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超在學校大門口等盧令令,他那個頭在人群中比較不容易被發現,尤其是現在的高中生個個長得人高馬大,老遠就看見一隻手,像溺水者似地左右揮動。
「喂,我在這!」
盧令令吃力地擠到程超旁邊,程超說,「來得怪早的蠻。」
「這還算早啊,我以為大家都到了。」
「喲,你帶的這什麼?」程超注意到他手上的甜白。
「酒啊,吃飯喝的。」
「哇,一看就很上檔次,你是不是家境很好。」
「啊呸,我老師送我的。」
程超驚訝地看着他,帶他的老師整天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關係很淡漠,想不到盧令令跟老師處得這麼好,偏偏本人還不知好歹,在那裏抱怨。
「跟你說啊,我老師特無良,整天讓我批作業、帶早讀、盯晚自習,累得人仰馬翻,你老師呢?」
「我每天就是聽課、聽課、聽課,那老頭什麼也不讓我插手。」
「哇,真幸福。」
程超暗想,你才是幸福好吧,來實習都是奔着鍛煉的機會,到了大四找工作面試,站在教台上侃侃而談和捏捏扭扭,競爭力完全是天差地別。
不時有班上的同學從盧令令旁邊走過去的時候,叫一聲「盧老師好」,他揮揮手、扮個鬼臉,熱情地打招呼,有人還開玩笑,「老師約會去嗎?」盧令令伸手挽着程超,假裝「啵」了一下,「對呀!」
「你跟班上學生關係這麼好呀?」程超又一陣詫異。
「大家不都這樣嗎?」
「呃,我來了快半個月,也就第一天被老師領着去班上自我介紹了一下,到現在我還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
「哈,不是吧?」
不多時,大家陸陸續續到了,遲到的一兩個就不等了,眾人朝飯店進發,認識的同學走在一起,嘰里呱啦地閒聊着,被分配過來的中文系學生只有盧令令和程超兩人,英語系倒是有好幾個女生。
英語系不愧是出美女的系,幾個女孩子走在一起像小鳥似地嘰嘰喳喳,娉娉婷婷,很是賞心悅目,數學系的餓狼們不停地找機會往上蹭。
對此,盧令令和程超十分鄙視,不過也可以理解,數學系一個大班只有個位數的女生,長得也比較不太近如人意,好多男生就盼着實習的機會認識一些外系的學生,把自己推銷出去。
相比之下,中文系的男女配比就合理多了,只不過盧令令和程超都是雷打不動的萬年光棍,沒啥資格對人家大膽的求偶行為評頭論足。
一行人來到飯館,這家飯館的特色是懷舊,牆上掛着很多能勾起80後90後回憶的老照片以及裝飾品,連喝水都用的是搪瓷缸,一群不太熟的同齡人圍着桌子坐着,一件件指認着牆上哪些充滿回憶的物件,就算沒什麼話題很快也能找到話題。
點完菜坐等的時候,數學系又開始高談闊論,從高斯講到牛頓,盧令令不耐煩,自顧自地嗑瓜子。
盧令令左邊坐着程超,右邊是個不認識的女生,整齊的波波頭,長相甜美,但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看他,盧令令把瓜子盤推過去,「你要吃嗎?」
「啊?」女生楞了一下,「謝謝。」捏了幾粒瓜子低着頭磕。
「喂喂。」程超拼命地拽他袖子。
「幹嘛?」
「知道你旁邊坐的誰嗎?」
「我幫你問問。」
被盧令令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程超差點沒吐血,可是沒攔住,盧令令扭頭問那女生,「你叫什麼?」
「我叫金玲,你呢?」
「盧令令,這我同學,程超。」
「你好。」
程超一臉尷尬地打個招呼,他當然知道那女生叫金玲,英語系的系花……顯然不是,不過也是數一數二的美女,而且聽說從大一到現在一直沒交過男朋友,在實習生里是群狼眼饞的頭號獵物。
「哪個系的?」
「英語系的。」
「我聽說你們系特別亂啊,上次你們系有個女生懷孕被男朋友甩了差點跳樓。」
「沒有那種事啦,純屬造謠。」
程超這次真的要吐血了,盧令令沒心沒肺地搭上話了,話題還是如此的nc,會不會跟女孩子說話啊。
「那個……」金玲說,「我們上次見過面,在接風宴上。」
「我不記得了。」
「當時那個主任灌我們酒,是你幫我們解的圍,我一直想感謝你來着。」
「哈哈,小意思啦!」
「你平時都幹些什麼?」
「打遊戲呀。」
「這麼不健康,我喜歡看韓劇。」
「韓劇有啥好看的,我比較愛看美劇。」
「真的啊?哪些。」
「《絕命毒師》啊、《美國怪談》啊什麼的。」
「我也在追呢!」
一眾男生看見金玲主動找盧令令聊天,不由得吹鬍子瞪眼睛,把手裏的筷子攥得喀喀作響,一個中文系,一個近水樓台的中文系,居然要跟他們這些僧多粥少的和尚班搶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就是盧令令?」一個數學系問。
「對呀。」
「上次接風宴上,你一個人喝了有兩斤吧,厲害!不是跟你吹,我也特別能喝,一瓶白幹下去眼睛都不帶眨的,要不待會咱們來幾瓶白過過招?」
「小心肝。」
輕描淡寫的一句回答逗得闔座大笑,數學系臉憋得通紅,盧令令想起自己帶了酒,「對了,別喝白酒了,咱們喝這個吧。」
大家看他居然自己帶酒,一陣驚訝,盧令令解釋說是老師送他的,大家的反應都和程超差不多。
「你跟老師關係那麼好?」金玲問。
「一點也不好,就是拿我當臨時工用,下午我還改了三個班的作文,手腕都疼了。」
「他連作文都讓你改啊?」另一個女生插話道。
「嗯,你們難道不是?」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起自己的老師,怨聲載道。
「我們那老師什麼都不讓我們干,來了半個月,學生的面都沒見過,每天閒得都要發霉了。」
「我那老師也是,整天就讓我聽課,聽得耳朵都要起老繭了。」
「我聽說英華中學是第一年開實習點,很多老師不放心讓實習生接手,所以就放我們的羊。」
「為什麼呀?」
「私立中學比公立中學要嚴很多,每學期都是教職工考評,一堂課上壞了,影響到期末成績,扣獎金是小事,甚至會影響到明年續約。」
「難怪我們老師只讓我抄抄教案,寫實習日誌,我什麼事都沒幹,有什麼日誌好寫的。」
「我們老師更過分,他直接跟我說,你來不來都行,只要你別影響我正常教學,我保證讓你過關,這太不負責了。」
於是有人作如是猜想,盧令令的老師這麼信任他,是不是破罐破摔,明年不打算在這裏幹了,就問他,「你老師是誰啊?」
「蘇禪。」
「啊!」程超驚訝道,「語文組年級組長,他帶那個班平均分一直最高。」
「有那麼厲害嗎?」
程超捶了一下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我們換換吧。」
「好呀!」
盧令令也頗感意外,每天替老妖賣命,忙得透不過氣,完全不了解這些情報。
服務生敲門進來,將一盤蒜蓉炒西蘭花放到桌上,十幾個人,一盤菜,活脫脫圍殲的架勢,發起人趕緊用筷子敲搪瓷缸。
「筷下留情,筷下留情,等上夠三五個菜再吃,大家先喝點酒。」
一瓶甜白分到每人杯子只有三分之一杯,這種酒帶着一種蘋果般的清香,甜味適中,度數也不高,很適合作開胃酒。
菜一盤盤上來,盧令令看見一盤切好碼好的烤鴨,想起上午蘇禪拿來勾引他的話,頓時坐不住了,拿着筷子躍躍欲試,旁邊金玲跟他說話都沒聽見。
「啊,你剛才說什麼?」
「我問你家住哪的。」
「本市的。」
「是嗎?」很驚喜的口吻。
「你也本市的?」
「我是h市的,不過在這邊念書,住在一個姑姑家裏。」
「哦。」
盧令令敷衍道,繼續盯着烤鴨,生怕一眨眼它就飛了。
發起人一聲令下,早已前胸貼後背的眾人抄起筷子開吃,先來點素菜裝裝矜持,這種事盧令令是不屑乾的,萬將眾中取敵將首級,先往自己的小碗裏裝滿烤鴨肉,熱情開吃。
程超被他的吃相震驚了,「看不出來,你還是食肉動物?」
一張嘴只顧着吃,哪裏還有功夫閒聊。
之後炒菜流水價上來,盧令令風捲殘雲地掃蕩肉類,坐在美女旁邊,多少次給美女夾菜獻殷勤的機會不知道利用,只顧自己埋頭大吃,數學系的同胞實在看不下去,叫了一瓶大曲,指名道姓地要跟他拼酒,盧令令拿搪瓷缸裝滿,三杯之後,對面的仁兄捂着嘴衝進衛生間。
「哼,連這樣的戰鬥都需要我出手?」
抄起筷子,繼續吃肉,深藏功與名。
重頭戲香辣片片魚上桌,碩大的魚頭埋在紅通通的湯里,有位仁兄離得最近,想去夾,但當着女生的面又不好意思。正猶豫間,斜刺里殺出一雙筷子,如蒼鷹搏兔、如挾山超海般叼上碩大的魚頭「飛」走了,這位仁兄的視線隨着遠逝的魚頭一路過去,只見盧令令用小碗盛着大魚頭,正在大塊朵頤。
更讓他震驚的是,不少女生看着他那六親不認的吃相在吃吃發笑,儼然成了焦點人物,這位仁兄裝了一輩子淑男,這下子被狠狠打擊到了。
「牛肉你還吃嗎?」
正發楞的時候,盧令令長身越過半張桌子,一手端着盤子邊緣,問道。
他搖了下頭,盤子被整個端走了,盧令令見金玲沒吃啥東西,給她分了一小半,剩下的全落到自己碗裏了。
金玲捂着嘴笑,「你怎麼這麼能吃啊?」
「運動量大唄。」
「不是吧,看你這麼瘦,還運動?」
「人不可貌相嘛。」
說着,從一個正在和妹子聊天沒顧上吃的物理男面前奪走一大塊煮得透爛的肘子,順便反彈一道白眼攻擊。
金玲去洗手間的時候,程超跟他說,「你腦袋缺根筋呀?」
「納尼?」
「金玲對你有意思。」
「別逗我了,我四級都沒過。」
「這跟你過不過四級有關係嗎?」程超快吐血三升了,「令令,我記得你以前戴個大眼鏡,傻裏傻氣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一下子大變樣了。」
「你過來,我告訴你。」
盧令令在他耳邊小聲說,「其實我不是一般人類。」
「少來了,我還是未來人呢。」
「真的,愛信不信。」
話題又繞回來了,程超說,「你要抓住這個機會啊,過了二十年的光棍節,今天還打算過?多少人眼饞金玲,這機會讓你小子碰上了,連我都眼紅。」
「嗯嗯嗯嗯嗯……可我有喜歡的人了。」
「哪個系的?」
「不是我們學校的。」
「靠,異地戀見光死,你還不如實際一點。」
「你今天怎麼跟個媒婆似的,是不是拿了誰的好處費?」
「我這完全是為同學的幸福着想。」
「說,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在盧令令的逼供下,程超總算招認了,他暗戀金玲的室友已久,倘若盧令令能跟金玲好上,以後豈不是各種順風順水,狼子野心真是隱藏得太深沉了。
吃完飯,大家準備去唱歌,盧令令找藉口開溜,這頓飯已經吃回本錢了,唱k實在興趣不大,結果被數學眾攔住了,那意思是,小樣,裝完b還想跑!
百倍不情願地被帶到ktv,先盡着女生們唱,男生們或在旁邊起鬨喝彩,或扎堆搖骰子玩,盧令令一來跟他們不太熟悉,二來吃太多大腦供血不足有點發困,索性坐在那裏埋頭玩手機。
「你微信多少?」金玲湊過來問,手裏捧着手機,屏幕的光照出微露笑意的臉蛋。
「啊……」猶豫了一下,報給她。
金玲在手機上操作起來,不多時,一個叫「桃之夭夭」的帳號申請加他為好友,點擊通過。
數學眾看見兩人在那裏交換聯繫方式,眼冒火星,將盧令令一把拽過來,把麥塞到他手裏,「來來,陪哥們共唱一首《光輝歲月》。」
「呃,我不會。」
「靠,不是吧,你會什麼?」
「《暖暖》、《童話》、《寂寞在唱歌》。」
「是不是男人,來點激情的!」
「呃……《小蘋果》。」
「好吧,就這首了!」
惹上這場無妄之災,這天晚上差點沒被刁難死,到十點,大家依依不捨地分手,有幾個成功勾搭上女生的男生已經並肩走在一起了,盧令令問程超,「我怎麼覺得吧,今晚的聚餐有點動機不純。」
「所有男生里,就你是奔着吃來的。」
「為了吃飯而吃飯,難道還有比這理直氣壯的事情嗎?」
「懶得說你,情商低到膝蓋……」
程超突然閉嘴,識趣地走開,盧令令正納悶間,金玲從後面走過來,「盧令令,你坐幾路車?」
「我跑回去。」
「不是吧?」
「真的。」
「那陪我去車站吧,天太晚了。」
並肩走着,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多少有點尷尬,盧令令便說起從蘇禪那聽到的一件趣事,他們班上的英語老師,美女一枚,有一次上課突然內急沖了出去,可是卻忘了關擴音機的開關,結果一屋子學生被迫聽完長達五六分鐘,屎尿齊下的激烈動靜,那酸爽……
講完之後,自顧自地笑起來,金玲紅着臉,敷衍地笑了笑。
路邊空地上有幾個踢球的少年,一顆足球沒控制好角度,「嗖」地一聲飛過來,盧令令很從容地一個倒掛金鈎,把球又踢了回去,那邊有人拍巴掌叫好,「兄弟,好身手!」
金玲被他猴子樣靈活的身手所折服,「那個,我經常看見你早上在操場跑步。」
「英華中學?」
「對呀,你是不是特別愛運動。」
「還好吧。」
「盧令令,我覺得你身上有種特別的……嗯……affinity。」
「啥意思?」
「親和力。」
盧令令乾笑幾聲,腦海中卻想着歌丘,沒辦法,對眼前這個女孩毫無感覺嘛。
「『盧令令,其人美且仁』……」金玲望着夜空吟道。
盧令令順口接下去,「『盧重環,其人美且鬈。』」
「原來你知道啊。」
「當然知道嘍,自己的名字嘛!」
這是《詩經》裏一首歌頌獵人的短篇,叫《盧令》,盧令令沒見過親生父母,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從這裏來的,當初讀到這裏的時候就記住了。
「不愧是中文系的。」
「你也挺厲害的嘛,我以為《詩經》這麼枯燥的書,只有中文系的人才會讀。」
「小時候媽媽讓背的……你交過女朋友嗎?」
盧令令搖頭。
「我也沒交過男朋友,以前一直是乖乖女,到了大學雖然有不少人追,可是覺得,他們都好幼稚,看不上眼。」
「我也很幼稚。」
「可是你不偽裝。」
盧令令搔頭,這也算優點嗎?
「哎喲!」
「怎麼了?」
「腳疼。」
金玲坐在路邊,揉着腳,他注意到她穿的是高跟鞋,難怪腳會疼,昏黃的路燈從頭頂上照下來,金玲望着盧令令,露出痴痴的表情。
「要不,你背我吧。」
「這個……這個……」
本想說男女授受不親,又覺得太老土,突然想起電影裏看到的一個解決辦法。
「來,我有辦法!」
盧令令脫下她的鞋,在馬路牙子上一陣狂磕,把兩個高跟磕掉了,遞給她,眉飛色舞地說,「這樣就變成平底鞋了,你穿上試試。」
金玲瞪着他,一臉說不出話來的震驚表情。
她穿上平底鞋,頭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盧令令發現,自己的微信號被拉黑了。
也好,省了不少麻煩,他想。
ps:5000字大章,這章內容算是實習生活的另一個側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