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君的掌家妻主
&人,座上正在找您。」
這聲喉冷靜生硬中並不含恭敬。
不是聶慎又會是誰?
夫人?他在叫誰呢?這四下還有其他女人嗎?
桑為霜憤恨般的抬起頭顱望向聶慎的冰塊臉,也只有這個男人才會一點也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恨不得將燈籠貼到人的臉上來……
&開!」她吃力的伸手揮開那恨不得「貼」到她臉上來的宮燈,然後從地上爬起來。
她就沒有再遇到過比這聶慎還要「粗條」的人了,人長得清清秀秀辦事卻一點也不細膩,有這麼拿燈貼人臉上的嗎?
她正在心裏抱怨的時候,聽到身旁有人說道:「王爺,我們該進殿了。」
桑為霜猛地反應過來,側身望向那個矜傲如狐,淡然如煙的男子。
宮燈內的燭光閃爍,他站得較遠,同樣側着身子,她看不清他的樣子,更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是如此的……驚訝。
那個矜傲男子如冰柱一般的站在那裏,那雙絕艷的目鎖定住桑為霜燈光中的臉,在不知不覺中,心下……沉痛了。
直到秦庚上前一步說道:「王爺,我們該進殿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從震驚中驚醒過來,冷漠、淡然的轉身。
這張臉讓他記憶起五年前的阿素,甚至就在剛才他還錯誤的覺得阿素還活着……
轉念之間,才恍然,已經五年過去了,恍然間才記憶起,他一覺醒來已是五年之後,阿素死了,他成了啞子……若是阿素還活着,也早已過了雙十年華,豈會還是停留在及笄之年的模樣……
雲煙藍的身影溶入墨色里,那個人轉身離開了,她還是沒能瞧清他兩眉之間有沒有一粒硃砂痣,更沒有瞧清他的眼睛到底是不是琥珀色的,情緒變化的時候又會不會帶着淡淡的金色……
看着那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麼心突然痛了一下。
她呆呆的看着那絕冷的背影,不知不覺中一股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雲煙藍繪着瓊花的外袍,在瓊瑜殿的夜幕之下孤絕、矜傲着。
直至他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她才自查到失態。
微紅着臉,低下頭,她看也不看慎兒,順着去瓊瑜殿的路走去。
心口仿佛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摳走了一大塊……
有生以來,都不曾這麼失落過。
他是王爺?會是傅畫磬的嫡親弟弟淮西王?還是那個傳言中讓白鶴為之驚落的西秦秦王……
慎兒看着桑為霜安安穩穩的進了瓊瑜殿偏殿與那些大臣家眷們坐在一處後,才去瓊瑜宴上找薄彥復命。
慎兒看到薄彥好容易露出一個笑容來,顯然被那個女人挑起的怒火,已經被壓下去了。
薄唇扯出一個笑容,薄彥這才想到了他的「正事」,薄彥剛想到要顧及那些使臣的時候,殿外某個公公慌慌忙忙的一聲通傳:「秦、秦王殿下到——」
慎兒愣了一下,方才管那女人的事,倒是將秦王來的事情給忘了,他去找那女人的時候,就看到秦王站在那女人不遠處。
出於對西秦人的鄙夷,他故意視而不見,連招呼都沒有打,他更是算準了秦王不會在乎,也沒理由在乎一個不和他問候的侍衛。
薄彥凌厲的目側睨了慎兒一眼,慎兒微低下頭去。
顯然薄彥知道慎兒和秦王一前一後相隔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所以應該是碰過面的。
薄彥自然不會責備於慎兒,此刻他該考慮的是秦王不是稱舊傷發作了嗎?為什麼又要趕着瓊瑜宴的尾聲來……
*
那個雲煙藍,朧月白的身影,從照得通亮的大殿正門處走來,他身後七人身着清一色的黑衣,只有一個禮官穿着暗紅的秦人禮服。
仿佛其他人都只是他的陪襯,在黑紅之中,他那點白那點藍,格外的醒目。
從來沒有人能把雲煙藍的外袍穿出這樣的氣質,也沒有人能將繪有瓊花的衣裳穿出淡然決然的矜傲風骨……
他里袍拽地的大擺掃過地面的紅毯,那樣的風骨,那樣修長的長腿邁出的穩健步伐,讓人迫不及待的想望向他的臉,可是……
一張銀甲面具卻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留下一雙讓世人為之驚嘆的美目。
難怪,難怪會有飛鶴驚落,難怪,難怪他會銀甲覆面。
擁有這樣的一雙眉眼,那被遮住的容顏,或許更是「驚為天人>
他不該出現在這裏,他該出現在高山之巔,該出現在雲煙之端,或者是出現在落雪的竹林,甚至該是九重天上……
臣子為之驚嘆,舞女為之止舞,歌女為之啞然,樂師為之僵指……
所有的秩序都亂了,除了聽到一聲抽吸聲,站在瓊瑜正殿角落裏的宮女似乎聽到偏殿裏一個茶杯掉落在地的聲音,心驚的同時感嘆道:「何人如此不要命了,這個時候還鬧出動靜來?」
不過,這個西秦秦王真是太讓人震撼了,這一身氣度,這一身風骨,就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麼都停下來了?」終於殿內有人開口打破了這一場寂靜。王美人笑得溫恭又嫵媚,「舞樂還不快奏起迎接秦王。」
這一聲「解圍」,說得如此坦蕩,說得如此「端莊」,讓在場人覺得她是皇上在後宮之中的得力助手,這樣的場合里的確需要一個聰慧的后妃來解圍,可她既非後,又非妃,一個小小的美人如此大膽?竟比那些后妃更顯「氣度」……
有心的臣子已然低頭望向皇帝的臉色。
卻見皇上依然是一副沉穩的模樣,不見動怒。於是大臣們在心驚的同時,暗自點頭,看來這個王美人不可得罪了,再靜觀其變吧……
可是君意難測,豈是四字字面如此簡單?
傅畫磬陰寒的目光直射像朝殿堂走來的秦王。沒有半分避嫌,甚至沒有半分顧全各自的顏面,他如此直視過去,就像要將這個秦王看穿一般。
白天含元殿前不曾近看沒有察覺到,但現在他們相隔不過四五米的距離,他覺得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裏熟悉,在哪裏見過?
那道強而有力的目光,如同烈陽要灼燒萬物一般,仇人的目光向他直視過來,婁蒹葭強忍住心口那股要噴涌的幽憤,微垂眉目做出一個使臣該有的卑恭。
今日是秦國戰敗,且記下這份身為使臣,朝拜仇人時的屈辱。
緊抿的薄唇恰一鬆開,傳來近乎天籟的清潤嗓音:「姚主聖安,孤王舊傷復發遲來赴宴,孤王深感歉疚……」
他一開口,龍座上的人眉峰頓蹙,仔細的分辨起這聲音來,是,熟悉,連聲音也這麼熟悉……
一干大臣們屏住呼吸,過了好久,才聽到龍座上的男人,玄黑的衣袖微動了下,似乎換了下姿勢,方道:「秦王來洛陽途中遇刺,是朕護衛不周,秦王遲來朕豈會怪罪?來人!」
傅畫磬冷眼一睨站在身後的雲駟,雲駟微驚,舉步微僵硬,卻很快自自然然的走向前,在重華長公主身側擺上一張赤金臥虎靠背椅。
&王爺請坐。」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長喜公公細步走上前去,他伸出手供秦王搭靠,卻見秦王只是給他面子一般眉眼兒一彎,袖中手壓根未抬,淡聲道:「謝姚主隆恩。」
爾後他朝那赤金臥虎靠背椅子走去,在重華長公主身旁坐下,那風骨氣度,叫一干大臣們看直眼,以往當真不知西秦皇室有這般風骨之人,聽說西秦皇室各個美貌,重華帝姬,和這位「遮半面」的秦王就可見一斑了。
秦王的隨侍、禮官很守禮的站至秦王身後,自然也感受到了皇上看秦王的眼神很不一樣。
殿堂中的氣氛終於活絡起來,重華長公主朝龍座上的皇帝微微一笑,只有離她很近的秦王看到公主面上的淡淡紅暈。
見殿中有熱鬧起來,薄彥終於極不耐煩地開口:「瓊瑜殿尚宮何在?」
瓊瑜殿尚宮就在滿座大官身後的沉香長凳處坐着,當聽到那「小戰神」發話的時候,不免一驚,惴惴不安的弓腰上前,頭深低在胸前,柔聲開口:「將軍?」
薄彥將手中的酒杯扔在面前的桌子上,側目:「現在該做什麼,還用過來聽本座的指示嗎?」
那名尚宮一聽頓時惶恐的抬頭,如同被人敲打了一棒子,她立刻點頭:「是,將軍,下官知道了。」
&道了還不快去。」一聲厲呵之下,那尚宮已領着宮女從瓊瑜殿正殿退下,正殿外她抬頭吩咐宮人:「按照先前準備,還有幾支舞曲未上?」
瓊瑜閣的女官惶恐道:「只剩下一支了。」
瓊瑜尚宮聞言一愕:「還不快去將舞侍叫來,容我過目!」
瓊瑜樓女官將舞侍請來,為首站着的負責《火鳳》這隻舞曲的女官陸雪筱,之後是舞侍夏憶瑾……
瓊瑜尚宮細瞧了眼夏憶瑾,心中怨氣散了,覺得還算滿意,便問了舞曲名字,一聽竟然是《火鳳》。當下雖說疑惑這曲子失傳已久,但因為情況緊急也實在容不得她多想,便沉聲對着她們說道:「秦王突然駕臨,都給本官賣命的舞!別出一點差錯,若是出了差錯,本官不好過,你們也別想着好過!」
瓊瑜尚宮的話讓眾舞娘們心頭一驚,都嬌生生的點頭。
&懂了還不快進去?」
受過通傳樂師們已經開始奏起《火鳳》的曲目,其實在聽說最後一支舞曲是《火鳳》的時候很多樂師都茫然無比,這個時候一個公公卻呈上了樂譜,冷冷道:「還好薄將軍的人早有準備。」
樂聲一起,殿外的舞侍忙展開手中火紅的羽扇,在火紅的衣裙飛揚之際,翩然入室……
那些舞女臉上的神情驚喜而又緊張着,她們在起舞的同時,還得努力的控制住臉上迷人的微笑,不得增一分,也不得減一分……
滿室起舞的妃色羽裳,將眾人的眼球吸引去,連龍椅上的皇上眉目都微露出深沉之色……
這個時候在七弦琴一轉高亢的音符之中,一個身穿着火紅羽裳,手拿着兩把極大的火紅羽扇的美人兒從眾舞女中走出,就像是憑空變出來的一般,明明眾人都不錯眼的盯着那群舞女,可沒有想到卻憑空多出來了一個美人。
這美人將羽扇操控的如此流利,她相貌極柔,極嬌……
那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始終凝視着龍椅上年輕英俊又沉穩的面孔。
夏憶瑾覺得自己的心在嗓子眼處亂跳着,她驚慌又驚喜,沒有想到這個傳聞中篡奪前禹帝位的皇上,這麼年輕,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成熟男子的味道,只要看一眼,就讓人如此痴迷,難怪那些見過皇上的宮中女子,都是那麼渴望「一夜君恩」。
她的眼裏只有龍座上的皇上,完全忘記了還有秦王的在場,也完全忘記了掩藏自己的心思,到底不過是一個後宮中可憐的少女罷了……
皇上給了她很好的回應,正因為這個「回應」,縱容着她,引誘着她更移不開看向他的目光。
夏憶瑾的臉上升起火辣辣的燙意,她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折讓她無比欣喜,又無比驕傲着,他是那樣震驚,那樣……
夏憶瑾恍然認為這是她人生中最美的時候,她舞着,他看着,四周的人都變成了畫卷里的空白,她的眼裏只有他,而他的目光里也只剩下她,她是在舞給他一個人看,而他是在看她一個人舞。
王美人側目的時候正巧瞥見這一幕,一瞬間她愣在當場,已經很多年了,她從未見過傅畫磬為一個人失神這麼久……
顯然傅畫磬的失神,已經讓座在他附近的人感受到了,右相施唯也朝這邊望了過來。
王美人臉上的血色頓時消失了,塗了艷麗鳳仙花汁的手指緊握住鳳椅的扶手,她突然側過頭,朝傅畫磬一笑,假意往他身邊靠去以示提醒。
傅畫磬何其警醒的人,在片刻失神後目光轉向王美人,大手順勢摟抱住王美人嫵媚的身子。
&人怎麼了?」他的聲音雖輕卻不帶任何柔和的感情。
&些姑娘們可真厲害,轉得我頭都暈了。」信手拈來一個理由,她說的自然又嬌媚。
&傅畫磬淡淡一笑,「朕是瞧着她頭上的那支瑪瑙火鳳很適合美人……」
他的眼珠烏黑,黑的神秘莫測,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是他的話卻讓人聽着異樣的舒服,他永遠都是這樣的人……
誰也不能猜到他到底是真情假意,他的話也滴水不漏讓人為他死心塌地着……
王美人臉上的嬌羞更重,這話即便他只是隨口說說,也會讓她的心柔成水做的,即便是謊言,也至少他願意騙她。
她嬌羞的笑,緩緩地將身體靠向他的懷中。
而此刻,在殿中起舞正至興頭的夏憶瑾轉過身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忽然,胸口像被人重捶了一下,腳尖一頓,身子失去了平衡……
她以為她要狼狽不堪的倒在瓊瑜殿的地面上讓在座的人笑掉大牙,她以為她就要成為眾人的笑柄,她以為這會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支舞曲……
卻沒有想到,在絕望無力回天的時候,在晶瑩的淚水脹痛眼睛的時候,一個寬大的臂膀摟住了她。
這樣的溫暖讓她熱淚盈眶,身為舞侍竟然在這樣的時刻當眾出醜,身為舞侍竟然會連一支舞曲都無法完成……她心痛無比,終於忍不住,淚水決堤。
&麼哭了?」柔和沉穩的聲音從抱住她的那個人的胸腔發出,她震驚之下抬起頭望向他。
那張稜角分明的俊臉,那五官深刻如畫,沉穩、成熟、冷峻,他是姚國的帝王,是姚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良人。
&夏憶瑾簡直忘記了如何開口說話,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前一刻還摟着美人的皇上,這一刻會當着所有人的面摟抱住她,是他救了她,所以她才沒有當眾出醜……
或許,他對她還是有眼緣的。或許,他也是喜歡她的,哪怕這種喜歡只是初初的一點好感。
自古哪一個美人與權貴的邂逅,不是靠得一見鍾情?當初西施初遇范蠡,再後來王嬙驚艷了元帝,再後來玄宗痴迷玉環,自古成名的女子不都是靠自己的美貌。
&不想朕封你美人?」
在天旋地轉之中,他似笑非笑的啟唇,在眾目睽睽之中輕輕咬了一下她可愛的耳垂……
夏憶瑾三魂六魄早已離家,她哪裏還懂得思考,再他懷中再聰明的女子也會變傻,她只顧着點頭再點頭……
&好。」他依舊似笑非笑,在她耳畔輕輕呵氣,「那美人兒……將你頭上的簪子送給王美人,朕就讓你住進後宮去。」
夏憶瑾一愣,一下子想不明白封她做美人和頭上的簪子有什麼關係?
等皇上再開口問她:「想通了嗎?小美人?」
這個時候她才想明白,原來是王美人看上了她頭上的簪子。
她本想開口說她頭上的簪子不是她的。
卻見皇上勾唇一笑,摟着她的腰肢的手似乎是要鬆開的樣子,她一驚忙點頭道:「願意,奴婢願意。」
她說着跪在了殿中。
爾後,她聽到皇上當眾封她美人,在眾人道謝皇上喜得美人的時候,她已暈乎乎的被皇上抱起,走向了龍座。
兩個丞相面上恭喜着皇上,可是臉上到底是有些掛不住,皇上繼位以來從來不曾這麼放浪形骸過,今日在秦國使臣面前竟然……
二相心裏正這麼想着便聽到一直沉默的秦王開口道:「姚主,風流倜儻,英武不凡,讓孤王傾羨……」
&王風骨世間又有幾人能及?」皇上摟着美人,目光幽深的望向秦王,「這些舞女賜予秦王怕污了秦王一身風骨,朕自當好生思量大姚上下哪家女兒能當得起秦王正妃之名……」
他的話音一落,他懷中的女子劇震一下。他輕笑,大手更加摟緊懷中人。而寒澈的雙眸直射像秦王和重華長公主。
重華帝姬的臉如預料中的慘白,而那蒙面的秦王看不清臉色,卻能感受到那雙眼裏有陰晴不定的情緒……
皇上這一番話,說的簡直是直擊要害。
薄彥眉頭一皺,二相更是心中明白,在場的氣氛又緊張起來。
在偏殿的桑為霜聽得一清二楚。
早在看清那一雙眉眼的時候,她就認定這個人是她的小婁,雖然她不知道他眉心的硃砂痣用什麼東西給遮掩住了,或者是除去了?但是那一雙眉眼分明和她的小婁一模一樣啊……
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成為了西秦武威帝的嫡子,成了現在的西秦秦王了?
但她知道,她一定有辦法得知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小婁……
傅畫磬剛才的那句話,所傳達的意思分明是:他不會迎娶公主,不過他更樂意給秦王挑一個姚國名媛,一個他認為足以配得上秦王的女人。
哼!若秦王真的是小婁,那他的妻子才不要傅畫磬做主!
她不能當場撕破那人的嘴臉,但願純良無辜的小婁他身邊的謀士能明白這個道理……他的婚姻應該是美滿的、幸福的、而不是被利用的、包含陰謀的。
她得找個機會近看他一眼……
她得確定他是不是……對,給自己一個確定的答案。
但是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和傅畫磬「碰頭」,若不是薄彥「設局」,她還沒有做到見他的準備,可是如今看來她得感激薄彥請她赴宴;但是她不能見傅畫磬,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去看傅畫磬,用盡心思恨了那個男人這麼多年,若是看一眼,她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干出什麼極端的事。
姚人編修的史書上說她性恭而晦,行事極端,她想這句話給她,倒也是貼切了……
*
一曲《火鳳》為整個瓊瑜宴收尾,秦國使臣被送去驛館,而秦王和重華帝姬被皇上請去別宮暫住。
於使臣來說已是天大的面子,去歲吳國皇帝迎娶葉陽公主之時,也是下榻別宮。所以有臣子認為皇上請秦王和重華長公主入住別宮是給了「天大」的面子……
一場瓊瑜宴,重華長公主沒有被皇上納進宮中,也沒有被皇上指給任何一個年輕臣子,反而是皇上後宮中多了一個舞侍出身的美人。
後來這一段艷事被傳開,究其原因竟然成了後宮得寵的王美人看中了那舞女頭上的簪子?
一支簪子有這麼特別嗎?於是長安城裏很多人都想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簪子。沒過幾天,瑪瑙火鳳簪成了時下流行,那個做這支簪子的小店也被踏壞了門檻,此乃後話暫且不提了。
且說當時皇上帶着一大一小兩個美人退下後,秦王重華長公主也帶領秦國使臣禮官離開瓊瑜殿……
臣子們等着秦王離開後都望向這場宴會的負責人薄彥,坐等他行詞。
薄彥一時沒有弄懂傅畫磬置重華長公主於不顧,又言要為秦王選妃的原因,坐着沉思了好久。
這個時候的偏殿,聽到宮人喊出「恭送秦王」的話後,桑為霜才緊張的藉口先走了。
瓊瑜殿外的宮燈燃得很整齊,宮人們微低着頭向那一隊使臣致禮。
桑為霜站在殿外的長廊處,她一腳邁開,人卻站在那裏不敢向前。
從沒有想過他會上高高在上的皇子,直至現在當宮人們恭敬的朝他行禮,她才發現,她會如此害怕。
她不敢上前去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失蹤已久的婁蒹葭……
到底是忍受不了再次的錯過,她不想為一件事情抱憾終身!
桑為霜低着頭硬着頭皮沖了出去。
她只是想近點看他,看看他眼睛的顏色,看看他驚訝的時候瞳孔周圍會不會泛起一層金銀的光感。
於是,她莽撞的沖入他的懷中……
然後她聽到有禮官還是宮人的尖叫聲,甚至有侍衛已拔出腰間的劍來。
她撞近了他的懷中。
她不管那些冰冷的刀劍,她只想確定她心中的答案。
她如願以償的看清了他瞳孔的顏色,看清了他因為驚訝瞳孔周圍出現一圈金銀的光束,那樣明媚那樣刺眼。
可是她看着她的目光如此陌生……陌生的讓她以為她認錯了人……
原來之前瓊瑜林中的丟人一幕她沒有看錯,這個清冷、熟悉、有陌生的人……真的是與她失散了這麼久的小婁……
&婁……」她幾乎就要失聲大叫出口,可是這個時候一隻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臂膀。
她被那個抓住她的人一帶就帶入懷中。
好強大的內力,難怪她掙脫不掉,她倒要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占她的便宜!
身後的人用冷的掉冰渣子的聲音說道:「本座這愛妾素來夜裏視物不清,衝撞了王駕,本座代她道歉。」
愛妾!愛妾!愛妾!
桑為霜簡直要氣昏頭了,正要矢口否認,再轉頭同那誰解釋……
可是,那清冷矜傲的人啊,他壓根不曾看他們一眼,緩緩地抬步離開……夜色之黑,眾人不見秦王身影的微微顫抖,在與傅畫磬對峙的瓊瑜宴上他沒有緊張,沒有驚懼,一派坦蕩……可是現在,他竟然要靠握緊手中碧玉來緩解……
愛妾……
他身後的侍衛將劍插回劍鞘中,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無聲伴着王駕離開。
小婁……
桑為霜望着那個雲煙藍的背影,她要掙扎,要隨那個背影而去,卻被那個抱着她的人緊緊地摟在懷中。
&彥、你、發、什、麼>
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說道,若是薄彥此刻能看到她的臉,一定是滿眼怒火,而且臉頰滾燙的。
那些臣子們見主持宴會的護國將軍都出來了,自然也跟着散了,一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很多人曖昧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桑為霜臉不紅才奇怪!
&人,你最好是別說話,很丟人你知道嗎……」
&你、你……」桑為霜簡直要氣瘋了,卻只能在他懷中抖個不停。
他竟然說丟人的是她!明明抱着她的人,明明做丟人的事情的人是他!
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薄彥貼着她的耳朵沉聲再說道:「是哪個女人撞進秦王的懷中?莫要說剛才你不是故意的?」
&某女的臉紅的不成看相了!
是……確實是她「無恥」在先……
可是,他能不能放開她好好說話,能不能不要在這麼「莊嚴」這麼「眾目睽睽」之下抱着她?
&將軍這愛妾可真迷糊哦,薄將軍可要看緊點哦……」
&哈哈,這女人就該在榻上,狠狠收拾……」
去你娘的收拾!
好了這下她不光坐實了「薄彥的愛妾」的名頭,還成了「迷糊」又「水性」的女子
還好天黑着,還好她濃妝!還好明天換回女裝後,不一定有人認得她!
今晚過後,她再也不要穿成這樣出現在這些人面前,而且還是和薄彥一起!
薄彥笑着望向那幾個「不怕死」的調侃的大人,那幾個人見薄彥不生氣反笑,臉上笑得更諂媚了:「薄將軍,這女人如衣服,若是衣服破了丟了就是,改天本官給您找十幾個美人送去。」
薄彥臉上的笑逐漸化作一把利刃,冷眼一掃,冷酷道:「顧太保還是管好自家後院,洛南的火別燒到上頭夢裏去了……」
顧太保一聽老臉頓時一青,薄彥瞧也沒瞧那老色鬼的神色,攬着桑為霜離開了瓊瑜殿。
瓊瑜殿內剩下的事情都留給秦陽和聶慎善後。
薄彥簡直像是拎小雞一樣將桑為霜拎上馬車。
&彥,你不要太過分了!」
&於不抖了?能正常說話了?」他居高臨下的看着趴在車板上的桑為霜。
&
他蹲在她面前:「真看不出來你還有等本事,就你這身材,想勾引秦王?」
&他……」桑為霜猛地住嘴,不能讓別人知道秦王就是婁蒹葭,薄彥也不可以……
她知道,這個秘密對秦王不利,而且還會引起薄彥的注意。
&怎麼了?他很美,很神秘,很讓你流連?很讓你感興趣?」薄彥又用他慣用的口吻說道,雙眼似笑非笑中隱含怒火。
桑為霜直接當他發瘋,找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窩着,反正她回答他,他只會更加開心的「虐>
薄彥皺眉,「你怎麼不說話了。」
&呵……」她乾笑了兩聲,冷目望向他,「我說我沒有對他感興趣,我只是心急想去見你,結果撞到了他身上!將軍信嗎?」
&信。」
&不就結了!」
「……」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馬車外慎兒和秦陽的對話聲,薄彥掀開車簾同慎兒問了些話,後來吩咐人回府。
&煩將軍放我下車,折騰了一整天,我要回鏢局去!」
&這女人,回去鏢局和一群大老爺們……」
&蹉!」桑為霜兩個字堵住他的話,冷冷的看他。
&有話問你,你今晚非得跟我回府,這離宮門口太近,叫別人看到本座放小妾獨自下車,定以為我不要你了。」
&是你小妾?再者讓別人這樣以為最好!我才不是你的什么小妾!」桑為霜也不瞪他,聲音冷冷,「我是不會給任何人做妾的。」
薄彥冷眼看她:「你以為你還逃得出這局面嗎?我要什麼你心裏清楚?我是真要把你怎麼着你還是你嗎?不過是安排你一個假名分,別的女人我還不願意給!」
桑為霜一愣,他什麼意思?他要什麼?還有什麼叫做別的女人他還不願意給?
他真當她是神通還是未卜先知?他心裏多少彎彎道道,她如何猜的清楚?
&有話問你。」不容她再反駁,他強調着。
到了護國將軍府,許多僕從都對護國將軍領回來的這個女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桑為霜覺得那些人看她就像在看猴子,不對就像她是八百年沒出現在人間的千年老妖……
她的確很久沒扮成女人了,扮相有這麼恐怖嗎?
還是他們有很久沒見過女人了?
&姨奶奶…>
幾個新來的下人結結巴巴地喚道。
姨奶奶……
三個字、三桶墨汁從頭上淋下、桑為霜不僅黑臉,還石化當場……
正要發作卻聽到薄彥怒吼:「誰叫你們喊她姨奶奶的!」
怒、大怒,怒火滔天。那人提起一腳揣在那幾個僕從身上。
她不會忘記,薄彥此生最恨的就是他爹納進來的十房姨奶奶,估計這三個字該是薄彥的「禁忌」。
可是,他也不該這麼生氣,這麼這麼生氣,比她以往所見過的薄彥簡直相差太大了,以往的薄彥即便動怒也會很好的控制,而今天的薄彥他不光大怒,竟然還踢下人?……
&彥。」她伸抓他的袖子,若不攔下他,他這一腳再下去,不把人肺臟給踢炸了?看那幾人受了他一腳已經吐血了……
&命,將軍饒命……姑娘、不、夫人饒命……」
新來的幾個下人見有人求情立刻跪地磕頭。
薄彥的怒火好容易才平息,冷哼一聲,朝思人居走去。
桑為霜進了思人居後,倒是沒再和他鬥嘴,聶慎提了壺開水來,門一關,桑為霜開始沏茶。
薄彥坐在茶榻上,將外袍解了,半躺下。
他有心事,沉思的眉眼泄露了他的情緒。
應該是與過去的事情有關,和他剛才動怒的原因有關。
桑為霜不開口詢問,將茶沏好,擦乾淨手捻着茶果吃了起來。
她反正不急,先吃飽再說。
那薄彥就像掐准了她吃完的時間,懶洋洋第抬起頭來,「說吧,今天那個舞女頭上的簪子是不是你弄的。」
&桑為霜一噎,「人家好歹被皇帝親封美人了,還舞女舞女的叫!」
&呵,就她那副花痴的模樣能當足三個月的美人也算她命好,再者即便她是四妃,本座的品階也比她的高。」
薄彥是說,他現在是一品,不論是朝中的,還是宮裏的,還是路邊的,比他品階低的都得看他的臉色?
&又想些有的沒的,本座問你正經的,那簪子是你刻意弄的?」他眉目冷了三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桑為霜被他一凝視,目光閃爍了下,「我只是聽說王美人喜歡瑪瑙,於是想借那個舞女戴着我做的瑪瑙簪子宣揚宣揚,哪知今日皇……上,選她做了美人……這個真不在我考慮範圍內。」就算是在,她也不會承認的。
&是這樣?」薄彥凝視着她的眼睛說道。
桑為霜側目望向他,「還能怎樣?」
他懷疑她另有目的,她就偏要裝出一副,一切只是為了銀子的樣子。
薄彥眯眼望着她,道:「你就這麼缺錢?」
「……」桑為霜無語於他的直白,「是又怎麼樣?我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
&果真只是為了賺錢,今日生出的事我也不提了,你且回去吧。」他淡淡道,依舊半躺着,沒有動的意思。
桑為霜驚了下望向他,>
&麼?我要你走反倒是捨不得了?」
桑為霜渾身一麻,雞皮疙瘩直掉,「哪裏,哪裏,我這就走。」說完,便轉身。
&了。」他又想起什麼,叫住了桑為霜,「聽說你與那邵州前知州有點交情,今天瓊瑜宴他沒有出席,傳話的說是他『水土不服』重病臥床了,既然你認識,明日便帶着我的禮和慎兒去一趟吧。」
&麼?你搞沒搞錯?要我去?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和那林景臣有什麼過節?」
桑為霜陡然轉過身來,看着薄彥說道。
看着桑為霜霸氣外露的目光,薄彥皺眉,難道打聽來的消息遺漏了什麼?
桑為霜驚覺自己情緒太大了,林家壓根不可能把他們做的「齷齪事」泄露出去,薄彥也不會查到那些……
她臉頓時一燙。
&初我妹妹是被縣府送去做秀女的,後來死了。」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抬步走了。
她不回頭,薄彥就會信,她心裏清楚。
她早就想走了,從知道秦王會是婁蒹葭,她滿腦子裏只有小婁的事。
回到鏢局裏,換掉那身累贅的女裝,她在房裏轉來轉去的,就像一隻糾結無比的小鳥,不知道該要往哪裏飛……
從床榻走到屏風——
那個秦王一定是她的小婁,她是不會認錯。
雖然他隱藏了他的硃砂痣,還將掩藏了容顏,眉形也被重新被修過,但是他的眼睛不會變啊……
這些都是不想讓……傅畫磬認出他?
也許是在殿內他不好與她相認吧,是,場合不對……
從屏風走到滿月窗——
他是秦王了,在瓊瑜宴上自然不能和她相認,所以,他才會用那種陌生而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只是,他怎麼無緣無故成了秦王?
而且那種冰冷的眼神……
從滿月窗走到水晶簾——
難道他恢復了記憶?
他不想讓傅畫磬認出他……
難道小婁記起了以前的事情?
站在水晶簾處的時候少女的臉色白得透明,手抓着水晶簾上的水晶珠子,死死地抓着。
&嘩……」的數聲,一串珠子掉下來。
渾然不覺的,她又從水晶簾走向書桌——
即便他可能想起了一切,她都該去找他的……
她一定要去找他……
她得問清楚這一切。
次日,桑為霜就用盡各種手段打聽秦王的消息,因為不想讓薄彥的人知道,所以她都是親力親為,親自去打聽。
換上男裝的感覺讓她如此輕鬆自在。
真後悔在淮州的時候沒有聽辰二爺的話找褚歸大夫請教一下易容術!這樣的話她就不用戴着個黑紗斗笠到處飛了。
秦王今日要去東華苑和太傅大人探討棋藝。探討棋藝?看來小婁真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桑為霜立刻趕去東華苑,還好她對洛陽城熟悉無比,什么小徑彎道她都會繞,而且像東華苑、文淵閣、琅琊居,風華門……這些地方於她都是輕車熟路,熟悉的連哪裏有狗洞可鑽她都知道。
只是哪個秦王下榻的別宮,聽說是傅畫磬近幾年才修的,一來她地圖沒有弄到手,二來她知道那裏不光有傅畫磬的人守着,秦國的守衛可很多,她可不敢冒險去別宮,所以就選了「攔截」或者「偶遇」的路線。
東華苑!今天秦王會去東華苑陪太傅,不,是傅畫磬的太傅可不是她的太傅,下棋。
弄到這個消息她可是足足花了二十兩銀子!好容易拋開鏢局的一切,趕到東華苑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可是到了之後呢?
竟然看到人山人海的人群。
當場嚇傻,來這麼多人自然招來了成群結隊的官兵!
連東華苑以前她熟知的狗洞都被官兵堵着了!
搞了半天桑為霜總算搞清楚了,這些人都是聽說了昨日秦王「路驚白鶴」的「風流韻事」後,都來觀摩這位秦王爺的美貌的!
桑為霜在外面一站站到了天黑,也不見裏頭下棋的人出來。
一盤棋局下這麼久雖說也正常,也是他們也不能不睡覺啊?
又站了一個時辰,才見人群稀稀疏疏的散開了,原來傳出消息說秦王爺早走了,看不成了!
一陣秋風吹過桑為霜的黑紗斗笠,她覺得心涼了大半截。
於是次日,一大清早,桑為霜頭髮也沒梳,直奔宮門口去打聽,三十兩銀子屁顛兒屁顛兒的奉上,才得知三日後淮西王要帶秦王參觀文淵閣。
這次是文淵閣!提前三天得知一定不能給攪黃了!
桑為霜篤篤篤的又奔回鏢局,孔周站在鏢局門口,看見一大清早從外面回來,頭髮毛毛糙糙的桑為霜,驚訝地問道:「當家的,你一大早去哪了?」
桑為霜望天:「我溜溜,曬曬太陽。」
孔周望天,「當家的這太陽還要半個時辰後才出來吧?」
「……」
&和您說這些了,韓家老爺來了,您快些來,馬交給我了」孔周說完去幫她牽馬。
折騰了一兩天,桑為霜倒是把這事兒給忘記了,韓老爺是為了那瑪瑙簪子來的。
&老闆啊。」
&啊,韓老闆,到了有一會兒了吧?」
&啊,我來了快半個時辰了,得知徵老闆的一大早出去遛馬了。」
桑為霜笑道:「早上跑跑,精神好。」
&是正是,徵老闆年輕氣盛,就該多跑跑。」韓老闆笑着點頭,「在下今日來是想同徵老闆商議一件事。」
&是說要我給你們店畫簪子的事情吧?是不是有人找到你那裏去了,說你家做的簪子比別家的好,要訂很大一筆?」桑為霜眯眼笑。
韓老闆一愣,木然點頭,「徵老闆怎麼會知道?」
&當然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今天來是想要我給你畫簪子,然後再給我一筆錢,是想和我合夥做生意……」
韓老闆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了,「正是,在下正是此意……」
&韓老闆,嘍,東西我都給您理好了,您過目下吧……」桑為霜從書桌上拿出一沓紙來。
韓老闆接過一看,原來是一份「盟約」,沒想到這徵老闆已經將這個都準備好了?反應慢的韓老闆這才明白,原來這個徵老闆一開始就想和他做生意?是自己太不愛動腦子了?
他抬頭望向徵老闆,見她笑得那麼自信,那麼張揚。
他扶額笑道:「原來徵老闆早就算好一切了……是韓某糊塗,現在才會意……」
桑為霜很坦蕩,她的確算計着他,又何必惺惺作態裝出無意為之的樣子?韓老闆是坦蕩之人,她當然坦蕩以對。
&天早上我店裏就來了奇奇怪怪的人,找我店裏的總管,問我店裏是不是出出了一支瑪瑙火鳳簪子,因為那簪子用的花瑪瑙是我往淮州進的,現在長安城市面上的花瑪瑙只有我一家……」韓老闆解釋道。
桑為霜淺笑點頭,簪子用花瑪瑙來做,也是她之前提示的。還好,和她預料的雖然稍微有那麼一點差錯,但是也差不多是照着軌跡在走……
如果沒有料錯,那個來找韓老闆的應該是王美人的娘家人,聽說王嫣然受封后,傅畫磬將她的父兄接到洛陽來做官。
王嫣然那麼喜愛紅瑪瑙,那日那支火鳳簪子想必第一眼看到就心動了,更者那舞女帶着簪子竟然封了美人和她平起平坐,以那個女人惡毒善妒,一定會讓娘家人要了韓家店裏所有的簪子……
王嫣然為自己的名聲,不敢做出殺人放火的事,便只好花銀子將所有的簪子買下,而且恰巧她又喜歡那簪子的樣式,就順勢出了高價「霸佔」着韓氏店裏以後所有要出的新簪子。
王嫣然的盤算正中她的計謀!
咧嘴,開心的笑了,將己之痛施諸於彼的感覺是這麼暢快,她非君子,早忘了什麼「以德報怨」,現在計劃只進行了一個小小的開始……
韓老闆走後,桑為霜滿腦子的都是文淵閣的盤算!
三天後她要在寅時天沒有亮的時候就去文淵閣!當然啦,她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小錦了,不知道他長高了長壯了沒有?反正是「犯罪」要偷溜進去,不如就一犯到底,溜進去後先找小錦!
三日來為霜都在謀劃如何混進文淵閣見婁蒹葭!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然還是銀子好辦事!花錢買通了文淵閣後院的後廚……
定次日的凌晨隨着拖菜的板車走後院進文淵閣!
事情辦好了,桑為霜申時不到就就寢了,等着養精蓄銳後,寅時早起,飛奔去文淵閣。
可是至她沐浴完畢躺在床榻上後,每當想到明日能見到婁蒹葭,然後找到時機和他重逢相談,於是輾轉反側,再也睡不着……
桑為霜在被子裏翻過來轉過去的,連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一想到那張矜傲決然的臉,想到那時他看着她的陌生眼神,甚至想到他的雲煙藍繪着瓊花的衣擺……她的心就如此燥熱,臉頰也變得滾燙,一想到這裏她的瞌睡蟲全都死翹翹了!
不對!一定是沐浴的時候就把瞌睡蟲全部殺死了……沐浴完整個人就清醒無比,一定是這個原因。
桑為霜從被子裏鑽出來,再捂下去整個人都要熟了……
如此折騰一番,直到半夜才昏沉睡去。
第二聲雞鳴的時候,桑為霜從美夢中驚醒,她就要抱住……小婁了,只差一點點她就要抱住他了……
該死的雞鳴!見鬼去吧!今日晚餐山藥燉雞!
&了!……」等她清醒過來,像「詐屍」般從床榻上坐起,被子一掀,火速穿衣……
都寅時三刻了!想她英明神武的徵羽大人竟然會睡過頭!說出去豈不被薄彥那廝笑話死?
桑為霜穿好一身黛青色的小廝袍子,用香爐里燒盡的灰摸了臉,頭髮也弄得微亂,出門左拐,上大路直走十里,再穿橋,過大街,火速趕往文淵閣後院……
還好趕上了文淵閣拖菜的車。
&張家的小廝?」文淵閣的侍衛看了桑為霜一眼問道。
&差爺……」桑為霜點頭。
&是今日的菜單,你跟着這幾個後廚,卯時前一定要到這裏。」
&時?」桑為霜大驚,兩刻鐘內要她將菜單上七七八八的菜品弄來?
&麼你有異議?」侍衛瞪她,「誰叫你比平時晚了三刻鐘!這叫自食惡果!」
&你快去快回!」侍衛踢了板車一腳。
桑為霜低着頭暗罵一句,拖着板車走了,幾個後廚跟在後面連手都不搭一把!
還好在張家菜莊那裏看到了收她銀子的那個人,那人認出她來,眼睛擠兌了她幾眼,壓低聲音說道:「你怎麼才到?我不是跟你說了這菜是卯時前一定要送去的嗎?」
桑為霜支吾道:「睡晚了,爬不起來……」
那人一陣無語,吩咐了小廝幫她抬菜,「別以為我好心,我是看在那五十兩銀子的份上,還有你進去後可安分點,被人抓住了我是不管的,就算你報出我的名字,我也死不承認!」
那人一邊說一邊幫桑為霜搬菜。
「……」桑為霜無語,只好沉默。
卯時終於將後廚的菜送進了文淵閣,總算是矇混過關了!
現在就是找個位置躲着,反正等下人多了文淵閣的守衛也不會知道張家菜莊的小廝走沒走。這是那個收了她銀子的人指點的。
文淵閣她以前來過四五次,這裏也和她以前做公主的時候大致一樣,沒什麼改變。
巳時淮西王帶着秦王來此,那她先去文淵閣賢才殿找小錦文去。
不過,小錦文應該住在哪裏呢?
記得賢才殿有四五個長廊,三十多間才子居,小錦文會住在哪裏呢?
好在離巳時還有一段時間,夠她找尋一番。
賢才殿四五個長廊相接,此刻卯時,天初亮,有學生已經起床了,殿前的院子,已聽到嘩嘩的水聲,是有學生端着淨盆在院裏的水井前大水洗漱。
為霜躲過了那幾個人,在長廊一角,她聽到了有穩健的步伐朝這邊走來,雖然說步子較小,可見來人年幼,可是這孩子走路時的氣息很穩健,想來是有內力的。
為霜心驚,屏住呼吸從長廊上往外頭一閃鑽入了草叢,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不要被人發現了!
「……」裴有卿剛起來還有些迷糊,在轉過長廊的時候,聽到一點風聲,微驚訝,睜大了眼睛望向四處,沒有瞧見人影,但是確實有風聲,細嗅了嗅,竟然能聞到花香?
九月,菊露都寒了,竟然還能聞到花香……他微微錯愕,覺得應當是錯覺。
未曾在意他端着木盆朝院中水井走去。
桑為霜覺得剛才從這裏走過的那個小男孩有些眼熟,在淮州城看桃花宴的那日,那個來找小錦文的男孩子也是這麼高,這么小英俊,他們兩個若不是同一個人的話,也該是兄弟來着……
如果是這樣小錦是不是也會跟他們住在一起呢?以小錦的性格會和相熟的人住在一起也是對的!
等那個小男孩走遠了,為霜從草叢裏鑽出來,朝他過來的地方走去。
賢才殿才子居中,每一間房門左側木牌上都有學生的名字,這樣對於為霜這樣也方便了很多。
從長廊穿過,側身穿過一間間房。
至某個角落處,為霜眼睛一眯。
因為天快亮了,房裏沒有點燈,但因為是角落這間房與其他的房間相比昏暗了些兒……
一個瘦小的身影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喝水,想來是剛剛醒來。
桑為霜唇角一翹,桑錦文還是改不掉這樣的習慣,起床後姚喝茶才能完全醒來,否則一上午都會像沒睡醒似的……
&
座椅上的小男孩終於清醒過來,察覺到身後有人,驚慌的回過頭來,他以為是賢才殿的同窗,以致於一開始並沒有多麼驚嚇過度。
可回過頭來的那刻,毫無徵兆的愣在當下。
白光透過紙窗,即便是逆着光他也能看清這個人的臉,因為這張臉他太熟悉了,即便她有些髒兮兮的,即便她的頭髮也很亂……
&他喑啞的喚出,淚水不可遏制的湧出,猛地撲入那個人的懷抱中去……
&錦。」她輕聲喚出他的名字,淺淺淡淡的,卻又難掩苦澀,「你還好嗎?」
天啊,真的是他的大姐,大姐竟然來文淵閣看他了……
桑錦文在她懷中連連點頭,手臂緊緊地摟住桑為霜。好久才能自在的開口說話:「大姐,小錦好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還有小婁,小婁他回來沒有?……嗚嗚嗚……」
淚水還在往外冒,桑為霜替他擦乾了又擦,簡直像決堤似的,擦也擦不完……
&姐也想你,別哭了好嗎,小錦。」
桑錦文點頭,低下頭,自己用袖子擦眼淚,又忙問道:「小婁,不,蒹葭哥哥……蒹葭哥哥他回來沒有?……」
大眼可憐兮兮的望着她,好可憐的樣子……
桑為霜在他面前蹲下身,突然笑了,那樣柔和的自信,那樣慈悲的愛憐,「他回來了……今天我就是為了他,為了小錦過來的……」
錦文不解地望着桑為霜,緩緩道:「小錦不明白……」
桑為霜笑道:「小錦就會明白了,只是等會兒小錦若是看到小婁,不要驚訝更不要害怕,小婁也有自己的秘密,我們姚為他守護這個秘密……」
桑錦文眼裏更加疑惑了,是的,縱使他此刻絞盡腦汁也不會明白……
&錦現在不懂不要緊,只要記住大姐的話就可以了……」她柔柔的笑,伸手為他梳理頭髮。
穿好一身衣袍的桑錦文站在為霜面前,為霜從懷裏取出一個繡囊塞給錦文,「二十兩碎銀子,小錦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用。」
桑錦文驚了一下,沒有去在意銀子,而是望向為霜:「你要走了嗎?大姐。」
明知道大姐是偷偷進來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的想挽留她,哪怕再陪他多呆一會兒也好,反正離老師說課還有半個時辰,大不了晨練他不去了……
&小錦,我自然是要走的,記得下次放假回去,要提前告知!大姐給你做紅豆包。」她掐了掐他的小嫩臉,笑着轉身,卻在轉身的那刻又落寞了,沉聲道:「不要叫我。」
&正要喚她的錦文當場止住呼叫,緊抿起唇,一副欲哭又不得哭的模樣。
&要叫我,小錦,大了,就有分離,這些你懂,只是不敢想罷了,但是無論在哪裏,是咫尺,還是天涯,是朝夕相對,還是久別,大姐都會思念着小錦,都會在小錦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姐我懂……」從選擇來文淵閣的時候他就懂了,桑錦文笑了笑,「大姐你快走吧,我要去上課了,年底我要捧着閣老發的獎勵回莊,那個時候楊焉過雪他們會很高興的。」
他笑得那樣自信,晨曦從紙窗穿過,照射在他的臉上,桑為霜側眼就看到這一幕。
於是,她記憶了很多很多年。
時光荏苒,經久不褪的是小錦年少時的笑容。那樣甜,那樣可愛,所以她一直不忘,一直銘記。
無數年後桑公手札小計《西窗夜話》裏寫道:「那一天,她逆着晨曦的光束,同我說:『小錦,大了,就有分離』,『但是無論在哪裏,是咫尺,還是天涯,是朝夕相對,還是久別,大姐都會思念着小錦,都會在小錦最需要的時候出現……』那一刻痛苦與甜蜜在胸間交織,而當我再一次抬眼望向她清瘦的背影時,晨曦從紙窗處照射在我的臉上,我突然了悟了……後來的許多年裏,每當說起離別,阿姊會慵懶的執着瓷杯,淡淡地說道:『在最平靜的時候相遇,金戈鐵馬之後、玲瓏天下在握,獨留朕一人品一曲人走茶涼。』也是至現在,我滿鬢蒼白,提筆回憶之時,才從一冊野史處得知,這一句話竟然出自前禹高祖之口……」
*
&錦文你還在幹什麼啊?閣老們都到了!還不快去殿前。」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敲着桑錦文房間的們,急切地喊道。
&就來了。」桑錦文胡亂擼了把臉,將毛巾清洗了下,掛在木架上後,就去開門。
那高瘦少年錯愕的看了眼他,「怎麼才洗臉?起晚了嗎?」
桑錦文小愣:「啊?不是,是早上有點頭暈,這幾天看着像是要變天了。」
少年也不再詢問,道:「快點跟我去文淵殿,閣老們都到了,巳時要接待淮西王和秦國來的秦王。」
&桑錦文被嚇住了,文淵閣一下要來兩位王爺,為什麼先前沒有人告訴他?讓他一點準備也沒有?
&這是真的?」錦文忍不住再問。
少年睨他一眼:「不是真的,難不成是煮的?」
「……」桑錦文跟着小跑,他當然害怕吃到了,給閣老們留下的印象不好,更何況他不敢得罪王爺,還有一個還是秦國來的王爺……
桑錦文一路走一路擔心,他擔心大姐給他梳的頭髮亂了,他擔心他的衣服穿的不是很齊整,或者他的鞋子……
越想越亂,越想越緊張,等到了文淵殿才發現閣老們沒有訓斥,因為幾個閣老和十幾個老師都在給一群同窗們「排演」。
原來是文淵閣「近舞勺」班裏三十三人有十一名同學被選去「排演」了。可惜沒有他桑錦文……
裴家的四公子是自然在裏頭的,裴有卿聽說是後來補上去的,桑錦文自覺有些小小的失落,總歸是沒有被選上的人,雖然他不在乎被那些王爺注意到。他只是覺得有一點小小的失落,他答應過大姐要做到最好的,不免多想,覺得在閣老眼裏也許是他不夠聰明,也不夠用功……
閣老們將那十一個孩子叫過去面談了,而剩餘的二十二人被先生吩咐去打掃文淵殿。
文淵閣里注重少年的全面發展,在這裏他們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公子,從入文淵閣起,他們就不能帶僕從,從早上起來的洗臉水,到晚上的洗澡水都要自己親手去打。平時的話,這些清潔都是孩子們自己動手的。
塗漆的桌椅都被擦得發光,這時候又有先生來指導他們在哪處接見,在哪處行禮。打發那些無事的孩子去前庭後院掃地後,幾個個來開始用心指導選出來的孩子回話,教導他們該注意的事宜,還有必須的禮節性措辭。
直到巳時整個文淵閣里的人都忙活的焦頭爛額……而桑為霜則是東躲西藏的,弄得一身汗水。
辰時未到,桑錦文聽說文淵閣外已擠滿了老百姓,聽人說是來圍觀秦王的?他埋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看秦王?難道只因為他是西秦來的秦王嗎?秦人是不是長的玉他們不一樣?
桑錦文低着頭站在最後一排很不起眼的地方,他聽到有公公喊了一聲:「秦王駕到,淮西王駕到。」
之後,四周變得好安靜好安靜,站在桑錦文前面的同窗們都挺起了胸膛,讓本來就矮小的他顯得更小……他有些不甘心的想踮起腳來,此刻他好失落,好難過……
可是越是困窘,越是不能得償所願……桑錦文在踮起腳尖的那一刻險些崴腳跌倒。
他慌張的抬起頭望向四下,生怕有同窗注意到剛才那一幕,可是他多心了這個時候誰會注意到他呢?
他無可奈何的嘆氣,反正被這些高個子的擋住了視線,他也看不到,泄氣了不想再陪他們一股子勁大,轉頭想四下里看看,卻看到遠處的木槿花樹下竟然躲着一個人?
桑錦文以為自己眼花,伸手揉了揉眼睛,他沒有看錯,那人竟然是他大姐!
今天凌晨的時候大姐就是穿着這身黛青色的衣裳去見他的,而且即便她隱藏的很好她也能從她微露出來的身線看出那人就是她!
桑錦文現在像是被人丟了個火爐到懷裏一樣,哪裏還有閒工夫管那秦王、淮西王!
他現在就是擔心別人發現他大姐還在文淵閣裏頭!
大姐她似乎不知道她藏的不大好,他這個角度就能看到她啊!
額頭生出冷汗,他不敢看大姐,又不瞧看別處。
桑錦文看着站在前面的同窗,心裏有點慶幸,雖然看不到那些王爺,但還好是他站在這個位置,不然大姐……就要被人發現了。
他動都不敢動一下,希望等那兩個王爺和閣老們談完話,從文淵殿出來,大姐已經走了,不然他可不敢保證會不會有人經過這裏。
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姐來文淵閣除了見他,難道還有其他目的?她也是來看秦王的?
雖然有些心酸,但是這種心酸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站在前面的同窗們的議論聲打斷了。
他這才發現兩個王爺已經進了文淵閣正殿,閣老們和那十一個被選出來的學生也都跟着進去了。
&們瞧見了沒有,那就是『路驚白鶴』的秦王殿下!」幾個學生幾乎要尖叫出來,還好為了顧全禮儀壓制着自己。
&然是一等一的人物,那樣的風骨可把那個『遠古』『洛陽第一美男』給比下去了。」
一個面容清雅秀麗的少年,雙手抱着胸,慵懶的說道,此人乃左相魏濤的侄子矜秦,傳言與裴有溟不和,不喜護國將軍薄彥。
跟着矜秦的一黨也跟着幫腔起來,七嘴八舌卻不敢大聲。
&貌美得佳人妒……合該是他啊。」
&呵,非也,秦王更當是那句: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舉世無雙才能配他……」
&石如玉又如何?當是那首:得水能仙與天奇,寒香寂寞動冰肌。仙風道骨今誰有?淡掃娥眉簪一枝。此人當是仙風道骨能比擬的……」有少年爭辯道,可見他更看重的是那股超然脫塵的風骨,那不是人間積玉該有的……
即便如此,仍有人不滿:「我醉欲眠君且去,名朝有意報琴來……更貼切一點。」
是,仙氣更上一層了……
&倒是覺得,這般仙氣人物,只有他才配那句: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這個好……」呵,那樣人物自然是別有天地非人間之境界!這句詩古往今來,當得起的人寥寥無幾……
&我猶自覺得,當配得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矜秦望着遠方白雲,漫不經心的說道。
桑錦文不加入他們的爭執,他木頭似的站在那裏,心道:什麼是路驚白鶴的秦王殿下?為什麼他一丁點都去了解?
&誰在外面大聲喧譁?」
一個公公從文淵殿裏沖了出來,指着他們一群少年道:「淮西王與秦王議事,是哪個不長眼的剛才在這裏大吼大叫?」
那個公公看得出來有些年紀了,而且幾個明眼的少年一看就能知道那個公公是淮西王,也就是皇上的嫡親弟弟的貼身公公。
那些人自然不敢供出矜秦,但也不想怪到他們頭上,於是都低下頭默不作聲。
那公公氣紅了眼,指着他們道:「淮西王問咱家來要問罪剛才高聲直呼者,你們若是不說,就一起和咱家進去受罰!」
這公公這麼一說,幾個少年都搖頭擺手說:「不是我。」
矜秦抱着胸,笑的坦蕩,一群少年自然不敢望向他,竟然紛紛望向桑錦文。
桑錦文蒙了頭,來不及多想的時候已被人拎小雞似的拎了進殿。
&不是我啊……」
他剛才一句話都沒講,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他們也玩得太過火了吧!平時他們整他也就算了,怎麼今天這麼不看場合?桑錦文他倒是不擔心自己,他擔心的是……
他朝那處木槿花林子望去的時候,正好和一道目光碰撞在一起。
桑為霜本就憤怒於那些少年冤枉錦文,現在錦文竟然朝她這裏投來一眼,無疑是在給她警示。
*
&爺,剛才喧譁的正是這個學生,咱家將他帶來了。」公公望着跪在地上還在掙扎的桑錦文,「還不老實點?」
閣老、老師、學生們看到被拎進來的是桑錦文,心裏無語了一陣,卻不敢多說。
&擾王駕當以何罪論處?」淮西王看也不看桑錦文,沉聲道,「張閣老大人。」
張閣老一驚,從側面走出,「回王爺,輕者……當杖責三十,重者可斬首……」
淮西王方才微閉的眼眸這才睜開,望向桑錦文,道:「可聽見了?這可是張閣老說的……拖出去杖責三十。」
&什?什麼?」張閣老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跪地道,「王爺,這孩子也是無心之過,還請王爺網開一面。」
對一個孩子杖責三十豈不是比斬殺更殘忍?死了還好,殘了可是廢了終生!
傅畫硯陰冷的目光緩緩轉向張閣老,「無心之過?張閣老的意思是教不嚴,師之過?張閣老可是願意代這個孩子受刑?」
一干人都被這一句話嚇到了,裴氏兄弟相繼驚愕的望向桑錦文。
桑錦文更是在驚恐、慌張中,逐漸意識到也許這不是王爺想責罰他們「吵鬧」,或許本身不是衝着他來的……
他的小臉早走了血色,小身體在地面上瑟瑟發抖。
為什麼會是他?
為什麼要是他?
他還不想死啊?
可是就算是真的要死,他也不能背負着一個讓師長受辱的罵名去死啊……
他是桑錦文,是桑為霜的小錦,阿姊的小錦,桑家莊的小錦。
他不想他成為一個污點,一個受眾人唾棄的污點。
他不能成為桑家的恥辱,他是桑為霜的弟弟,活着就應該堂堂正正,昂首挺胸。
不甘啊……
好不甘心……
身體已經抖得不能自已的,汗水還有淚水從深埋在胸前的小臉上滴落,滴落在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
&爺……」他抬起小臉,似用盡一生的力氣,望向那個光是看着就覺得很陰險,很可怕的男人……
&錦文沒有大聲喧譁……桑錦文更不能讓閣老大人代為受過……同窗喧譁,錦文未曾出言制止是錦文之過錯,閣老沒有錯,是錦文愚昧、遲鈍……錦文自甘一死,望王爺恩准錦文,留一全屍……」
什麼?眾人將驚愕的目光投向錦文,連殿外都靜的能聽到風吹草動……
傅畫硯微驚,這才正眼去瞧那個跪在殿中的小男孩。
愚昧?遲鈍?能說出這番話來的孩子會是愚昧、遲鈍?
淮西王輕笑,勾唇再笑,又似笑非笑,他寒徹目光投向身旁坐着的秦王,淡淡道:「秦王爺怎麼認為?這孩子是放還是不放?」
所有人的目光又移向秦王,那個風骨矜傲,沉默不語的如煙男子。
秦王緩緩的抬起,銀甲覆面的臉上,目光可見游離,似乎他先前並不曾看向桑錦文,也並不曾了解這一幕?
他絕艷的雙目,神采何其淡,何其莫不關機?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將一個孩子的生死看在眼裏?
&國禮法本王不知,豈能妄自非議?」
何其清淺的話,從這樣仙氣的人嘴裏說出,太讓人口齒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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