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春摩挲着手腕上溫潤的羊脂玉手鐲,老半天了。
蘭香掀簾進來,都沒驚動,嘆了聲氣,走近喚了聲小姐。
「哦。」寶春回來神來,頓了片刻,褪下手鐲,收到了首飾盒的底部,揉了兩把臉,轉身看蘭香,「有事?」
「二皇子來了。」蘭香小聲說。
「劉景?」寶春奇怪,「他怎麼找到將軍府了?人呢?」
蘭香說,「在花廳。」
這劉景,平常找她,不都到歸濟堂麼?到家裏來幾乎沒有,畢竟皇子跟大臣最忌諱來往過密,「有說什麼沒有?」
蘭香搖頭,「只說要見你,看那樣子,好像是避着人來的。」
寶春整整衣服,「走,過去看看。」
進到花廳,就見一修長挺拔之人背對着門,負手而立。
似乎聽到了腳步聲,那人轉身,正是打扮成普通人的二皇子劉景。
近黃昏時分,一輛馬車停在了皇宮門口。
二皇子劉景從車裏鑽出來,朝宮門裏走,身後還跟着兩名隨從,其中一名,守皇宮大門的侍衛沒有不認識的,正是二皇子的貼身侍衛劉川。
至於另外一位就陌生的緊,長的文文弱弱,秀秀氣氣的,侍衛好奇,一個隨從竟長這麼好看一張臉,不過,好奇歸好奇,他們可不敢上前詢問,畢竟是人家二皇子殿下帶過來的,不太好得罪。
雖說這位不是太子,可世事難料,誰又能說的准皇宮那張尊貴的椅子就已經是太子的呢?
現在不是很多人都在傳,太子不得陛下待見,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雖說儲君不是他們能妄言的,但保不齊那天,東宮那位就被擼了下來,被這位取而代之。
所以說,與人方便,也是與自己方便,今天燒的這把香哪天就應驗了也說不一定。
侍衛順利放行。
劉景帶着人朝德妃的宮殿裏走。
那個文文弱弱的隨從,走出宮門不遠,便挺直胸背,長出了口氣。
三人進了德妃居住的宮殿。
「母妃呢?」劉景問迎上來的宮女。
「在臥室,正準備小憩。」宮女恭敬回,「奴婢這就去通報二皇子來了。」
劉景擺手,「不必了,我找母親商議些事情,你讓人都下去吧。」
那宮女深施一禮,應了聲。
劉景轉身又說,「你也下去,讓你們進來的時候再進來。」
那宮女便遣人出去了。
劉景看了身後文弱隨從一眼,徑直將人帶到了宮殿裏臥室。
進去後,吩咐劉川守在外面,只帶了那文弱的隨從進去。
德妃已經躺下了,看到劉景,意外地問,「怎麼這個時候進宮來?」
劉景沒回答母妃的話,反而是將身後跟進來的文弱隨從推到前面,「兒子把安平公主請來了。」
「我都說了,只是倦怠,想是去狩獵時累着了,休息幾天就好了,哪裏會有什麼事,你還去請安平公主,這麼晚,還讓人家往宮裏跑。」德妃責怪了兒子一番,然後看向那文弱隨從打扮的人,「還不趕緊請人坐。」
劉景應了聲。
德妃要起來,文弱隨從打扮的寶春說,「娘娘不必起來,躺下就好,也好方便診脈。」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這段時間感到累些罷了,這孩子就緊張成這樣子。」德妃溫和道。
劉景搬了個凳子放到床邊,拿袖子拂了下,讓寶春坐。
寶春坐下,對德妃說,「還是謹慎些好,我先給娘娘診診脈。」
「好。」德妃伸出了手。
診脈時,劉景走到茶爐旁,拿出茶葉,泡了壺茶,擱到床塌旁邊的桌子上,立在身後,看着人診脈。
診脈的時間有些長,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見寶春直起身。
劉景忙問,「如何?」
寶春又查看了眼皮,以及舌苔,然後,神情有些凝重地看着德妃,「娘娘這段時間感到疲乏,不是勞累的緣故,而是中了毒。」
「中毒?」德妃提高了聲音。
反倒是身後的劉景,聽了寶春的話,沒有太多的意外,「什麼毒?能解麼?不,你一定能解的……當初我中劇毒,那麼嚴重,連玄因大師都無把握,你都能治好,這次也一定沒問題,況且母妃的狀態還好,並沒有毒發的跡象。」
這是兩把事,重的或者說,急性的未必就是最難解的,反之,輕的,或者說表現不明顯的,未必就是容易解的。
「你什麼時候中的毒,我怎麼不知道?」那邊的德妃質問起了兒子。
劉景咳了聲,「這都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早過去了,現在緊要的是您身上的毒,我就說有問題,您身體一向很好……」
「太醫也瞧過了,只是沒瞧出什麼,我也沒放在心上……」德妃說。
「這應該是種慢性毒,只要不毒發,很難察覺出來,我猜這毒發還需要另一種毒藥的配合,時候到了,再加上另外一種,人就會毒發身亡,到時,也查不出什麼來,只是讓人以為是病死。」寶春說。
美人師傅這師可不是白拜的,奇門遁甲什麼的她是沒有天分,無緣窺探,但是在醫術和武功上卻是收益良多,有名師指點,那進展可謂是一日千里。
母子兩人臉色均是煞白。
劉景的周身更是釋放出一股煞氣來,握緊了拳頭,緊張不安地看寶春,「那,那你可有解救之法……」
「好在發現的不算晚,而且幸運的是,去年月雅公主來,送給了我一隻天山雪蓮,我一直未捨得入藥,有了它的調理,應該能去除娘娘體內的毒性。」寶春心裏老心疼了,這寶貝她都捂多長時間了?
劉景一聽,猛地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端起桌子上的茶,摸了摸,又去重新倒了杯,遞到寶春跟前,「先喝點水。」
寶春接過,嘗了嘗,「大國寺的茶葉?」
「是啊,你不是除了大國寺的茶,別的都不喝麼?」劉景一副我知道你的嘴很刁的樣子。
寶春古怪地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子靖兄,不是我別的茶不喝,是我壓根就不喜歡喝茶,你每次去,我那不是要陪着你喝。」
劉景愕然了下,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拍了拍額頭,兀自笑出聲來,「你啊,原來是這樣,你怎麼不早說,那你想喝什麼,我去給你弄?」
寶春白了他一眼,「我能告訴你麼?我要告訴了你,不就顯出我這人很沒品味,我不待裝裝。」
旁邊的德妃看看這兩人笑了,對劉景說,「廚房裏有煮好的銀耳粥,你去跟安平公主拿碗來。」
「好。」劉景笑着應了聲,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其實,在大國寺,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對女兒家會的琴棋書畫你都不擅長。」說完,轉身離開了。
寶春愕然,「我那是不擅長,我壓根不會好吧。」半響後,才想起來,「合着,我都白裝了。」
外面響起了爽朗的笑聲。
連德妃都笑的不可自抑,笑到半道,突然停了下來,朝門口望了眼,然後,神色複雜地看向寶春,猶疑了會兒說。
「景兒,他很少有如此放鬆,開心的時候,在外人眼裏,以為皇子是多麼尊貴和高高在上,羨慕都羨慕不來,的確,比着平常人家的孩子,吃穿用度上,是強太多,可他們也有他羨慕不來的自由和安穩,雖然他不曾提過,但我這個做母親的知道,他心裏想什麼,他肯定在想,他若是平民家的兒子該多好。」
寶春沉默。
德妃看着置物架上的精美花瓶,徐徐道,「小的時候,他羨慕別人家的孩子,經常有父母陪着,而他一月還不見父親一次,他還羨慕別人家的兄弟姐妹,為什麼別人家的兄弟姐妹相互愛護,一起玩耍,而他的兄弟姐妹,見了面從來都沒什麼好臉色,更不用說在一起玩耍了,玩不到一塊也就罷了,可後來他發現,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過不幾天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不見了,這讓他覺得,他的兄弟姐妹,還不如沒有。」
「皇家的孩子,歷來都是如此,隨着他慢慢長大,也逐漸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學會了隱藏喜怒哀樂,謹慎行事,可即便是這樣,從小到大,也沒少遭受各種謀殺,等他大了,怕我擔心,有些事就不願跟我說,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都不敢表達出來,我算是他最大的軟肋,我在宮裏也幫補不了他什麼,總想着不給他添亂,更是事事謹慎,可你看,還不是遭了道。」
寶春也只能嘆氣,這可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的日子都不見得比誰好過,一個皇子活的如此壓抑,克制,一個受寵的妃子卻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度日。
「一年多前,我發現這孩子有了變化,臉上有了真心的笑容,每次來給我請安,總會時不時地提到你,說你醫術怎麼高明,怎麼獨樹一幟,與眾不同,說你怎麼有那麼多的新鮮想法,說你這個人怎麼地風趣,一聽你說話就讓人開心,所以說,雖然我跟你見不過幾次面,可卻已經知道你很多事……」
「……我感謝你救了他的命,也要感謝你再次救了我的命,你是個好孩子,對朋友講義氣,對他也很看重,否則,也不可能想都不想就拿出雪蓮來給我治病。」
寶春內心哀嚎,講義氣這點她承認,可誰想都不想?她想的心都疼了好吧!
這德妃跟她說這些,到底意欲何為?
說到這兒,德妃突然坐了起來,拉着寶春的手,「我發現這孩子跟你親近,若是以後……希望你對他寬容些,讓他少走些彎路,少吃些苦。」
母親愛護孩子,寶春是理解的,可德妃這話,說的太過於……寶春有些不甚明白。
不但二皇子跟她親,她也跟二皇子親麼,血緣上的哥哥,她承認了的哥哥,不用提醒,她也會對他好的,於是點頭說,「娘娘也看出二皇子跟我親?其實,不瞞你說,我早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說什麼寬容不寬容的,對自家親人還能不好?」
德妃愣了,一副對方沒充分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的表情,正要解釋什麼時,劉景推門進來了,「你們說什麼呢?」
德妃忙收斂起情緒,又是一臉的溫和,「沒說什麼,就是談論病的事。」
寶春的肚子的確有些餓了,喝了一小碗銀耳粥,然後,又給德妃行了針,趁着宮門還沒關,便告辭離開。
至於毒誰指使下的,幾人均沒談及,其實,沒必要談,誰心裏沒個大概。
寶春說,「藥配好需要三天的時間,三天後,你去我那拿兒。」
「好,到時,我讓你劉川去,我就不去了,容易引起懷疑。」劉景想了想說。
寶春點了點頭,知道他不想對方察覺已經發現了中毒這件事,估計想來個將計就計,況且,也可避免對方再下毒使壞。
走到偏僻的地方,寶春看了看劉景,躊躇道,「這有些事,有些人吧,你動挨打,你不動也要挨打,總之一句話,怎麼都要挨打,若是我,肯定是要跳起來,先把對方打了再說,就是對方再強大,也有不挨打的一線希望。」
劉景停住腳步,看她,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想了想說,「你總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理論,什麼到了你嘴裏,就變成了簡單而又有趣的事。」
寶春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麼說,「我想拜託二皇子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劉景說,「只要我做得到,肯定幫你辦。」
「皇上命我父親統兵,不日就要出發,不過,我聽說管後勤籌備押送糧草的人還沒定,糧草裝備有多重要,二皇子應該比我清楚,一旦供應不上,那在外的軍士,可就無以為繼了……」
「你想讓我爭取這件事?」劉景問。
寶春點頭,「我是出於私心,不放心在外面的將軍爹,可從本質上講,這也是勝負關鍵的所在,益國益民的事。」
劉景想了想,「明天,上朝時我會主動提出,就是不知道父皇會不會同意。」
寶春心說,皇上當然會同意,除非他想吃敗仗,才會傻到交到鄧家人的手裏。
「沈小姐?」
旁邊經過的人,突然喚了聲。
寶春嚇了一大跳,忙警惕地回頭,「老白,你怎麼在這兒?」
「皇上找我家主子,遠遠看着就像你,我還沒問你,你怎麼這身打扮來這裏?」白丁山掃向劉景的視線很是警惕。
「這個回頭再說,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寶春下意識四下里看,果然他家主子就在不遠處。
寶春看過去時,那人一臉的面無表情,根本沒正眼瞧自己,反而是呵斥白丁山,「還不趕緊走,跟無關緊要的人費什麼話。」
「哎,這……」白丁山看了眼寶春和劉景,無奈趕緊追自家不耐煩的主子去了。
無關緊要?她已經被劃分為無關緊要的那拔人了?寶春默念了一句,臉上幾乎無血色,這是記恨上她了。
也是,這的確是像那人的性格。
旁邊的劉景,察覺到了什麼,卻是不動聲色,什麼都沒問,反而是催促寶春,「走,我送你出宮。」
寶春跟着人出宮,出了宮門口,拒絕了他送自己回家,「我想一個人走走,二皇子不用送了。」
「那怎麼行,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劉景皺眉。
「我這身手,有什麼好擔心的。」寶春堅持,「回去吧,我隨便逛逛就回去了。」
待人離開,劉川說,「安平公主跟榮小王爺好像鬧崩了。」
那意思就差沒說,主子你的機會來了,趕緊把握時機。
劉景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後什麼沒說,轉身離開了。
啥意思啊這是?
劉川撓頭,這是要上還是不上?你倒是給個準話,我也好準備助推啊,你看人家榮小王爺的手下,想當初,都紮根到了歸濟堂,任勞任怨,能追不到人麼?
就是最後好像也沒成,不過,該借鑑的還是要借鑑,不能因為對方是競爭對手,就無視。
「主子,你已經晚了一步……」
「事情無所謂早晚,看的是結果。」劉景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京城不愧是京城,夜市很熱鬧,很多人。
寶春慢慢溜達,一家攤子一家攤子地看過去,拿起東西看看,卻都沒什麼興致要買。
只是,在她看不見的身後,她所拿過的東西,都被人買了去,一樣不拉。
白丁山抱着一堆的物件,愁眉苦臉,這誰家主子,真操蛋,就沒見過這樣的,買,買,買,剛才還對人家視而不見,還是小孩麼,幼稚,任性!
寶春走累了,停在一個混沌攤上,吃了碗混沌才離開。
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有人對那混沌老闆說,「照着剛才那人的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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