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等着你用一生去挖掘。」林徐行回答她。
季錦放聲大笑,這樣簡單的情話,被林徐行說得自然而雋永,她格外喜歡。
他包攬了所有家務,洗碗,鋪床,就差給季錦洗澡了。他話不多,但都深情。所有的愛都在細緻的行動里,是一杯溫度合適的牛奶,是蹲下為她系好的鞋帶,是主動替她在嘴角的擦拭,是把維生素裝進藥盒的細緻,是替她蓋好的一床薄被……
這個夜晚,林徐行擁她入睡,季錦在他懷裏翻騰了一會兒了,心情煩躁,不過卻敵不過懷孕後疲憊的身體,終於是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林徐行卻幾乎一夜無眠,他心事很重,睜着眼睛在夜色中,影影綽綽看着季錦熟睡的側臉輪廓。也許終其一生,他也不會忘記這個難免的夜晚,空氣燥熱,身側躺着他最愛的一切,他那麼痛苦又那麼決絕。
也許是倦極,林徐行最後終於模模糊糊入睡了一會兒,淺眠狀態,第一絲淡淡的晨光破曉,他就起床,季錦依然睡得沉穩安靜,他是在季錦的睡夢中離開的,他特意把航班的時間定得這樣早,就是生怕那個離別的時分,他怕自己會心軟,捨不得放開這個生命中最為美好的女人。
他提前約了出租車,在蒼茫的拂曉晨色中離開了這幢安靜的如同世外桃源的小屋。林徐行沒有看到,在二樓窗口,季錦站在薄紗的窗簾里,看着他遠去的身影,滿心眷戀。
他如果不要離別,她就不要。
獨自在m國生活的季錦,從此忙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考駕照,註冊學校,遠程視頻會議遙控新組建的創業團隊,上孕期課……每次上課的時候,看着其他人都是丈夫帶着妻子一起出現,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但是季錦卻並不彷徨,她柔韌而堅定,從不怕自己和林徐行走錯了方向。
直到,一個熟悉的客人出現在了她的門廊上。
那天下着濛濛細雨,季錦從超市採購回來,她一隻手抱住兩大袋購置的物品,碩大的紙袋遮住了她的臉,另一隻手在口袋裏費力地翻找鑰匙。鑰匙就好像在和她作對,找了半天依然不見蹤影。
「?」男聲出聲,從她的手裏接過了購物袋。
「.」季錦下意識地回答,抬頭一看,愣住了,「韓義?你怎麼在這裏。」
韓義無奈地笑笑:「我都在你家門廊站了一個鐘頭了。」
他之前就這麼靜靜看着那個完全沒發現他存在的季錦,她似乎瘦了一點,除了肚子已經能依稀看到鼓起的模樣,手臂和臉都變得更小了這個保鏢不太冷。她把頭髮利落地紮成馬尾,脂粉不施,和之前的職場麗人相比,又是另外一種全然不同的風情。她費力拿着購物袋的樣子也並不顯得窘迫,倒有幾分憨態。
季錦終於摸到了那枚搗亂的鑰匙,長舒一口氣:「進來坐。你怎麼會來?也不打個電話給我。」
韓義一面打量着這個季錦的容身之地,唯有點頭,林徐行對自己的女人總算不差,一面吐槽:「你個沒良心的丫頭,又一句話不交代就跑!」
他發現找不到她的那天,就像回到多年前,他推開那扇再熟悉不過的門,她不在門後,陽光淡淡落在枕頭上,她的余香還在,他卻將她丟失在生命里。
「哦,忘了交待你一聲。」季錦隨意回答。其實內心深處的那個答案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和他交待,他們之間的關係,故友?親人?似乎都不是,多一分交待的關係,覺得唐突,她就唯有這樣尷尬地漠然着。她愛過他,她恨過他,她感激他,她也唾棄他,彼此之間的關係太複雜,她總是覺得,相忘於江湖,日後有機會緬懷才是最好的結局,無奈韓義不給她這個機會,就這樣霸氣地,不容拒絕地回歸她的生命里。
就比如他此刻的出現。
季錦倒了一杯水給他,自己再坐在沙發上,扶着自己的肚子問他:「你怎麼會來?」
「不都說了嗎?是來找你的。」韓義有些不耐煩。
「到底是為了什麼?」季錦沉着聲。
韓義沉吟了一陣,緩緩說:「我來陪陪你。」
季錦失笑:「我為什麼要你陪?」忽而眉頭一皺,「國內出了什麼事?」
自從她來了m國,每天都有和林徐行聯繫,他總是說着,進展不錯,前途大好,他是報喜不報憂的人,她選擇相信他。林徐行是有分寸的人,如果真有任何需要她做好心理準備的事,他絕不會瞞她到最後一刻。
「不太好。」韓義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水,「陳凱這次是豁出命去和林徐行拼了,互有勝負,都艱難。」說白了就是膠着。
「你來,是他讓你來?」季錦艱難地問,如果真是林徐行讓韓義來,她真要失望到無以復加。
「這事兒對於你而言重要?」韓義咄咄逼人地反問他,而後才品味到了自己的苦澀,他不想聽她的回答,只是說,「不,是我不放心。」
季錦那顆無數安放的心,終於放回到自己的胸腔里。
「我很好,真的不需要人陪。」季錦回答,「你看我這裏,舒適安全,而且我最近很忙,上課寫論文。」季錦早就習慣了生命中只有自己也過得很好。
「我說季錦,你到底傻不傻?」韓義是真的看不下去,「哪家孕婦一個人孤身在海外生活,還心裏美得和朵花一樣?米袋子自己扛,燈泡自己換的日子過得特爺們兒是吧?」他恨不得戳醒她。
「韓義,我們能好好說話嗎?我們曾經是親人,如今往疏遠了說,是多年不見的朋友,往親熱里說,是多年重尋的至親,你這樣說話,我很傷心。」季錦誠懇地看着他,眼睛裏盛着一點霧氣。
韓義就心軟了。
他輕聲說:「好好好,你想怎麼說?」話語裏忍不住帶上一絲寵溺名門權少誘妻入婚。
「韓義,我愛着林徐行,終將我的一生,所以我要努力活得更好,讓他不用替海外的我而操心,我不覺得自己扛米袋子和換燈泡是多麼值得稱讚的事情,那不過是我努力能為林徐行做到的一點小事而已。」季錦臉色認真,「所以韓義,你到底是為什麼來這裏?」
「我想照顧你。」韓義也是豁出去了,「無論發生什麼,你至少還剩下我。」
季錦心一沉,原來,國內的形勢已經差到了這個地步?
「韓義,你愛着我?」季錦問他。經過了這麼多年,這麼多事,她終於敢問出這句話。她再也不會不相信,再也不會看輕自己。
韓義別過頭,沒有回答,卻幾若不見地輕輕點了點頭。
季錦回答:「真抱歉,只有辜負你的愛。」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已經有了一個人,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在最好的時候彼此遇見,用最初的心意,但是現在,我只能說抱歉。」她用千百分的誠懇,正因為是如此認真愛過的人,所以必須這樣直接而明確。每一分曖昧和猶豫,都是錯。
這是一個韓義早就知道的答案,終於聽她親口說出來,他有種說不出的如釋重負和坦然,他終於可以拽拽地回答她:「愛誰,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她不會回應他,早在那個她走失的清早,他們的人生就邁過了那個交匯點,從此他和她,只會在彼此的道路上涇渭分明,越走越遠。
「韓義。」她軟軟喊他的名字,如同她還是韓家那個不知世事的葉知柔,面對韓義從穿白襯衫的少年,變成那個經常滿身沾血的少年,她也是這樣無奈地喊他的名字,別無他法。
於是他們之間只剩安靜。
韓義終於站起來:「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國。」
季錦愕然:「怎麼?」
「我會幫他。」韓義盯着地板,慢慢回答,「因為你。」
「別,韓義,別那樣做。」季錦輕緩地搖了搖頭。她太懂林徐行,他有他自己的驕傲,韓義又何嘗不是,他們某種程度上那麼相似,都是如此驕傲的人,容不得一絲折辱,「如果可以,請不要給林徐行使絆子,那就足夠了。」這灘水如此之深,她根本不可能為了林徐行,將韓義拖下水。
「你就向我要這麼點東西?」韓義反問。
季錦想了想,終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可以,把錦繡緣賣給我可不可以?市價!你給我幾年,讓我把錢賺給你。」
明明,他可以二話不說就把整個錦繡緣拱手相讓,季錦卻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此刻她卻說,她要買下錦繡緣。
「好!」林徐行答應她。
「謝謝你,這就足夠了。」季錦笑着。
韓義看着她,怔怔想,這就是季錦,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不動聲色地愛和付出着,他當年已經錯過,不知道林徐行這個運氣好到讓她嫉妒的人,會不會學會珍惜。
韓義轉而釋然,沒關係,這一生,無論季錦如何,他已經決心守候,就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是否愛着她,是他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