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了那可疑青年是隱王,易容的事情也瞞不過。
有傅辰此問,邵華池也不隱瞞。
「你覺得我的模樣與平時一樣嗎?」傅辰又問道,強調了一句,「眼睛。」
到深處點了火,不讓光芒透出洞口,邵華池仔細看了看傅辰的面容,雙眼受到藥水侵蝕,但現在看上去除了目光呆滯不變外,外傷並不明顯,「差不多。」
沒人跟得上傅辰的想法,洞裏的人只能看着,等待兩個頭頭下一步指令。
傅辰問得話風馬牛不相及,逐一分析着,找到最可行的辦法。
傅辰心中有了數,「你身邊有帶這方面的人和多餘的易容面.具嗎?」
傅辰並不抱多大希望,應該也沒人帶着這樣的人吧,若是有,卻是省去他想別的辦法了。
出乎意料的,邵華池給了肯定的答案。
他的確帶着易容高手,在不知道傅辰會眼瞎前,為了讓自己易容無破綻,他以防不測帶着。
「可否把他借我?」
「你的要求,我不會有拒絕的一天。」自從知道傅辰還尚在人世,邵華池也硬着頭皮看了不少閨房話本,不提那些酸掉牙的情節,什麼才子和小姐,什麼佳人與落魄書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內容,上面的對話也實在酸得他看不去,不過看完後收穫還是有的,比如面對傅辰有些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其實不過是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為什麼傅辰那時候對一個落魄皇子能夠細心相待,而對堂堂七皇子卻瞬間換了面貌,究其原因,是因為他的偽裝與欺騙。
「隱王,我是男人。」傅辰也感受到了,脫口而出。
「這個很明顯,我想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不過你也不算完全的男人,太監還差不多,邵華池隱去了後半句話。
邵華池並不想聽傅辰接下來說的話,定然不是他愛聽的,直接岔開了話,「你要易容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應對接下來的臨時計劃,傅辰可不願在溶洞裏坐以待斃。
松易就是邵華池口中的高手,當他來到傅辰身邊,邵華池拉住了傅辰,傅辰疑惑地轉頭,他的模樣與平日並沒有什麼差別,哪怕轉頭看過來的眼神,都依舊清澈好似沒有受傷。
如果不是確定傅辰看不到,他會以為這個人一點事都沒。
邵華池沉默了一會,拿過松易手上的工具,「我幫你弄。」
說着邵華池移動了一下,將傅辰拉到自己身邊坐着,你要做什麼我可以暫時不問,但是必須我親自為你做。
誰給自己易容,對傅辰來說都是一樣的,並沒有拒絕。
邵華池動作小心,給傅辰上膠水也很輕柔,生怕弄痛對方一樣,其實他的手根本沒碰到傅辰的臉,卻愣是給人一種在撫摸情人的錯覺。
這氣氛也不知道是否是刻意營造出來的,青染看着看着,就有些臉紅心跳。
她身邊被邵華池趕走的松易輕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有點怪怪的,我是不是眼花了。」
兩隊人馬的小領隊這時候也沒之前的劍拔弩張,青染沉默了一會兒,「……我也眼花了。」
這短短的半柱香時間也讓傅辰覺得坐如針氈,他很少有這種無法靜下來的時刻,問題自然出在給自己易容的男人身上。
待易容完畢,傅辰英俊的臉又一次被遮了去,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
邵華池倒是從頭到尾都正正經經的做事,沒有出格的舉動,令人連拒絕的藉口都沒有。
「好了。」收拾着膠水和多餘的東西,邵華池說道。
「嗯。」傅辰不由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些微露出的放鬆狀態,讓邵華池覷到了一點傅辰的內心想法,他覺得這樣的傅辰真是少有的真實可愛,原來你也會慌亂,是怕被男人纏上?
只是,無法如你所願了。
不這樣逼你,你哪裏能把我和別人區分開。
「你們的衣服與我換一下。」傅辰向來是打斷氣氛的好手,將兩人間的異樣瞬間抹去,問向眾人。
他身上這套屬於應紅鑾提供的衣服自然是不能穿出去了。
邵華池也很乾脆,直接要求幾個人脫了衣服給傅辰挑選,傅辰摸着布料,問了顏色,選了其中一件後,邵華池自然不會放過那麼好的機會,目光再正直不過,嚴肅地說道:「我替你換吧,你看不到不方便。」
不方便什麼,這洞本就暗,就石壁上的石頭髮出那一點微弱的光。
傅辰自然不會答應,原本只是幾個動作的事情,讓隱王來也許就能拖個一刻鐘。
邵華池覺得有點可惜,倒也知道張弛有度的道理,今日已經快觸到傅辰的底線,做的已經夠多了,見好就收,也不再勉強。
傅辰在黑暗中換好了衣服,無視那灼灼的視線,才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我不同意,你是在自己上去送死嗎?這無疑是與虎謀皮,糊塗!」邵華池橫眉怒目,他就知道傅辰每次想到的主意總是那麼劍走偏鋒,從來不掩飾自己骨子裏的亡命之徒本色,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麼都會去做。
邵華池將自己的火氣壓下,冷冷地提出了反對意見。
「這太危險了,公子。」這次青染等人也是站在邵華池這一邊,傅辰的計劃太匪夷所思。
傅辰當然不是一時衝動,在他們來到溶洞後,他就開始想辦法,不少於五種,只是每一種都伴隨着巨大風險。而後他計算從崖頂到溶洞到崖底的三個距離,溶洞到崖底大約有七十到八十米,而剛才收集了六條尚算完整的繩索,每一條在十幾米到三十米之間,如果全部連接在一起,必然超過了八十米,可以安全到達崖底。
傅辰打算去崖底,也是他之前猜測的扉卿會帶人到崖底的緣故,他若是扉卿一定會下去確認死屍的數量和身份。
「那你們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嗎?」扉卿這次帶來的人相當多,他們想要突出重圍,就要做一些敵人想不到的事,想不到才能出其不意。
「你有多大的把握把他引開?」傅辰打定的主意,就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既然勸沒有用,邵華池希望將危險降到最低,他黑沉的目光鎖在傅辰身上,直接說了最關鍵的地方,若傅辰雙眼完好,他也不會因為擔心而阻止,「他們是知道被關押的那人,瞎了眼,你幾乎只要一出現,就會被拆穿。」
邵華池當然不知道傅辰還有個身份,但青染他們卻是清楚的,青染忽然看向傅辰,主子難道打算……
她的心臟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裏,看着傅辰面無表情的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我知道,」傅辰據實相告,「我比任何人都惜命,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更不會讓他們發現的。」
不會發現你是逃出來的人,還是眼瞎?
傅辰並沒有明說。
「我與你一起,目標多,就分散了。」他怎麼能放傅辰獨自一人,五年前的教訓,每每想起來,依舊是一場噩夢。
傅辰發現對方抓着自己的手在顫抖,並不如聽上去那麼平靜,哪怕看不到,哪怕沒有什麼熟悉的地方,他依舊覺得眼前的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傅辰緩緩地,堅定地搖頭,「不行,那人最擅長的就是天羅地網,無論目標有多少,他都能全部抓獲,所以只有我一個,反而是最安全的,我自有自己的脫困辦法,你們待我引開了人,試着往溶洞裏面走,看看有沒有辦法,如果沒有,再用繩子把人一個個放到崖底尋找出路。」
看着傅辰的模樣,邵華池那些焚燒五內的澎湃思緒,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在任何絕境,傅辰都有一套自己的存活方式,不是他幾句話能說服的。
他忽然想到以前還在宮裏的時候,這個人對他說:「殿下,越是小人物,越是難丟性命,他們懂得如何生存,生命力是最頑強的,因為拼了命也想活下去。」
他還記得,聽到這句話,他產生了心疼,那疼滲入脾臟,現在看到傅辰,那話就砸向胸口。
接下去,就是傅辰讓其他人把那些繩子牢牢地連接在一塊,並慢慢把他放下去,他選的衣服是黑色的,只要己方不發出亮光,對面巡邏的人是看不清的。
不過依舊要小心,不能發出聲音,引起對崖的注意。
現在射箭攻擊已經告一段落,外面前所未有的安靜,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邵華池親自把傅辰身上纏上了繩子,沉默地,堅定的。
傅辰拍了拍邵華池的肩膀,其他人就託付給你了,終於鄭重道謝,「謝謝。」
今日若沒有隱王帶人找到他,待應紅鑾將扉卿引來,晉國的小太監傅辰——李遇——七殺,幾乎就是一條必然被揭開的線。
「我永遠不想聽到你對我說這句話。」邵華池輕聲道,「我給你一個時辰,若你不能引開他們,我定會來找你。」
一個時辰,也夠了。
「好。」傅辰也沉重應聲。
在下去的時候,傅辰指着讓胖虎背着的一具半乾屍半骷髏的身體,「把那個給我。」
公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地方。
這裏黑乎乎的,視線里只能隱約看到身邊的人,別說是瞎子,就是正常人也會收到影響。瞎了並不可怕,至少傅辰展現了這一點,他的觸覺、聽覺神經沒有問題,哪怕只從喘息聲也分辨哪個是胖虎。
胖虎默默把乾屍遞了過去,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讓他一路背着這具乾屍,他能好受就有鬼了,要不是這是公子的吩咐,打死也不想看什麼美女了,都是粉紅骷髏,再美的女人,若是被吸乾了也都一個樣,他覺得自己思想境界都升華了。
在吸收了應紅鑾後,這個女人自然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傅辰依舊讓人背着她,若是將她留在原地,必然會被扉卿發現。
傅辰毫不懼怕,他連亂葬崗都去過,也在幼年看過人吃人,餓了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將應紅鑾背在身上,傅辰掃了每個人一眼,哪怕知道他瞎了,但每個人都感受到那無形的力量,這一刻,他們在場的所有人的心都連在一塊。
邵華池看着傅辰被慢慢被放下山崖的身影,顫抖着閉上了眼。
你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沖在最前面,救所有人,無論是什麼理由,都掩蓋不了你的本性,我如何能不愛你,除了你還有誰值得?
傅辰被綁着身體緩緩被放下去,身體摩擦着岩壁,儘可能減少接觸,繩子的長度與他預估的差得並不遠,他碰到了樹枝,將綁在身上繩子解開,拉了兩下,上方的人才把繩子收回去。
邵華池望着一望無際的黑暗,收回了視線。
看到身邊青染掩飾不了的憂心,邵華池忽然有了傾訴的衝動,「傅辰不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這是一隻無人可以拘着的雄鷹。」無論再不願意,也不能把這隻鷹的翅膀折了,哪怕自己再痛苦無奈。
「您……」這種話,像是認識她們主子很久很久了,那種對她說話的語氣,有一絲莫名的味道。
轉瞬而過,片葉不留。
邵華池當然也沒打算和青染這個背叛他的女人再多說什麼,當年青染帶着他手下最有用的地鼠、胖虎等人一起離開,對他是一大重創,哪怕他可以既往不咎,但對青染等人也沒多少好感。
「你們都休息的如何?我們也動身吧。」邵華池望着黑暗的洞穴深處,他也不想在這裏乾等着。
總要找點事做,才能壓制住心中的焦躁感。
傅辰踩在樹枝上,緩住了身體,他聽到了輕輕的鳴叫聲,朝着那方向準確無誤地摸了過去,是一隻鳥窩。
拿着鳥窩他緩緩從樹上爬下來,聽着附近的聲音,果然扉卿的人沒那麼快到崖底,分辨着周圍的聲音,腳底碰到了幾具身體,當踩到一具的時候,對方痛聲呼叫出聲,傅辰知道,那是扉卿的人。
傅辰毫不猶豫掏出自己從邵華池那兒拿來的匕首,刺向那人的喉部。
「你的痛苦,結束了。」
他快速四處走了走,以觸覺來確定這些掉落屍體的地點,沉默着,思索着。
——晉.江.獨.家,唯.一.正.版——
扉卿在查找了一路的痕跡,確定疑似七殺的人和前來營救的人是在吊橋上失蹤的,他看着被烏雲遮蓋的夜空,星光被覆蓋。
「李遇還沒來?」他早在多日前讓人去通知李遇過來了,要捕到狡猾的七殺,他們需要合力,而且就他所知,主公相當寵幸李遇,為了保護李遇派了不少人暗中保護不說,甚至還派了一隊人專門聽從李遇的差遣,對李遇的期許算是所有被李皇養大的孩子裏面的之最,當年的沈驍也有所不及。
「還沒收到李遇大人的消息,在離開羊暮城後,就失去他的蹤跡了。」護衛陳述着。
扉卿想到了主公對李遇的評價,「朕看着他長大,難免放縱些許,這孩子被朕寵壞了,性子跳脫,你就多花些心思引着他。」
無疑,李遇是主公滿意的人選,謀略、頭腦、能力,都不缺,是唯一能接替扉卿的,哪怕還有些缺陷,也無可替代。這種人才李皇放在身邊整整五年之久,除了訓練外,也是放了一些真心的,輕易不會放出來。
李遇哪裏是跳脫,根本是野得沒邊了。
也許是七殺的多次反擊讓他有些失了方寸,扉卿忍不住覺得自己之前對李遇的忌憚是不是有些過於草木皆兵了,也許那並非是偽裝,這真的只是個聰明有餘,但還沒脫了孩子心性的人,「算了,他何時聯繫你們了,再把他帶過來見我。」
一群人又繼續走小道,火把漸漸靠近那落於崖底的地方,卻有人來報告,前方林子裏有人。
沒將人第一時間抓起來帶來,反而前來報告,扉卿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問道:「是何人?」
若不是對方有來頭,這些屬下可不會在這個時候浪費時間。
「他自稱是……李遇,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