠我們五個家庭,都是便宜你們了。而我的建議,已經非常慈悲了。」
權少皇勾了下唇,眸子噙着一抹笑意。
「嚴叔你這話,我怎麼就聽不懂了?」
「不懂?」嚴正榮冷笑,「難道我說的不對?」
嘆了一口氣,權少皇右手輕叩着桌沿,銳利的視線掃向了在座的一圈人。
「嚴叔,本來今天晚上,我是想來聽你老講老故事的。可是現在,我聽你這口氣,大概年紀大了,故事都記不太清了,怎麼全是胡言亂語?!行了,不如這樣,由我來講給你們聽。嚴叔你也給我判斷判斷,我這個沒有參與的小輩,說得精不精彩?」
占色一怔。
果然,權四爺沒有說錯。
今天晚上,他是來講故事的。而嚴正榮之所以佔據了優勢和主動卻沒有對他們用強,還奉若上賓般有酒有肉的招待,大概也是因為他心裏的傾訴**很強烈,前塵往事憋得太久,太需要一個爆發點,一次性解決恩怨情仇了。
山頂的風聲一直沒有停下。
這個故事,也很長。
在座每一個聽到故事的人,隨着他的講述,都實實在在的在舊時光里,身臨其境地走了一遭。讓那些舊人、那些舊事、那些帶着苦澀的過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像一段驚艷了歲月的傳奇,鮮活而真實地在腦海里放映了一遍。
權家五術。
山姓安、卜姓占、命姓章、相姓嚴、醫姓趙。
五個年青人都是五術嫡傳,在權家老爺子的安排下,他們一起在m國留書深造了多年。在這個期間裏,幾個人在國內外來來去去,雖然每個人都有着與別人不同的人生境遇,可他們和權世衡,幾乎都是一起認識的那一對影響了整個權氏格局的雙胞胎姐妹——林心柔和林心紋。
那時,青春貌美的林氏兩姐妹才18歲,正是花骨朵一般綻放的年齡。
正如所有三角四角狗血故事的開端一樣,一群年青男女呆在一塊兒,總會衍生出許多亂七八糟的雙戀或者單戀的故事版本來。
林家姐妹長得水靈靈勾人魂,而權氏五術的小伙子,也個個都出類拔卒,在一群華人裏面獨領風騷。那個時候,五術裏面,除了已經結婚的安亞飛和有了對象的章瑞銘之外,只有風度翩翩的占子書,血氣方剛的嚴正榮,儒雅博學的趙豐三個人還未婚。
按理來說,三男兩女很好分配,尤其是趙豐還無意爭奪的情況之下。
可狗血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林氏的兩朵姐妹花,同時喜歡上了占子書。而占子書喜歡的人卻是單純溫婉的林心柔,而不是機靈精怪的林心紋。可就是這麼一個不討占子書喜歡的林心紋,她卻偏偏成了嚴正榮的心頭之好。
事情就這麼奇怪……
當然,像這樣兒的事情,在人間大雜燴里其實蠻多,姐妹倆愛上同一個男人更是屢見不鮮。不過,一般來說,沒得到的那個姑娘,最多哭哭啼啼幾下,大不了哀怨幾年,結果麼,該嫁人還得嫁人,用不了多久也就慢慢淡忘了,只有姐妹還是姐妹。
可這個故事不一樣,它會發展到後來的情況,確實與林心紋的性格有關。
相較於林心柔的溫婉善良,林心紋性格尖銳極端,還敏感多疑。
每一次,當她姐姐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在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時,她都會躲在暗處里,咬牙看着,一點點衍生出更多的恨意來。最終,邪性戰勝了親情,為了得到占子書,為了報復姐姐,她顧不得姐妹情分,一時心生歹意,想引當時在m國華人圈子裏風流成性的權家二少權世衡來玷污親姐姐。
那個時候的權世衡,在喜歡大嫂而不得的情況下,除了對大哥生出了嫌隙之外,對於女人,也正處於初始變態的萌芽狀態。
因此,占子書與唐心柔的兩情相悅,在權世衡看來,也是十分不爽的。
於是兩個人一拍即合,達成了破舊聯盟。
林心紋自恃美貌,一直覺得除了占子書拿她不當女人之外,每一個見到她的男人,只要她願意,都會乖乖地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所以他找到了醫術傳人趙豐,那個一直對她和氣寬厚的男人,她想從他那裏搞一點兒比較有用的藥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對姐姐下手,再讓占子書瞧到她與權世衡的好事兒。
計劃很完美。
不曾想,趙豐對她雖表面客氣,卻真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興趣。而且,趙豐,占子書和安亞飛三個人,當年關係最鐵。於是,一合計,他們對林心紋要藥的行為,就生出了懷疑來。
在五術的傳人裏面,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人物。
那時候不過才18歲的林心紋,哪裏又是他們的對手?趙豐很容易就套得了她的計劃。而那個年月,正深陷在愛河裏的占子書,年青的心也遠不如三十年後作為淨空方丈時那麼通透與豁達。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同樣也可以不擇手段。
於是乎,一個反奸計成型了。
瞞着林心柔,占子書與趙豐和安亞飛三個人,輕鬆就把林心紋送上了權世衡的床。
林心紋與林心柔兩姐妹長得很像,而權世衡又喝了酒……事情的結果可想而知。
事後,占子書沒有掩飾對林心紋的厭惡,而當林心紋得知那一件事情是占子書主導的之後,更是悲痛欲絕,哭着把它告之了一直暗戀她的嚴正榮。
因愛生恨,因恨生嫉,因嫉便又生出了後來的許多事端……
一個多月後,月事沒來的林心紋很害怕,背着一直不知情的姐姐,她讓嚴正榮偷偷帶她去了醫院。結果正是她害怕的那樣兒——她懷孕了。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懷了孩子會怎麼樣?
她又驚又怕,哭喊着執意不要他。
可是,嚴正榮卻勸說她把孩子生了下來。
同時,他還告訴了林心紋,權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也告訴了她,如果權世衡肯娶她,其實也是好事一件,她的未來什麼保障都有了。接下來,他還找到了權世衡,告訴他說林心紋懷了他的孩子,希望他能給她一個身份。可以說,從嚴正榮的角度來看,為了心愛的女人,他當年的行為,簡直可以媲美情聖了。
結果可以預見,權世衡拒絕得很徹底。
他想結婚的對象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大嫂。除此之外,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在他的眼裏只不過都是女人而已,都是用來玩的,不是用來結婚的。
不僅如此,他還十分的渣。
除了給一筆錢墮胎之外,他連去看林心紋一眼都沒有,繼續又投入到了廣大漂亮婦女們的懷抱里,人影兒都看不見。
一個人最怕什麼?就怕被逼得太過。
嚴正榮與林心紋都覺得被深深的傷害了,仔細一合計,覺得這反正是權家的骨肉,只要她生下來,總有一天,也是能夠認祖歸宗的。他們不僅要讓他認祖歸宗,還要把權家所有的一切,都奪過來給他。
可以說,從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嚴正榮就想好了後來的報復。
而這個孩子……正是嚴戰。
後來的後來……
花了差不多三四年的時間,在嚴正榮有心的挑撥之下,權氏兄弟倆的矛盾越來越深。而權世衡的行為也越來越放縱,越來越猖狂,越來越讓權家老爺子心寒。而嚴正榮則在這個時候,假意向權世衡示好,並且有意無意間指導他要把權氏江山奪在手裏,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才不會處處受制於他的大哥。
而這幾年裏,五術也各有各的境遇。
有人結了婚,有人生了子,有人的妻子懷了孕……隨着他們的成家立業,權老爺子也遵循權家的老規則,讓他們的父輩慢慢將權氏江山的重要脈絡,一點一點地交給五術這幾個接班人的手裏。
要奪得權家,就要獲得權氏五術的支持——這是嚴正榮告訴權世衡的。
於是乎,就有了權世衡當年邀請五術幾個人在這個不受權氏監管的金三角,這個平台之上的第一次合作對話。
當然,五術怎麼會為權世衡所用?異想天開!
他們的拒絕,這也正是嚴正榮事先料到的,他要的就是將矛盾激化到最巔峰。
一個方面,他故意透風給權世鐸,讓他知曉權世衡的計劃。
另一個方面,在五術拒絕合作之後,他獻計權世衡,用藥輪丶奸了冷家長媳寶鑲玉,並且施藥使得五術都沾了她的身,從而讓權世鐸相信了五術,已經與權世衡混為一流,在勃然大怒之下,權世鐸不僅把權世衡攆去了m國不准他再回來,也在氣急攻心時,收回了五術在權家的勢力,並下令解散了權氏五術,還狠心說出「從此,五術與權家再無瓜葛」這樣的話來,以至於讓他在臨死前,還對此耿耿於懷。
一切都在按照嚴正榮的計劃發展。
又過了幾年,在一件件事情的鋪墊下,權世衡的仇恨值也被引爆到了極點。終於,他在嚴正榮的幫助下,殺掉了大哥權世鐸姦殺了大嫂,使得權氏家庭當年一度陷入危機,而他得到的利益也越來越大,野心越來越膨脹。然後,就在他準備驗收成果的時候,不成想,權家老爺子卻將家族的繼承權給了孫子,並沒有留給小兒子權世衡。
安排好一切,鬱氣攻心的權老爺子,也撒手西歸了。
老頭子死了,他們終於放了心。然而,他們原本以為要對付一個年僅9歲的小孩兒,簡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簡單。卻萬萬沒有想到,年僅9歲的權少皇身邊高手如雲,不僅有權老爺子給他留下的一批忠信人馬,還有為他授業的四個師父,一個個都是狠角色,要拿下權少皇,半點都不容易。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十幾年烽煙……
嚴正榮為了爭奪權氏,一直在三條路線上跋涉和佈局。
第一,他配合權世衡不遺餘力地剪除權少皇身邊的羽翼,並且多次組織對他的暗殺行動。
第二,他在某些國外勢力的幫助下,成立了satan組織,不斷擴充自己的勢力。
第三,他唆使權世衡一直對五術進行「斬草留根」的行動。
所謂「斬草留根」,就是殺掉了五術的父輩親人,通通只留下幼兒孤女,再暗中監控教導,等待他們長大,借用他們的手來幹掉權少皇,並且奪得最後的勝利……
……
一個跨越了近三十年的故事,權少皇說得很慢。
占色也聽得很認真,就像真把它當成故事來聽一樣。
或者說,人生本就如故事,故事也是人生。這一個又一個與她相關的故事,正如嚴正榮所說,一切不過起源於一場愛情。愛情這個東西,就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人歡喜快活,也可以殺人於無形。
為了一場求而不得的愛,死去的人,無辜受到牽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多得哪怕過去快三十年了,他們的靈魂似乎還未散去,也讓他們這些小輩們,一直糾結在他們的故事裏。
她與章中凱……
她與顧東川……
她與嚴戰……
故事外的故事,怎一個糾結了得?
「嚴叔,各位,你們覺得怎麼樣?故事還精彩嗎?」暗啞着嗓子,權少皇黑眸沉沉,聲音似笑非笑,帶着一種抽離於故事的輕快。
冷冷地瞄着他,嚴正榮好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來。
「胡說八道!老四,看來,我給你開出來的條件太好了?你不喜歡養花種草的休閒生活,更喜歡埋屍在這風景秀麗的金三角?」
捏了下眉心,權少皇看着四周端着槍的satan組織成員,淡笑問。
「嚴叔,你真覺得已經勝券在握了?」
嚴正榮沒有肉的臉上,輕跳了幾下,隱隱有了一絲笑意。
「我承認老四你很聰明,今天這一招釜底抽薪也用得極好。把我的人換了,把你的女人救走了。可惜,結果你平安帶着人走出金三角了嗎?愚蠢!」
說到這裏,他冷哼了一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突然站起了身來,一步步走到平台邊沿的懸崖邊上,如同在指點河山一樣,大氣磅礴地指向了遠方。
「老四,你知道這金三角有多少我的駐軍?有多少我的勢力?知道有多少是我的人馬嗎?本來,我準備給你一個好去處,再回頭慢慢收拾你家權老五的,可你似乎迫不及待等着送死?」
權少皇輕笑着搖了搖頭。
「嚴叔,你說你這人,幹嘛這樣虛偽?剛才不還說要讓我養花種草做逍遙少爺嗎?馬上就反了悔。你直接說要我的命咱就不用這麼墨跡了,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嚴正榮靜靜看着他。
「老四,有時候,我真捨不得你死。」
「哦?為什麼?」權少皇大笑。
「鬥了這麼多年,一下子沒了對手,人生會不會失去了樂趣?」
權少皇波瀾不驚地捏了下眉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一樣,邪魅十足地舔了舔下唇,將面前的碗往裏面推了一下,跟着站起身來,無視邊上虎視眈眈的兵士們,他望着嚴正榮走過去,也站在了山崖邊兒上,一字一句地說。
「嚴叔,你也算是一個奇人了。佈局之精妙,佈局時間之長,足夠讓我這小輩欽佩。可惜了,你算來算去,好像算漏了一點?」
嚴正榮冷笑着看他,眼神兒示意他說下去。
而權少皇只是笑着,越走越近,腳步越來越輕快,聲音也越來越輕鬆。
「你說你千辛萬苦奪下來的權氏江山,結果還不是得交給姓權的人手裏嗎?這樣不划算吧?」
「戰兒他姓嚴,不姓權。」嚴正榮重重一哼。
權少皇笑了,「他流着權家的血,他就永遠姓權。」
「你什麼意思?」嚴正榮沉沉厲喝之後,突然間像是會意了過來,猛地一偏頭,看着一個個槍口已經轉了向對着自己的兵士,大驚失色地望向了嚴戰,「戰兒,你!你……」
幾個「你」字出口,他激動得嘴唇發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這一輩子都為了林心紋,為了嚴戰在操持打算。可以說,為了把權氏的龐大江山交到嚴戰的手裏,實可謂操碎了一顆玻璃心。而且,從情分上來講,他也一直真真兒地把嚴戰當成自家的兒子來看待的。
怎麼可能?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背叛他?
難道,真的就因為他姓權?
事情的發展太過突然,不僅嚴正榮吃驚,在場不知內情的每一個人,都驚愕在了山風裏,良久動彈不得。占色也是,看着場上突如其來的變化,想到她在金三角與嚴戰生活的這段日子,突然有一種詭異的夢境感,呆怔得像一尊雕像,怔愣愣看着嚴戰發呆。
嚴戰嘆了口氣,「他說得對,我姓權。」
嚴正榮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醒悟過來般,顫着手指向了占色,沖嚴戰大吼。
「為了她,對不對?為了這個女人?戰兒!我說過,不管她是你的誰,只要你要她,爸爸就會給你搞到手,你這……這又是何苦?」
占色心裏微窒,望向嚴戰。
而他並沒有看她,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就慢慢地站起了身來,身姿矜貴地走了過去,並肩站在了權少皇的身邊。
「父親,那些故事,都是你們的故事。本該與我無關,我真的寧願不知道!」
「你!你混蛋你。」嚴正榮氣得聲音直發抖,想了想,又使勁兒嘆了一口氣,想要挽回局面,「戰兒啊,你不要聽權老四他胡說八道!他剛才說的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爸爸告訴過你的,是權家逼得我跟你媽媽走投無路……要不然,要不然我們怎麼會讓你在孤兒院吃了那麼多年的苦?不都是權家給逼的嗎?」
「你不是為了鍛煉我的意志嗎?從小你不就那樣訓練我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忍人所不能忍,才得奪人所不能奪。這不是父親你教的?」
「傻孩子!哪兒有捨得孩子吃苦的父母?」
「呵呵……」嚴戰突然淺笑,勾了下唇,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一臉蒼白的林心紋,還有完全動彈不得的權世衡,舉起手來指向他們,「我的父母,你是指他們兩個嗎?為什麼我在他們身上,找不到為人父母該有的慈愛?」
「你,你們?」指着嚴戰,嚴正榮嘴唇一直在哆嗦。
「戰兒,你是鐵了心,為了這個女人,不要父母了是吧?」
「父母……」嚴戰突然苦笑,聲音低沉得宛如呢喃,「曾經,我有過一對極愛我的父母,可,不是他們。當然,也不會是你。」
嚴正榮瘦弱竹竿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那氣得搖搖欲墜的身體,讓人真害怕一陣山風吹過來,就把他給刮跑了。
「你……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混賬東西來?」
權少皇彎了下唇,拍了下嚴戰的肩膀,眉頭皺得森冷。
「嚴叔,其實你錯了,你一直都錯了。我們才是親兄弟,是血濃於水的兄弟。而且,你當年對他做下的事情,真以為他就不知道嗎?」
「你在說什麼?你開什麼玩笑?」事情突轉太快,嚴正榮氣恨得,咬牙切齒。
權少皇淺勾了一下唇,慢騰騰地又近了一步,用只有他才能聽得見的聲音,低低說了幾個字。
一聽這話,嚴正榮頓時臉如死灰。
然後,他手指着不遠處滿露古怪笑意的權世衡,對嚴戰大聲說,「戰兒,那件事,是權世衡乾的!我跟你說過的,跟我無關!」
「父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嚴戰突然笑出了聲兒來,略一低頭,「可惜,我長大了。我也沒有讓你失望,懂得了衡量對錯與真假。當然,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準備現在就回報你。」
說到這裏,他目光淺眯着望向了權少皇。
權少皇沒有說話,突然沖鐵手使了一個眼色。而從頭到尾一聲兒都沒有吭過的鐵手,突然面無表情地從身上掏出來一本陳舊得有點兒離譜的線裝殘本來,遞了過去。
嚴戰接過,遞給了嚴正榮。
「父親,這就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你瞧瞧可好?」
顫歪歪地接過那一本破爛的舊書,嚴正榮表情突然一變,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摩挲着書頁上泛黃的紙張,聲音沙啞顫抖。
「這書,這書你是從哪裏來的?」
權少皇態度輕謾的哧笑了一聲兒,而嚴戰也沒有說話。
良久——
鐵手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書是我的。」
嚴正榮調轉過頭,盯着鐵手一眨不眨。
「你,你是……?」
鐵手沒有回答他,而他想了想,突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老四啊老四,他才是你敢帶幾個人就闖進來的原因吧?」
權少皇失笑着,搖了搖頭,「不!嚴叔,你把自己想得太重感情了。你這個人陰冷無常,我根本不敢保證鐵手的身份能不能打動你。說到底,當年你為了自己的奪權計劃而驅殺五術時,把嚴翊的父親,也就是你的親弟弟也逼得走投無路,逃到石市默默無聞地做了一名警察才得以苟活,這手段狠得簡直無人能出其右。你說,我又怎麼能指望你今天會為了侄子,放棄掉侵吞權氏的野心?」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轉折得太過高端。
占色心怦怦直跳着,與艾倫默默對視,根本說不出話來。
鐵手叫嚴翊?他竟然是嚴正榮的侄子?這事兒給鬧得!
山頂的風,還在呼嘯着吹,好像恨不得一朝兒吹掉這人世的殘忍一般,聲若咆咽……
良久,嚴正榮喉結上下滑動着,掃了鐵手一眼,情緒比剛才穩定了不少。
「原來你們早就連成了一氣,準備要報復我?」
權少皇笑,「這叫正當防衛吧?」
嚴正榮輕哼,不再理會他,目光再一次悲痛地望向了嚴戰。
「戰兒,你可真傻!為了一個女人,你值得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為,放棄的東西到底意味是什麼?權利、富貴、地位、榮華,你這一放手通通都沒有了懂嗎?你幫了他,你又能得到些什麼?傻孩子,你聽爸爸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願意,不管是權氏也好,女人也好,通通都是你的啊,傻孩子!」
嚴戰黑眸深了深,閉了閉眼睛。
「父親,感謝你為我付出的,也感謝你教會了我,什麼才叫着殘忍。而現在,你們嚴家,權氏的相術,有了阿翊在,不至於會沒有人繼承,你就安心吧!」
安心兩個字,讓嚴正榮瞪大了眼睛。
「不!戰兒,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啊,傻孩子!」
嚴戰長身而立,在山風裏,姿勢孤寂。
好一會兒,嚴正榮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沒有想到,在跨越了三十個春秋之後,他算天算地,會敗給了一個小輩,而且還會被算計在自己培養的接班人手裏。
歸根到底,他還是敗給了一個女人。
女人啊,她們才是男人的殺手鐧。他有千軍萬馬敵不過一句「他喜歡」,他為了愛情苦苦籌備幾十年,結果又敗在了愛情手裏,而且還敗得這麼慘,敗得這麼突然,敗得沒有給他留下一點兒餘地。
「心紋……」
突然他轉過頭去,看向了林心紋,「你覺得我錯了嗎?」
不得不說,林心紋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一個十足十的狠角色。
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她現在還能鎮定如斯,還能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嚴正榮的身邊去,面對着一片遠方的空茫山影,用她最柔軟的聲音輕輕發笑,確實不簡單。
「正榮,你沒有錯。大丈夫本就當有抱負,今天的結果,只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你真這麼想?」伸出他枯瘦如柴的手,嚴正榮撫上了她的臉。
林心紋哪怕此刻狼狽,可氣度看上去還是像做「權太太」的時候那麼高貴。但她一眼都沒有看權世衡,眼睛始終盯着嚴正榮凹陷的臉,一眨不眨。
「正榮,這些年為了我,你吃了多少苦我都記在心裏。」抬手,她輕輕撫上嚴正榮的臉,沉默了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才又接着說:「你看看你,為了取信權世衡那個老王八蛋,你都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樣子了?正榮啊,我值得嗎?」
「值得!心紋,只有你值得。」嚴正榮眼眶濕潤,將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林心紋唇角帶着笑,「還是他說得對,世間之事,本就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誰喜歡誰了,那都是註定的,不該去強求。正榮,我剛才就在想,如果當年,我看上的人不是占子書,而是你……這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
嚴正榮笑了,臉上皺紋深深。
「那誰知道呢?只怕也沒有機會再試了。」
「是啊,好遺憾。」
「心紋。」嚴正榮深深地看着她,「我只怕不能再保護你了。」
「沒事兒。」林心紋沖他笑,「正榮,我再也不需要人保護了。」
「好,那我……心紋,我先走一步!希望戰兒能夠醒悟!」
說到這裏,他突然沖她暖暖一笑,抽回手來,在眾人完全沒法兒思量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跳下了身後的萬丈懸崖……
眾人佇立,靜靜不語。
這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夜晚,又一個人走向了他命運的歸宿。
山崖邊上,林心紋似笑非笑地看了半晌,好像沒有一絲悲傷,慢慢地轉身,從脖子上取下來一個什麼東西來,向中間走了幾步,在占色不遠處站定。
「小么,這個東西是你們的外祖父當年給我和你媽媽打造的赤金長命鎖。我們姐妹倆,一人一個,一直都帶在身邊的,我只怕這一次是回不了京都去祭拜她了,麻煩你替我帶給她……就說,就說做妹妹的,這輩子對不起她了。我們兩姐妹的恩恩怨怨,我會到下面去,給她解釋……」
她笑得很淒涼。
在這一刻,在這一秒,占色從她的眼睛裏,看見了一種無邊無際的痛,夾帶着一種洶湧而來的悲傷情緒。她立刻就判斷出來,林心紋她一定想隨着嚴正榮跳崖,這是在交代給她後事。
可……
她是嚴戰的媽媽啊。再壞,也是媽!
而且,再怎麼說,她也是自己嫡親的小姨啊。真能忍心讓她就這樣去死嗎?
一種血脈相連的親情,讓她幾乎沒有考慮太多就走了過去,伸出手接在了手裏。
「好,你……」
然而,就在她拉住她想要勸解的那一秒,林心紋卻突然拽緊了她的手腕,一個順勢往後一拉,就往懸崖外面撲了出去,凌厲的聲音響得如同鬼魅。
「戰兒,媽要為你除了這個小妖精,你才會懂得去爭取屬於你的東西……」
「小么——」
「占色——」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吶喊,有人緊跟着就撲了過來。
不過,因為林心紋是嚴戰的親媽,沒有人開槍,只是拼了命地想將佔色從她的手底拉扯出來,而權少皇擰住林心紋的手腕都快掰折了,她也死咬着牙不鬆手,哈哈大笑着,嗚咽一般哭訴。
「戰兒,媽這都是為了你,為了你……」
耳朵『嗡嗡』叫着,占色幾欲昏厥,看着三尺外的懸崖心尖兒發顫。
她這都是走的什麼運?人人想殺的香餑餑?
其實這個地方,她很熟悉。
白天的時候,她還曾經坐在這裏和嚴戰聊過天,景色很美……
然而,此時,她的頭頂上是林心紋那一張像千年老巫婆的猙獰笑臉,還有在她同歸於盡地拼命拉拽下,黑洞洞的陰森和恐懼……
如果摔下去,只怕得……萬劫不復了吧?
而章中凱的死亡盛宴,也將會有一個最完美的收宮和見證了。
突然——
她覺得身體一松,林心紋拽住她的壓力沒有了。她懸着的心落了下來,猜測是有人把她拉開了,正準備長吁一口氣來慶祝新生,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兩個身影就在她的面前滾落了下去。
「啊!」
懸崖下,是林心紋長長的尖呼。
占色驚懼之下,四處張望,還有一個掉下去的人是誰?
誰被林心紋拽下去了?
其實,說時遲,那時快,整一個混亂的局面,也不過短短十來秒的時間而已,占色她沒有反應過來是情有可原。可是,等她稍稍喘過氣兒來,那一口噎在喉嚨里的鬱氣,就再也吐不出來了。她瞪大了眼睛,撲向了崖邊兒上。
「哥——嚴戰——」
腦子裏突突地,她來不及清醒頭腦,呼吸幾乎停止了。
嚴戰掉下去了,是嚴戰掉下去了?
今天白天的時候,他還在這裏為了她使詐親他的事兒發笑。
現在,他真的就從這裏掉下去了?
悽厲的風聲呼呼鼓動着她的衣服,林心紋的尖叫聲已經消失了,山崖邊兒上,她只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在風聲里迴響,在歇斯底里里的咆哮,在痛徹心扉的悲鳴。
「四哥,快救他,快讓人去救他啊?他是我哥啊……」
「佔小么……」權少皇穩穩抱住了她。
可占色的腦子一片昏亂,什麼也聽不清。
面前,是嚴戰矜貴俊逸的面孔,是他微微勾唇的淺笑。
其實,剛才在得知嚴戰是他表哥的時候,她一直都不敢去回想。不敢回想她與嚴戰認識的那一些過往。當然,主要也是不敢去回想關於在金三角里的這一段日子。他們同吃同睡,在這一段不合常理的光陰里,她雖然是被強迫,可她一直知道,自己真的並沒有很討厭他……
如果可以重來,她不會再詐他,不會用手指代替嘴去吻他。
可世界上的事情,從來都不可逆轉。
不管是生命,還是罪惡。
章中凱如此,嚴戰如此,嚴正榮如此,林心紋如此,還有很多在此事中枉死的人……他們每一個,如果可以重新選擇,說不定都會選擇不同的路。然而,生命偏就只有一次。
花謝了,還會再開。
人死了,再也不會復活。
她大哭着,跪在那裏,聲音帶着一種撕裂這漆黑山崖的慘裂,將這個夜晚映襯得悽厲而悲壯。而嚴戰在她與母親之間作出來的選擇,直直撞入了她的靈魂深處,讓她覺得用死都無法償還他的情義。
心,痙攣着。
嘴唇,一直在哆嗦。她多麼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那個叫着嚴戰的男人,還會出現在面前,沖她揚唇淺笑,告訴她說,「世界上最幸運的事,就是你跟你的有情人,不是親兄妹。」
「佔小么……」權少皇狠狠摟住她,心痛得聲音都在發抖。
誰在喊她?誰在喊她?
占色淚如雨下,目光像蒙了一層霧……
「小么……你不要死……小么……你不要死……」
「小么,我發誓,一定要報仇……」
一個男人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的耳朵邊兒上,還有一個熟悉的哽咽聲,頭越來越痛,越來越痛!飄飄然間,就像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她的意識越飄越遠,那個聲音卻始終在耳朵邊上迴響。
夢嗎?
又是噩夢嗎?
她的心在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帘再次變成了血紅色,鋪天蓋地的血紅色……
世界,消失了,一切都在消失……
她的身體,一直在下墜……
「救命……救命……」
她滿頭冷汗的大喊着,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兒,她四處觀望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坐在錦山墅的床上,臥室里空空蕩蕩的,沒有燈光,黑漆漆的一團,孤寂得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呼!
果然又做夢了。
此時,離開那個滿是爆炸與血腥味的金三角,已經很久了。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會這樣不停地重複那個同樣的噩夢。晚上也總是睡不安穩,有的時候會半夜裏驟然驚醒,有的時候大白天補眠也會發噩夢。還是,就是金三角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幕一幕,就像在放小電影一樣,每一個情節,總會不時在她的腦子裏一一回閃。
那天晚上,死了好多人。
章中凱死了!楊梅死了!嚴正榮死了!林心紋也死了!
……嚴戰,他也死了吧?!
後來是怎麼離開的金三角她已經不記得了,甚至於怎麼回的京都,她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回來之後,她行屍走肉一般呆在錦山墅里,昏沉沉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5月20日的那一天,她的女兒小十五呱呱墜地,她這才徹底地恢復了清明的意識,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
世界上的事,總有那麼多奇妙的關聯。
5月20日那一天,本來就是她的預產期。她的小十五,也是掐着預產期出生的孩子。可非常不巧那一天,也正是24節氣的「小滿」。她苦笑之餘,索性給女兒取了一個小名,就叫小滿。偶爾她也覺得,就像冥冥之中有着某種定律牽引一樣,小十五她怎麼那麼奇怪就出生在了那一天。
而今天,在她又一次噩夢醒來的今天,櫃枱上的日曆,已經翻到了8月8日。
離那個恐怖的金三角之夜,過去了九個月。
她的女兒小十五,也已經四個月了。
靜靜地抱着膝蓋,她坐在黑沉沉的臥室里,沒有去開燈,下巴擱在膝蓋上望着窗外那一抹灰白髮了老半天呆。又從床頭櫃的盒子裏,掏出那把生了鏽的鑰匙來,在手裏把玩了一下,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腦子裏覺空蕩蕩的撅得難受。
好一會兒,她放好了鑰匙,終於慢騰騰地下了床。
打開了臥室門,她張望一眼,往還亮着燈光的書房去了。
從金三角回來之後,權少皇也一直在忙。
他忙着處理那一系列事情的後續問題,忙着處理權氏內部的種種糾葛,忙着處理zmi機關的人事及工作問題,忙着給權氏家族輸入新鮮的血源。一個那麼大的家族,完全相當於一個「龐大的帝國」,在被權世衡和嚴戰制衡了那麼長的時間之後,要想讓它重新走上正軌,實在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
「四哥?」
輕輕敲了兩聲,她推開書房的門兒。
只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書桌後面那張大班椅上的男人。
一隻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指上夾着煙,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一本舊書上,冷峻的面孔看上去嚴肅而穩重。可他指間忽明忽滅的星火,還有煙灰缸里堆砌出來的幾個煙頭,都表明了他心裏的情緒,並不如面上那麼平靜。
「看什麼呢?」占色睨着他問。
權少皇勾一下唇,摁滅了煙頭,沖她招下手。
「你怎麼起來了?」
占色吸着拖鞋,腳步聲有些沉,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兒。
「嗯,做了個夢,醒了睡不着了。你怎麼還不睡?」
「處理點事兒。」
權少皇回答着,沒有迴避她,隨手把書桌上的那本書拿起,漫不經心地放入了面前的抽屜,伸手過來就摟住她的腰,似笑非笑的抬頭問。
「沒我陪着,睡不好?」
嗔他一眼,占色瞥了下抽屜,「什麼書啊,半夜三更不睡覺,看得這麼認真?」
輕唔了一聲兒,權少皇將她摟緊在身前,聲音低沉。
「就上次在鹽廈大廈,繳獲蝙蝠的那本《金篆玉函》殘篇。」
這件事占色是知道的,以前她就知道。
只是此時聽來,感覺略有一些不同。
她微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淡淡地問,「書是我哥的嗎?」
她這一句『我哥』,說得很隨意。隨意得權少皇都無法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來情緒,隨意得好像她其實並沒有多在意那個人一樣。
可他知道,不是的。她很在意。
目光微微一閃,他也隨意地點了下頭,嘆息着輕拍了一下她的背算做安慰,然後手臂稍稍一用力,就將她摟了過來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額頭輕抵在了她的額頭上。
「是又做夢了?」
「嗯。」占色盯着他的臉,「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嗎?」
撫了撫她的臉頰,權少皇心裏沉了沉。
「佔小么,那山崖很高,背後那個地段荒山野嶺的太偏僻了。而且,你知道的,那附近的人太雜,還有……」
頓了下,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不說,占色也知道他什麼意思,不就是讓她不要抱希望嗎?從那地方掉下去,哪裏還能活下來?
輕輕地窩在了他的懷裏,她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鼻子在他身上蹭着,仿佛在汲取他身體溫暖來強迫自己,將總在腦子裏迴旋的噩夢給忘掉。
兩個人無語了良久,她才睜開了眼睛。
「四哥,桑兒她什麼時候到京都?」
「快了!里昂說準備妥了,很快就派人送回來。」權少皇笑着刮她鼻子,語氣無限憐愛,「你看桑兒就要回來了,你得照顧自己,好好睡覺,要不然,怎麼讓桑兒見到她小姨最漂亮的第一面,嗯?」
慌亂地拍了拍自個兒的臉,占色蹙了眉頭。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特憔悴?」
「還行吧,徐娘還沒老!」
「……去!」占色瞪她,「這是嫌棄我了?」
「在老婆大人面前,小的哪兒敢放肆?」權少皇調侃地笑着,親了下她的額頭,看上去十分風流倜儻,只他微微擰起的眉心,還有下巴上青幽幽的胡茬子,還是讓他看上去多了些疲憊感。
這個樣子的他,讓占色有點兒心疼。
手心擱他俊朗的臉上,她輕輕摩挲着,語氣軟糯了不少。
「四哥,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完的,你不要累着自己。我們娘兒仨還靠着你來養活呢,你要累倒了,我還得尋思去改嫁,多麻煩?」
「操,好有出息。有種再說一遍!」
冷哼了一聲兒,權四爺雙臂一收,緊緊地環住她的腰身,低下頭來,使勁兒在她唇上啄了幾口,才在她的喘息不勻里,將腦袋埋在她肩窩上的頭髮里,低沉低的說着,嗓音里,帶着一點兒難以描繪的沙啞。
「佔小么,你要乖乖的,我希望你快樂。」
「廢話不是?我當然快樂了!」
唇角一揚,占色雙臂吊在他的脖子上,與他緊偎在一處,眉間眸底都是溫柔。
「四哥,經過了這麼些事情,我更加確定,人活着啊,每一天,都得當成世界末日來過。你說呢?這一秒還能吃飯喝水,和相愛的人摟摟抱抱,誰知道下一秒又會發生啥事兒?所以啊,得知足!」
閉着眼睛,權四爺長睫毛跳了跳,幾乎是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語氣淡然而多情,「好,快樂就好。」
捧過他的臉,占色嗔怪地瞪了一下,才勾了勾唇角。
「你也是!來,爺,給你媳婦兒笑一個?」
「傻樣兒!」眼角一彎,英俊瀟灑邪魅霸道的權四爺,又回來了,「對了,佔小么,準備過完中秋時候,咱權氏五術的幾家人團聚一下,這個事情,交給你準備怎麼樣?」
占色微笑,「行啊,沒問題!有孫青幫我,小case啦!」
「得瑟!」
「就得瑟了!」
兩個人像是刻意迴避一般,調笑自在,都絕口不提不開心的事情。可是說到五術的團聚,還是不得不想到一個人。
遲疑下,權少皇眉心微擰。
「只是命術……章中凱沒了,這章家也算是沒人了……」
每次想到章中凱,占色首先想到的不是他與她過去的那些美好的校園逸事,而是他死之前的一次次瘋狂。嘆了一口氣,她腦子裏映上了那一天晚上山頂上的沖天炸焰,愈發覺得生命富貴,偎着權少皇的身體就更緊了幾分。
「章中凱這個人,如果不是走上了歧途,如果不是被嚴正榮惡意誘導,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他會是一個非常有出息的男人。可惜了!」
對此,權少皇比較認同。
「認真說來,他又何嘗不是第二個嚴正榮?」
「唉!怪不了誰,都是他的命。」
「嗯。命!」
懶洋洋地說着,想到那個絕頂聰明,卻沒有得到好報的人,權少皇也不免有點兒唏噓。正如占色之前猜測個的那樣,對於章中凱,因為他父親章瑞銘的關係,因為他是權氏五術的後人,權少皇確實曾經給過他很多次機會……
可是沒有想到,他仍然一意孤行。
兩個人摟在一處,靜默了好久都沒有再吭聲兒。
「佔小么,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權少皇呼吸淺淺,吻着她的頭髮問。
沒有抬頭,占色窩在他懷裏,低低回應,「桑兒就要回來了,四哥,你準備讓她與顧東川團聚嗎?」
權少皇沉默了。
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可是顧東川的事情,還沒有徹底了結。雖然他的事兒,可以被認定為因為女兒受到了脅迫,可是他做的事情實在不是輕易能抹過去的,足夠讓他好好喝一壺的了。至少在短時間之內,這件事兒沒法辦法壓得下去。
想了想,他唇角一揚,「佔小么,你希望我怎麼做?」
垂下眸子,占色不去看他的眼睛。
每一次提起顧東川,她的心裏都會有點兒彆扭。
而這一種彆扭勁兒,奇怪的是,她自己也說不明白是什麼。
如果說是她與安東華當年的情誼,可她在面對顧東川的時候,也許是事過多年沒有見面生疏了,她真的已經沒有了那麼深刻的感受。要說她不在意那份情誼吧?每一次在她的噩夢裏,那一個聲音,那個她基本上已經確認就是安東華的聲音,總能讓她心緒不寧,淚流滿面。
很矛盾!很惶惑!很不安。
「四哥……」考慮了好一會兒,她才推了推他的肩膀。
權少皇就知道她在糾結,聲音略沉。
「想說什麼,就說!」
眨巴下眼睛,占色擰他的臉。
「醋酸味兒真重。我是想說,我相信你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處理結果。」
「喲嗬!占老師說話,果然最有藝術節奏!」權少皇笑着揶揄完,見她又皺起了眉頭,不爽的眼風兒殺氣騰騰地過來了,只得無奈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行,我知道怎麼處理了。現在,娘子,我們可以去就寢了嗎?」
哭笑不得地瞟了他一眼,占色起身站了起來。
「ok,夫君你先請!」
剛走了兩步,她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停下腳步,摸着下巴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他放書的那個抽屜,「四哥,我這幾天閒得無聊,就想翻翻書,把你這一本古董《金篆玉函》的殘篇給我翻一下?」
其實吧,她對《金篆玉函》這個東西的興趣,一直不大。
可是,知道這是在鹽商大廈蝙蝠手裏繳過來的,她就有了點興趣。
然而,她沒有想到,明明是很小的一個要求,權少皇臉色變了變,目光卻深邃了不少,攬了她就往外走。
「行,明天過來拿,現在先去睡覺。」
他的推諉和急切,讓占色奇怪了。
「我又沒說要現在拿,急個什麼勁兒你?」
自覺失言,權少皇揉了下眉心,笑着攬住她的肩膀。
「行行行,老婆大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請!」
占色抿了下嘴唇,愈發覺得他的行為莫名其妙。略略一思考,她索性解開了他的手,轉身過來掂着腳尖,逼近了他的臉,抬頭,眯眼,拋了個媚眼兒。
「權四老爺,你又有什麼事兒瞞着我了對不對?我算發現了,咱倆之間積累的賬單兒,那是越來越多了,你說說,我該怎麼找你算賬才好呢?」
輕笑一聲兒,權少皇低頭,使勁撞了一下她的腦門兒。
「佔小媳婦兒,你說怎麼算,咱就怎麼算,不要急,咱倆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算。」
眼風剜他一下,占色重重哼了聲兒,身體從他腋下鑽過去,靈活地一下子坐到了他的大班椅上,速度極快地拉開了面前的抽屜,拿出那一本《金篆玉函》來,狡黠地笑着,一頁頁翻了開來。
「我今兒到要看看,裏面究竟有什麼鬼——」
話到此處,她突地一愣,落在泛黃書頁上的手,微微一頓。
「這照片……」
那是一張夾在《金篆玉函》書頁裏面的照片,照片的年代頗為久遠。
照片兒的背景是依蘭,照片兒上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含苞欲放的笑容,羞澀漂亮得讓她自個兒都眼前一亮。
考慮了一下,她歪了歪腦袋,抬眼瞄他。
「四哥,這張照片兒,你哪裏來的?」
眉頭微蹙,權少皇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漫不經心地在說,「當時顧東川不就在現場麼?它就夾在書頁里。這是安東華的東西吧?呵,知道他一直都念叨着你,心裏是不是覺得暖和了?」
安東華的東西。
這個,占色絕對相信。
因為那張照片上的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她還沒有認識權少皇呢。
抿了抿嘴唇,聽着他酸溜溜的語氣,占色的思維總算跳轉了過來。輕聲笑了笑,她故意把照片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遲疑了好半晌兒,才偷偷抬頭瞄他。
「吃醋了吧?」
手指撐下太陽穴,權四爺做出一副特別難過的樣子來。
「那可不?醋死老子了!怎麼辦?佔小么,你今兒晚上準備怎麼安慰我?」
癟了癟嘴巴,占色不理會他的老不正經,目光看着照片兒,總覺得哪裏有點兒不對勁兒。可仔細起起來,她又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想了想,她的神經又搭到了安東華這頭來了,頗為感觸地嘆了一口氣,小聲兒說。
「四哥,我改天抽個時間再去看看他。成嗎?」
瞄着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權少皇作勢考慮了片刻,才酸不嘰嘰地回答。
「成唄!」
「噗!至於麼你?」
抿着嘴淺笑着,占色覺得這廝裝吃醋的樣子特別的搞笑,忍不住就飛瞄了他一眼,結果卻發現,他的目光深沉得有些過分了。心裏尋思着他可能真的不太舒服,她趕緊笑着搖了搖頭,將照片和書都放了回去,起身乖乖地圈住他精實的腰身,將腦袋貼在了他的懷裏,軟着嗓子哄他。
「四爺,我是你的人,雷都打不動的事兒,你醋個什麼勁兒啊?」
「誰醋了?」
「不承認?」占色抬頭,笑話他。
權少皇挑了下眉,揚笑,「好吧,我承認!」
呵呵一樂,占色再次埋入他懷裏,「可是四哥,我感激他,他曾經幫忙過我,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兒,你明白嗎?」
「嗯!」
男人的聲音依舊低沉。
可是占色知道,依了他囂張跋扈的性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一般情況下,權四爺的醋勁兒指數,可以大到恨不得她周圍五米內男士都止步,所以說,沒有把顧東川視為她的謝絕往來戶,絕對稱得上是格外開恩。
舒心的一吸氣,她挽住他的手臂。
「四老爺,夜深了,該歇着去了。」
「行,走吧,順便看看咱閨女去。」
兩個人挽着手,關了書房的門,慢慢走出來,去了嬰兒房。
育嬰師就睡在房裏,聽到開門的動靜兒,立馬就醒了過來,正準備問好,占色就笑眯眯地沖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和權少皇一起走到了嬰兒床的旁邊兒,慢慢地蹲身下去,看着躺在裏面那一個粉嘟嘟的可愛小女嬰,滿臉洋溢着母愛的微笑。
她好小。
雖然比起出生的時候,已經長了個頭了,看着還是小。
「十五乖乖,老爸來看你了。」
權少皇當年帶小十三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兩歲多了。說來,他還真沒有對陣這種小嬰兒的經驗。所以,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他每一次抱起她來,都束手束腳的有點兒狼狽,又想親熱她,又害怕摔了她,那胳膊肘兒僵硬得,完全一副新手上路的樣子,招了不少的笑話。
「十五……」
「你別摸她,她睡着了。」占色嗤他。
正睡得熟的小十五,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吧唧吧唧地噘了下小嘴兒,像在吃奶似的,小嘴巴使勁兒癟了幾下,小臉兒上居然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來。
「嗬,瞧我們的小丫頭,做什麼美夢了?」權四爺低低的笑。
「還能是什麼?吃奶唄。」占色也跟着笑,笑得眼睛都彎了。
「不一定,萬一是夢見帥哥了呢?」
「噗,你個不正經的老爸。」
「咳,我是說,萬一夢見在收拾她哥呢?」
占色哧的一聲兒,想到小十五和小十三之間的搞笑事情來,差點兒沒有忍住笑出了聲兒來,「你這個暴力老爸,這么小的孩子,整天就知道教他們打打殺殺,她哪裏有可能做這樣的夢?」
「也是哦!」權四爺低低念叨了一下,突然轉過頭來,一雙幽黑的眸子直盯住她,咂巴了一下嘴,「佔小么,我也想……」
「想什麼?」
瞥了不遠處的育嬰師一眼,權四爺清了清嗓子,低頭親在她耳邊。
「也想做我閨女那樣的夢!」
遲鈍了兩秒,占色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紅,輕輕捶打他一下,為了不讓他在閨女和育嬰師的面前丟人,趕緊拽了他的衣袖拉起來。
「行了,太晚了,回去睡了。」
「好,摟着媳婦兒睡覺去!」
捏了捏他的臉,權四爺笑容得賤。
占色憋住笑沒有理會她,不料剛出了嬰兒房,還沒有走幾步呢,腰上突地一緊,整個人已經離地而起了。權四爺大喇喇的公主抱十分穩健,走了幾步,大概玩高興了,故意像玩兒似的,把她拋起來又接住,來回拋了幾下,嚇得占色心臟都縮緊了。
「要命了!權少皇,大晚上的你搞什麼?啊!」
「好媳婦兒!別怕,我一準接住你!」權少皇哈哈大笑。
吭哧吭哧的驚叫了兩聲兒,占色雙手吊上他的脖子,將腦袋使勁兒貼在他的肩窩兒里,見他大孩子似的笑容,想到兩個人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心裏某一處就被熨帖得溫暖了起來。
生活里,有太多的不如意。
但在這些不如意里,她獲得了太多太多。
人得知足,知足才會常樂。
人得懂得珍惜,珍惜才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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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紙們,計劃不如變化快,大結局因為涉及內容太多,還沒有完全寫完,只能分為中下來發了。不過,不用等太久,明晚8點—10點,完美大結局(下)就會發出來(字數太多,具體更新時間,看審核情況。)
抱歉了!
這裏再老生常談三點:
第一、請妹紙們繼續支持二錦第一個穿越古言《一品醫妃》,穿越女主為紅刺特戰隊女醫生,與鎏年村的古井,天蠍島的溫泉,與《金篆玉函》都有關連……叩謝,請【收藏】!
第二、《》很快出版上市,有需要團購的請加群【36138976】諮詢,有獨愛精彩番外,還有本故事q版人物圖譜。
第三、月票!月票!哈哈,有月票的妞兒,請在這個月繼續支持二錦吧,明天正式大結局了,希望書在榜上,能讓更多妹紙看見。
麼麼噠,明天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