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塊玉也是那齊姑娘托我交給你的。」蘇方沐取出玉蛾佩交到吟娥手上,「齊姑娘還說,你若是願意接受她,便收下這定情信物,若是不願接受,便將這塊玉摔碎了便是。她此生只認定你一人。」
吟娥聞言一震,攤開手掌看着手心裏那塊暖玉,觸手溫潤像極了那人的手。她頷首笑道:「齊姑娘深情,怎好卻之。」
&娥……」蘇方沐沒有料到吟娥居然答應的這麼爽快。不過此事一定她心裏一塊大石便落了地。她握住吟娥的手,「這樣也好。齊姑娘心細,又對你有意。想必以後定會好好待你。你有了歸宿,我也便放心了。」
吟娥沉默的感受着蘇方沐包裹的暖意,一顆心卻越來越沉,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她緊緊閉住了眸子,不讓其中的溫熱順頰而落。
仲春時節,即使在夜裏,拂面而來的風仍舊是暖融融的,似乎再冷硬的心也能被這風吹拂的柔軟。院子裏,桃李杏三樹爭相競艷,吟娥一身白衣清冷入畫,似乎與這春夜繾綣之景格格不入。
她懷抱着一把自豐城帶回的箜篌,找了個石台坐了下來,而後玉指輕舒撥動琴弦,泠泠一曲自二十五弦之中緩緩流出,這一方院落恰似一場幻夢,她將自己囚於這一方幻夢之中,唯願長睡不願醒。
&在這裏幹嘛啊?」長離循着琴音探頭探腦的走入了院子,見到吟娥一個人坐在石台上撥弄箜篌,嚇得叫起來,「你你你不要想不開啊!!」
一曲中斷,吟娥詫異的回過頭來,「誰想不開?」
&啊!」長離後怕的瞪着鳳眸,「你要不是想不開,那一臉想要尋死的表情是要幹嘛?」
吟娥聽了長離的話,破天荒的居然沒有生氣,她淡淡道:「沒想到你我互看兩厭了這麼久。今日卻唯有你聽出了我曲中之意。」
&聽出你曲中之意了。別自我感覺太好。」長離嘴硬道,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些絲竹弦音格外容易聽明白,但是她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和吟娥心有靈犀。她看着吟娥不說話,有些怕剛才的話傷害到了吟娥,看在吟娥心情極度低迷的情況下,同情心泛濫的補了一句,「哎,你沒事吧。要嫁人了,不高興啊?」
吟娥聞言抬眼凝視長離,薄唇輕啟,「我應該高興嗎?」
長離不知從哪裏搬來了一把小椅子,坐在了吟娥對面。「蘇方沐反正是很高興啊,我看到她剛才去給你們爹娘的牌位上香了,還說了好久的話呢。弈楸大哥好像也很高興,他說那個齊焉就像是上天賜給你的一樣,以前不相信什麼天定良緣,今天算是見着了。」
&你呢?」吟娥話剛出口,便覺得自己這話太可笑。長離那麼點年紀,又沒歷過男女情/事,哪能曉得這其中關節。卻又不知道自己隱隱在期待什麼。
&又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那個齊焉,我高興什麼。」長離翻了個白眼。
吟娥默默凝視着長離,眸中映着今夜月色,皎如玉盤。她沉默良久,終是薄唇微勾,輕如蟬翼扇動的一笑。
長離被她笑愣了。「你笑什麼啊?」
吟娥搖搖頭。「我吟娥活了一十三年,嘗盡了世間苦楚。現在終於有一個人願意娶我,好好待我一世。我應該高興。」她說着小心將箜篌放在石台邊沿,從袖中取出那把鵲翎扇,青黛和嫣紅巧妙結合在一起卻不庸俗的紋案緩緩展開,「我遭了九嬰的算計,一顆真心被人生生奪走,每日就像是陷落在沼澤之中,越掙扎越不堪,越想要逃脫越難以自拔。現在有一個人跳出來,願意受那同床異夢之苦,等我慢慢接受她。解了我陰魔之障。我應該高興。」
長離默默的看着面前的人,那個人正說着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從煉獄回歸桃源的轉折。可她的面容卻淒楚的讓人心緒難平。
吟娥雙目猛睜,她怔怔的看着夜色下的一處暗角,長離循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那裏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黑暗的虛無。吟娥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一行清淚毫無徵兆的從她眼中滑落。
&應該高興,呵呵呵,我應該高興啊。」她轉過頭來笑着看着長離,「我應該高興不是嗎?長離,長離你說我應該高興嗎?我高興嗎?」
長離面對她一連聲的追問,平日裏口齒伶俐的她竟然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讓她面前這個看起來很傷心的人得到一些安慰。
&個,你不要這樣。」長離伸出手,有些笨拙的想要替吟娥擦去止不住的眼淚,卻在即將觸到吟娥臉頰的時候,燙着了一樣收了回去。「對對不起啊……我不能碰你。」
吟娥淒楚眸色中染上了一抹疑惑,長離對着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衣角,低下頭解釋,「今天蘇方沐生我氣了,好像是…好像是因為我碰了弈楸大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我也暫時沒有機會問她。我就先不要碰你們了……」
吟娥聞言愣了一愣,轉而破涕為笑。
&誒誒,你怎麼又笑啦?」長離有點納悶吟娥這個人怎麼越來越奇怪了,剛才還哭得起勁,現在就樂開了。
吟娥無奈搖頭,復又想到了什麼,笑意蕩然無存。長離何其有幸,能遇到她的姐姐。吟娥心中輕嘆,長離和蘇方沐之間的情意,旁人看得一清二楚,而她二人,一個懵懂不自知,另一個卻以為只有自己一廂情願。對於她們而言,這繾綣深情,究竟是孽是福?
&別傷心了,其實我覺得那個齊焉啊,脾氣也挺好的。」長離用着一種自以為極具說服力的眼神看着吟娥。
&焉?」吟娥淺淺一笑,「她或許是好,也很適合我。但她不該逼我。」
&逼你?」長離一聽就來氣了,雖然說吟娥和她自來不和,但是吟娥是蘇方沐的妹妹,就是她的家人!怎麼可以坐視家人受欺負呢!
&別衝動。」吟娥看出長離想要去找齊焉算賬的苗頭,連忙阻止道:「她沒有逼我。」
這下子長離聽不明白了,「你剛才說她逼你,現在又說她沒有逼你,她到底逼沒逼你啊?」
吟娥搖搖頭,「她沒有要逼我的意思,但她做了逼我的事。」
長離歪了歪腦袋,聽着吟娥繼續說下去,「她今日讓姐姐送了一塊玉佩給我,說我若是願意接受她,就收下玉佩,若是不願意接受,則將這塊玉佩摔碎。不必再歸還她。因為這塊玉佩此生只送一人。」吟娥側頭看了長離一眼,「原本可以有一個好的開始,為什麼偏偏用這樣強硬的方式,來擷取本該接下來屬於她的果實?」
&吟娥是慘敗之身,是受了陰魔之障。她的求親是對我的莫大救贖,可那又如何?我蘇吟娥立在天地之間,食的是五穀,行的是人事,我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活在這世上的人。我憑什麼就要將我的一生就這麼被強制的附在另一個人身上?我憑什麼就要無餘地無所求的接受一個我只見了一面的人!」
長離被驚呆了的看着面前這個一向清冷寡情的女子,似乎第一次認識她一樣。她知道吟娥身有傲骨,卻不知道竟是這般錚然難折。
&應該接受的,長離。」吟娥頹然垂下眸子,方才的凌然之氣蕩然無存,像是盡數泄盡,再無心力。「我應該去學着愛上她,將陰魔粉的力量轉移到一個可以與我共度一生的人身上。我應該好好的去珍惜那個似乎是上天為我量身而制的夫君。可是……」吟娥說到此處又落下淚來,「可是……到底意難平啊…」
命定良姻,天造地設。
可到底是,意難平。
蘇方沐聽見門栓動的聲音,連忙起身想要去替長離開門,卻在起身的那一刻猶豫着不敢上前。在父母靈前好好反省了一場的她,現在有些不敢見長離,心中早已打好的道歉的腹稿到了嘴邊還是有些忐忑。
正思索着,長離已經搖落了門栓,啟門步入房來。
蘇方沐終於打定主意,欲開口時卻被長離搶了先。
&方沐啊!對不起啊,我反省過了,我今天不應該碰弈楸大哥的,弈楸大哥簡單的和我說過了……然後我今天很乖,吟娥我也沒有碰。你該不生氣了吧。」
蘇方沐倒吸一口冷氣,這孩子又胡亂問弈楸什麼了?!但立刻恢復了情緒,拉過長離道:「這事錯不在你,是我近來心事太多,冷落了你。」
&冷落?」長離有點怔住,「蘇方沐,我聽那些話本子裏說的戲台上唱的,冷落這個詞,好像一般都是夫君對妻子說的吧?」長離原本只是心裏想想,卻不料哪根神經搭錯,居然在蘇方沐面前說了出來。這下慘了,不僅讓蘇方沐知道她總是偷偷去聽那些話本子和戲,還暴露了自己的無知!
蘇方沐愣了一會,笑的整個身體俯了下去,顫動不已。末了,看着長離說出一句話來。
&娘子,可還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