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被蘇方沐一聲「娘子」喚的愣在了原地,蘇方沐似乎也被自己方才驚世駭俗的話語說的怔住。
一室之中,燭火輕顫,暖黃的牆上倒映出兩個頷首不語的身影。
雖是一言不發,但空氣中卻氤氳着一片未語先羞的脈脈情意,令人不知不覺燙了面頰。
四月廿六
宜嫁娶,祈福,祭祀
祭安葬,破土,伐木
這一日與往年的四月廿六並無大的區別,然而對於蘇方沐和吟娥而言,這一日實是自父母雙亡以來最彌足珍貴的一日了。因為今日,吟娥就能有一個絕佳的歸宿。
齊家早已備下了殷厚的聘禮送至蘇方沐的胭脂鋪。蘇方沐歡歡喜喜的站在門口接受街坊鄰居們的祝福。
&姑娘,吟娥姑娘準備的如何了?這個時辰齊家迎親的隊伍應該快到了。」弈楸在蘇方沐耳邊提醒道。
&你幫我招待下,我上樓去看看。」蘇方沐交代給弈楸之後便急忙上樓了。
&娥,你準備的怎麼樣了?」蘇方沐一臉喜色的推門而入。因為吟娥提出想要自己梳妝打扮,於是蘇方沐就沒有請梳妝的婆子,齊家聘來的一應媒婆都恭敬的侯在大門處。
蘇方沐入得門來,只見一個一身喜服頭頂喜帕的姑娘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妝枱前,背如削山嶽,指如玉蔥尖。僅僅只是在那裏一坐,便能顛了紅塵眾生。
蘇方沐有些不確定的喚了一聲,「吟娥?」
那蓋着喜帕的姑娘微不可見的側了側頭,垂感甚佳的帕子因這側頭的動作微微盪了一下,布料劃出了一個優美的波紋,盪在了蘇方沐的心湖。
蘇方沐深吸一口氣,語氣中略微帶了一絲窘迫,「長離?」
那頂着喜帕的姑娘仍舊沒有言語,這令蘇方沐的內心篤定了幾分。她努力控制着怎麼控制也無用的越來越快的心跳,邁着看似穩定實則發虛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長離。
微微數步,似踏蓮花。
蘇方沐隨手從梳妝枱上取來一根鳳蝶鎏金長玉簪,略微挑起紅帕的一角,然後徐徐掀開。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那抹嬌小飽滿如紅櫻桃的唇,接着是玲瓏挺翹的鵝脂鼻,隨着紅帕漸起流蘇輕漾,那雙狹長上挑的鳳眸柔順的垂着,直到面前完全沒了遮掩,意識到面前的人一直流連在她面頰上久久未曾離去的目光,這才顫了顫蝶翅般卷翹的長睫,緩緩抬眼。霎時間,霽月天光盡在其間,當真是風華傾世,顛倒浮生。
小閣中紅綢高懸,所用之物皆被貼上了雙喜的紅紙,此一刻,兩人相對久久無言。
長離微微歪了頭看着蘇方沐,只見蘇方沐玉容含春笑的有些羞赧。長離從未見過蘇方沐這般樣子,一時間覺得心下歡喜,也跟着綻了一個笑顏。
頓時,蘇方沐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面前那撩撥她心笙害她再也難享清寧夜晚的罪魁禍首,心下有些恍惚。
紅帕掩容,玉簪輕挑。
這算不算,行了那洞/房之禮?
如果長離終將離開自己,那麼她願意傾盡一切,只求時光能在此刻多停留一秒。哪怕是假的,她也能藉此回味一生。
&方沐?」長離顯然根本沒有意識到蘇方沐的想法,很沒覺悟的打破了這番意境。
&怎麼了?」蘇方沐從她自己的世界中走出來,微微避着長離的目光。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竟然意境不敢直視長離那雙撩人的鳳眸了。明明裏面透出來的目光是那樣的純澈,她卻只覺那雙眸子中綻着萬種千般的繾綣媚意,每每都能令她的心止不住的輕顫。
&是你來找我的嗎?這個應該要問你呀!」長離覺得今天蘇方沐有點笨笨的,只得很耐心的解釋。
「!」蘇方沐這才完全驚醒,她左右環顧一圈,驚問:「吟娥呢?」
夕陽下的山道上,一道白影正在策馬疾行。
&駕!!」
吟娥也不知道自己這麼發了瘋的前往北狄究竟是因為扇子上陰魔粉在作祟還是因為她內心最深處的情念。
從昨天晚上做下這個決定開始她就想到了一切最壞的後果,但是真的這麼做了之後她才驚訝的發現,多日以來壓在身上那沉重的擔子一下子就消失了。此刻她迎着撲面而來的勁風,體味着一種她從未體味過的恣意灑脫。
要是永遠可以這樣無拘無束,隨心而往,那該有多好。
那麼,就來個了斷吧!
這一次,我不想再被別人主宰安排自己的命運,前面的路,我想要自己選,自己走。嫁入齊家與齊焉舉案齊眉平安一世也好,拋下一切與九娘同歸於盡散作飛塵也罷,甚至是自己孑然一身遠走他鄉放舟江湖清寂一生也無所謂。
我只想求一個,暢快,自在。
&
她揚起一抹笑意,再次舉鞭揮下,朝着北狄疾奔而去。
該是了結的時候了。
&姑娘,你也別太着急了。吟娥姑娘是個有分寸的人,想必不會做一些想不開的事。咱們現在就動身應該能追上吟娥姑娘的。」弈楸從未見過變了顏色的蘇方沐,只得用一些自己也不確定的話語來安慰蘇方沐。
其實他看着那個遇事向來冷靜自持的女子竟然已經開始亂了陣腳,心中確實暗暗想着蘇吟娥不懂事,不顧大局。但是再回過頭來想想,蘇吟娥亦不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罷了,又何錯之有?俯瞰芸芸眾生,究竟憑何論對錯呢?
長離坐在一邊不出聲,身上還着着那件大紅的喜服。吟娥連夜跑去北狄之前隱隱有向她透露過,但是並未明說。許是忌憚着她畢竟和蘇方沐更親昵些,這種事情不說也罷。
&願與諸位同去北狄迎回我的妻子。」齊焉拱了拱手,對着蘇方沐一行人行了個禮。
吉時早過,齊焉早就等在了蘇方沐的胭脂鋪里。此時知道了這番變故倒也不驚不惱,面上沒有一絲不悅之色,反而有的僅是對吟娥的重重擔憂。
&公子。」蘇方沐滿懷歉意地對她行了個禮,「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過意不去。北狄兇險,齊公子身份尊貴不宜受那辛勞,還是請齊公子在羅城等我們的消息吧。」
&礙事的。」齊焉搖搖頭,「其實我對於吟娥也所知甚少,她心有苦楚卻對我難言,不能聽她傾吐予她安心這是我的過錯,不能怪吟娥。這番前去北狄迎接妻子,護她安全也該是我的責任。蘇姐姐不必推辭。」
&說的倒是好聽,人還不是被你逼走的!」長離突然炸了一句出來。
&離!怎麼說話的!」蘇方沐一聽就心道不好,趕緊向齊焉賠禮,「小孩子不懂事,齊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齊焉聞言竟是愣了一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吟娥是我逼走的?」她做錯什麼了嗎?她和吟娥後來的交流似乎只有送玉一事,其他的難道有什麼是自己忽略了的?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敢像長離一樣在這種場合下絲毫不給她面子的指責她。
長離從昨晚就憋了一股氣,今天總算被她找到了由頭,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吟娥開不了的口她來開,吟娥說不出的埋怨那就由她來說。蘇方沐礙着齊家是以後的婆家怕吟娥今後受委屈所以不敢太得罪,她長離可只認一條,既然吟娥以後要嫁過去,那鐵定是從定親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受一絲委屈的,不然的話今後可有她憋的呢!到時候心痛的還不是蘇方沐……
&這麼大人了,人是不是你逼走的你自己還不知道啊?要不是你說什麼答應的話就收下玉,不答應就砸了玉,吟娥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答應你。她那個時候的狀態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個人就像是…」本來『中邪』兩個字要脫口而出,但是長離突然想到蘇方沐也在場,這兩個字會不會傷到她,於是還是把這兩個字含糊過去了,緊接着道:「也虧得吟娥脾氣好,要是換做我,直接當面摔給你看老死不相往來啊!」
齊焉捏緊了錦袖下的拳頭,面容驀地沉了下來。一般她表現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府上的家丁甚至是生意場上的客戶都會畏上三分,因為這個表情意味着齊家大小姐要發威了。
然而長離卻不退反進,她背脊挺得筆直,一張小臉微微一揚,就這個睥睨眾生的姿態上前兩步。眾人心下皆驚,一個不到及笄的女孩居然能和深諳算計的齊焉有鼎足相抗之勢。
長離不以為意的歪了歪頭,語調轉冷,一雙鳳眸中逼出驚人的氣勢,「你其實一直覺得你家裏有錢有勢加之你能力很強,願意娶吟娥整個蘇家都該對你感激涕零吧?別不承認。我現在告訴你,你錯了。你能娶到吟娥那樣的女子,你才應該感謝上天對你的眷顧,賜給了你一個那麼好的人。」
長離冷笑一聲,「什麼終身為她不娶,什麼此生只認定她一人,什麼願意為她不顧家中反對。你捫心自問,你說這些話究竟是當真將吟娥視作瑰寶願意一生待她如初,還是僅僅為了彰顯你的痴情你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