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君的掌家妻主 第117章 唯此公子 獨獲我心

    可眾人壓根不知他袖中的手緊緊的握着一塊碧玉。

    對,在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竟然緊張了。

    或許是為一個孩子說出那樣一番話而緊張吧,或許只是一份憐愛,就像婁淵疼愛自己那樣的憐愛,出於一個哥哥對弟弟的憐愛……

    所以,他才在乎一個孩子的生死,為他緊張。

    桑錦文順着眾人的目光望向那個眾人所說的秦王,那個路驚飛鶴,被一眾同窗議論的仙風道骨的男子。

    是因為這一幕來得太突然了,以致於從進殿來他不是匍匐着,便是回淮西王的話,未曾能看那個秦王一眼。

    而這一眼,卻讓他頓時從死亡邊界又找回一絲重生的喜悅——

    那雙眉眼,那樣絕艷的眉眼,那樣驚心動魄的一雙眼……

    或淡,或游離,或迷茫的目光……

    帶着奇異的金銀光圈的琥珀色眼眸。

    不是婁蒹葭還會是誰?

    他難言此刻的激動,一時竟然發現自己連如何開口叫他的名字都忘記了。

    他突然想起了大姐說過的話——

    「他回來了……今天我就是為了他,為了小錦過來的……」

    「小錦就會明白了,只是等會兒小錦若是看到小婁,不要驚訝更不要害怕,小婁也有自己的秘密,我們姚為他守護這個秘密……」

    「……」

    原來大姐來這裏,是為了秦王,是為了婁蒹葭啊!

    對!他要為大姐,為小婁守護這個秘密,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

    他緊緊抿起嘴巴,不讓自己說一句話,強迫自己不要因為控制不住而喊出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熱淚盈眶,他用那種痛苦又喜悅的表情看着婁蒹葭……

    痛苦於今日的重逢又會是一場生死別離,喜悅於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小婁,這一刻他的腦海里全是關於小婁往昔的記憶。初見時,婁蒹葭一襲白衣,似從畫緩緩走下,走過白雪皚皚之處,還帶着月色的清淺,說不出的飄逸淡雅。後來,每當他晨起朗誦,一窗之隔,總會見到婁蒹葭白衣清濯的身影,他以為他會這樣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有大姐,有小婁,有楊焉,有過雪……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神情,讓那位淡得似一縷輕煙似的男子,心中產生一種奇異的感受。

    *

    秦王從來不曾想到,一個即將面臨生死的人,臉上會有這種表情,是一種痛苦、喜悅、甚至感激……交雜的情感……這讓他很想知道,這個孩子他到底在感激什麼?

    桑錦文熱淚盈眶中將頭埋在地上,他不想讓小婁看到他的樣子,從而感到難過……

    他感激着上蒼讓他在死之前能再見到小婁,至少他還知道婁蒹葭安安穩穩的活着,他成了秦王,他成了風華絕代的男子!

    而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那個路驚飛鶴的男子,他是他的蒹葭哥哥啊!

    他好驕傲,真的好驕傲!至少回到西秦,婁蒹葭可以掌控權利,不會被人一句定生死。

    婁蒹葭會高高在上的活着,他會成為亂世的統一者,他還會長命百歲!

    他是該笑的,是該感激的……希望婁蒹葭能照顧好大姐,他已經不是需要人照顧的婁蒹葭了……

    而看在別人眼裏,還以為桑錦文因為驚嚇,嚇瘋了?

    「桑錦文!」殿中一個少年終於忍不住喚出桑錦文的名字,他跑到殿前在淮西王面前跪下,「學生願意代桑錦文受罰!」

    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竟然是與桑錦文同歲的裴有卿。

    桑錦文從來不知道向來沉默寡言,不和他多交流的裴有卿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面為他求情?

    「學生也願意代錦文受罰!」見六弟都跪下了,裴有溟再溫柔內斂,再守禮本分,也忍不住了,在淮王面前跪下。

    這個時候殿外竟然也衝進一個身影。

    「裴有溟你以為你這樣做很大度嗎?」矜秦在跪在裴有溟身邊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道,他跪在地,抬頭看向淮西王,「王爺,剛剛殿外喧譁的人也有小人一個,那三十大板小人理當受着。」

    「哼!」淮西王看着一群跪下的少年,毫不留情的「哼」了一聲。

    「這就是文淵閣養的一幫好學生!」淮西王從金座上站起,背對向一幫跪地的少年。

    「當真是要秦王爺來看笑話的,家醜本不可外揚,今日竟全端給秦王爺看了……」傅畫硯冷笑道,袖一揚,「三人各領五大板,這事兒就了了!」

    五大板,對於這幫孩子來說,說重不重,說輕不輕!

    三十大板是可以打死孩子的,這五大板可都得當心了!

    此番淮西王爺算是開了天恩了。

    可那淮西王還偏偏不讓殿裏所以人都好過,加問一句:「不知秦王爺覺得如何?」

    秦王一眯眼,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問他,淮西王是怕他,不知他的用心嗎?

    觀了這一幕,秦王心裏便有數了,這淮西王做事不按常理來,而且淮西王的心思亦正亦邪,估計以淮西王之性情,還有這種處事方式,這個淮西王在朝堂上肯定沒有多少交情,不過……他覺得這傅畫硯並不是濫殺無辜,為非作歹之徒,只是處事風格,太……「得理不饒人」了。

    行事極端不說,還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淮西王爺,饒過他們這一次吧。」

    突然,矜傲如煙的男子淺淡道。

    淮西王一怔,不錯眼的看向他:「哦,秦王說要放了他們?這個自然可以,不過本王有個小小的條件。」

    說吧,秦王早等着你這句話了。

    七侍衛,腹誹。

    「王爺請說,若能達到,本王一定滿足。」

    「秦王爺真是痛快。」傅畫硯笑道,「不過是得知秦王兩日前購得一副……『名畫』小王想……」

    婁蒹葭一怔,不待他說完,抬手道:「成!」

    「真的?」傅畫硯大驚,欣喜全寫在臉上,「難得秦王爺如此大方!四位小兒你們都起來吧!」

    四個孩子一頭霧水,方只逃過一劫,都跪答道:「謝王爺。」

    「別謝我,要謝,謝秦王。」那淮西王突然心情大好道。

    「謝秦王……」孩子們不解地望向秦王。

    耽擱了一上午,繞了這麼大個彎子,得罪了一杆子的人,這個淮西王竟然只是為了一副名畫而已?真是服了他了!

    七侍衛一致無語。

    真的是為一副名畫嗎?旁人是這麼認為,張閣老心裏卻清楚……淮西王傅畫硯喜歡名畫不假,若是秦王手裏得到了什麼名畫,這淮西王非要討要去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今日這事情卻不光是衝着一副畫來的,究其原因還是他府上那個遠方侄女,被淮西王的一個「幕僚」看上了,可他的侄女死活不從,他堂堂儒學大家,也不能將侄女兒給綁去獻給別人吧?在張閣老看來,淮西王今日分明是想「公報私仇」為下屬出氣。

    早聽說淮西王有陰險之名,不曾想到連他下屬的那一份他都要計較……怪他抱着僥倖之心,還以為淮西王能大度不計較此事,畢竟他當時想不是淮西王要納妾,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屬下罷了,侄女不同意,便就此作罷。真是沒有想到……

    還好孩子們都沒事,這接駕伴王的事情真是稍不留意就會要人命。

    張閣老扶孩子們起來,心想淮西王有幾句話還是說的沒錯,這些小兔崽子們確實有欠管教,子不教師之過,這話也沒錯。

    觀光文淵閣不歡而散,而且秦王還白搭上了一副畫……

    淮西王那人真是個「不識抬舉的」,畫到手了,皇上派的「任務」也不想幹了,竟然同秦王說文淵閣觀光完畢了,他要回去看畫了……

    才觀光完文淵殿,什麼賢才殿,學子居,還有文淵閣著名的八大家石林都沒有去,這就叫觀光完了?

    事後秦王回別宮,有禮官將今日之事說給重華帝姬聽,果然哄得公主大笑。

    「蒹葭,真不知你得的是幅誰的畫,竟然讓那淮西王這般『猴急』?」

    重華公主笑的是那淮西王的不務正業,將姚國皇帝的吩咐的任務敷衍了事……

    秦王卻覺得這淮西王不能用尋常邏輯來判斷,越是這樣才越可疑。

    「畫聖微君。」

    秦王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重華不免一驚,艷麗的臉上,嬉笑之色消退。

    原來是畫聖微君之畫,怪不得了。

    重華深看秦王一眼,笑道:「皇弟,可真捨得。」若是她一定不會給,就讓那幾個學生受罰去,五板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況且即便救了那五人,姚國人也不會說秦國人心善……什麼秦人殘暴狠戾已經是百年來改變不了的印象了,不知重華此刻是在責備秦王的「沽名釣譽」還是責備他對姚國人尤抱幻想?

    秦王知長姐心思,面上淡然自若不改,他也不知是為什麼,在來姚國的時候,就一路勸說自己不要多管閒事,也不要被任何情緒左右,切莫要行差步錯。

    今日淮西王也不乏生試他之心,可今日……他竟然受他一試。

    *

    黃昏日落,匆忙的人家去了,星星點點的燈火點燃了,飯菜飄香、

    一個黛青色的身影晃晃蕩盪的在街上走着。

    計劃又泡湯了……還好小錦沒事。

    不過沒有見到小婁,還餓的飢腸轆轆,她現在好想飽餐一頓,去東街吃火鍋,點一大盆的肥羊卷……

    「信誓旦旦」的這麼想着,最後還是去路邊攤買了一大碗麻辣肉串,解饞……

    吃完後又飛奔秦王和重華帝姬居住的別宮。

    *

    數日後,洛陽大街。

    「發現沒有,這幾日一直有人跟着我們。」齊甲同楚乙小聲道。

    「跟着我們的多了,反正不是一股勢力。」楚乙肩膀撞了下齊甲的胸膛,小聲道。

    燕丙也放緩了步伐,退到楚乙身旁道:「你說咱們這是微服出來遊玩,還不是照樣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哎,左右不過是糊弄一下老百姓的眼睛,即便主子喬裝帶着斗笠又如何?那些人要知道的還是會知道是我們……」

    「所以,誰的勢力也別去管了……吃好玩好才是真道理。」秦庚將二人一摟,替他們幾個做了總結。

    「切,滾一邊去,誰有你秦大少爺吃的好玩的好,見過的女人和我見過的星星一樣多……」

    韓丁抱着劍,眯眼笑道。

    幾人中唯獨趙戊一人走在最後,孤僻沉默,而魏己則是寸步不離秦王蒹葭。

    從一條無人的巷子穿過,秦王所戴的白紗斗笠被風掀起,他側眼看了下身後的巷子。

    他知道那些跟着他的勢力每天都會更換不同的人,正如燕丙說的反正是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不必去在意的。

    可是……為什麼這個人,剛才出現在巷尾的那個身影,跟隨他已經足足六日了還不曾離去?

    而且這個奇怪的人,似乎是想故意露出破綻讓他發現「他」?

    這一點,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爺,今日,我們是去苦水游湖,還是去竹林聽風?」秦庚甩開燕丙和楚乙兩人,笑着朝秦王走去。反正連日來都是這麼混的,不說無趣,反正也不覺得怎麼有趣。

    白紗帷帽下秦王唇角一勾,抬起雲袖指了指前面不遠處。

    是一座閣樓,樓角的「玉」字旌旗在風中搖曳。

    是洛陽聞名三國的玉樓。

    「主子,那是姚國淮州辰氏……」齊甲出言提醒道。

    雲煙藍的身影稍微停了一下,仍朝那座閣樓走去。

    玉閣高聳,僅側門便處是人潮湧動,可想其正門定是門庭若市。

    從側門朱紅大門走過,見庭院,植被千種,玉做盆具,水晶覆泥,讓人眼花繚亂。

    七侍衛不禁讚不絕口,轉而望向秦王。

    而秦王孤身絕立,恐早已失神……

    雲煙藍袖內,他緊握着那塊碧玉,緩解自己的情緒。

    這一幕竟然讓他想起兒時,那個溫和美麗的女子也喜愛將玉做成盆具,她會碾碎水晶石覆於泥土層上,她也會將碎掉的玉石拿來裝飾香徑,只是她不是為了供養這些花花草草……

    「婁蒹葭,這些玉石都是為了養出上好的磬玉,即便成為粉末也不必傷心……」

    「婁蒹葭,你手上的傷口該上藥了……」

    她的相貌已逐漸模糊在記憶里,可他尤記得她那時說過的話。

    「娘……兔子受傷會疼,飛鳥受傷會疼,即使是花草被人掐斷被人踐踏的那一刻也是會疼的……娘,被磨成粉的玉,被碾成碎石的水晶他們都是會疼的……」

    娘說:「婁蒹葭!身為男兒就應該忘記疼痛。亂世男兒豈容你傷春悲秋!」

    可是娘又說:「婁蒹葭我只想你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答應娘忘記自己過去的身份,在谷風鎮裏平凡度日……」

    那時節雨雪霏霏,朱顏辭鏡花辭樹……

    彼時他不滿八歲,爾後與婁淵相依七年。

    當年娘親以他之血養出的磬玉,在娘親帶着他和婁淵尋找谷風鎮的途中遺落,後來玉遺母逝。

    那塊磬玉,到底流落在了何方?

    娘來不及說的谷風鎮裏的秘密……傅畫磬隱姓埋名於谷風鎮一年的心思……

    他在當初醒來的時候,就私下裏命婁淵派出一批精銳去谷風鎮打探消息……不出三個月探子也該回來了。

    秦王突然轉身走向魏己,唇動了動,魏己不錯眼的盯着秦王的唇。

    「是,主子。」魏己帶了一份禮進去見閣樓掌柜。

    秦王要見玉閣閣主,問着庭間玉盆何人所置,碎石水晶何人所為,是何人如此古怪,要「輕踐高雅」?

    秦王在庭間等了許久,終於見到一個身穿月季紅裙裝的玉人從閣樓里走來。

    「閣主不見公子,還望公子海量。」

    七侍衛一愣,這閣主好生傲慢無禮,他們以禮相求,竟有不見之禮?

    「這就是貴閣的待客之道?我們遠道慕名而來,竟然被貴閣拒之門外?」七侍衛之首齊甲站出來說道。

    那位玉人並沒有因齊甲的話感到半分羞愧,她舉止大方,談吐依舊優雅的拒客:「公子們請回吧。」說完挑起唇角,笑的溫柔大方。

    「你……」她這番神態反讓齊甲面紅耳赤,話不成句。

    其他六個侍衛也有了動作,想開口「教訓」這個女人。

    卻見秦王抬手攔下他們。六人便安分退下,低頭等候主子吩咐。

    那位玉人不禁挪眼望向這個「主子爺」,這等氣度的人,洛陽城裏可是寥寥無幾,可閣主說了不見此人,即便她覺得惋惜又怎樣?

    「公子請回吧。」不想再多做糾纏,而且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那位玉人笑着說完後,轉身回閣。

    「簡直是太過分了……」七侍衛本來陪主子出門心情很好的,現在都變得悶悶不樂起來。

    一身絕代氣度的人,輕笑着轉身離開,絲毫沒有被人「驅趕」的尷尬,不光如此他還帶着七個侍衛去集市上逛了一圈……

    最後回去的時候,七個侍衛手裏懷裏沒一個是空的。

    花盆,花苗,樹苗,壺具,肥料……

    「爺,您是想把別宮當花圃嗎?可這種歸種,等這些花兒草兒都長好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啊……到時候若是想帶回去,馬車也不夠地方裝啊……」

    燕丙肉痛的說道。

    秦王低頭淺笑,他懷中抱着一盆鳶尾。一手輕撫着花盆,他愛花草,就像愛玉石一樣,在谷風鎮的時候他住的小院裏種滿了花花草草,他待她們

    就像母親對他,婁淵對他……

    秦姚會晤,不知還要耗上多久,不妨花點時間培育些花花草草,待他們像孩子一樣,日後開出美麗的花來慰勞他……

    *

    玉閣里,那位大方溫婉的玉人若顏姑娘,聽人說那幾位公子走後,才去向玉閣閣主回話。

    寬敞的房間內,華麗卻不落俗流,清幽卻不冷清,檀木香幾,三尺藤桌前坐着一男一女,女子面若三十徐娘半老,卻是一頭灰白頭髮。

    男子坐在茶几處,一身墨色暗紋錦緞,披着微短的黑裘,清雅獨立,面若冠玉,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嘴唇緋薄。

    這人正是新上任的少保大人林景臣。少保與少師、少傅被稱為為「三孤」,在洛陽城中不過一混禮場的虛銜而已。

    「林少保數日稱病,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婦人緩緩轉過臉看向林景臣,那張臉絕艷妖冶半分蒼老,雖然可見美人步入暮春之態,但也能讓人想像十幾二十年前,她的美貌。

    林景臣眼中巨驚,不料這等拒絕從她口中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姨母……」

    「住口!」女人厲聲打斷他。

    屏風外站立的顏姑娘心下一驚,不曾想常年言笑頗多的玉閣閣主也會有動怒的時候,而且還是對一個年輕男子。

    玉閣閣主突然從藤椅上站起,朝屏風外走去:「林大人請回吧。」

    出言送客,一點也不留情面,就像剛才趕走玉樓下庭間的幾個公子一樣。


    林景臣墨澈的眼,忽然憂鬱了,像暴風雨來臨前陰沉的天氣,墨色錦袖內,手指捏得發出響聲……

    若是大禹未亡,他又何苦費盡思量,何苦做這麼多。

    *

    林景臣走後,着月季紅裙子的姑娘才緩緩走向玉閣閣主身邊。

    「閣主拒見的公子已經離開了……」若顏謹慎的說道,一邊打量玉閣閣主臉上的神情。

    玉閣閣主微點頭,不大在意的朝藤木長榻走去,若顏心知閣主歇息的時辰已到,是不想再受人打擾。

    她微思考了一下,仍忍不住透露道:「若顏觀那公子眼眸呈現琥珀色,眼圈外有金銀光暈……」

    「什麼?」剛躺在藤木長榻上的婦人頓時一驚。

    若顏心下一震,竟然單膝跪地,「若顏說錯話了,請閣主責罰……」

    婦人伸手打斷她:「你起來。」

    「不怪你。這人我更不能見。」婦人說道,「她若下次再來,你同他說,這裏沒有他要找的東西、要見的人。」

    「啊?……」若顏錯愕了一下,在婦人朝她望過來的時候,她臉上一紅,低下頭去,「是,若顏記下了……」

    *

    別宮秦王所住的宮殿是「隱逸殿」。初來時秦王也為這個名字感到困惑過,很少有恢宏的宮殿以富含禪意的詩句命名。

    此處「隱逸」二字取王維《哭祖六自虛》「南山俱隱逸,東洛類神仙。未省音容間,那堪生死遷」。

    隱逸殿後的庭院裏,假山冷峻、泉水清泠。幾個身影忙忙碌碌的,搬盆,撬土,摘花,種草……

    「這個肥料不是這麼施的。」

    「水不是這樣澆的……」

    「這花不能澆水,澆多了會死的!……」

    其中一個黑衣人看樣子更忙,一團糟的庭院裏他左串右跳,簡直如同熱鍋中的螞蟻。

    「燕丙,這種花的事你當然在行了,可我們不懂啊!」忍無可忍韓丁將鋤頭扔在地上,擦乾淨自己白皙的手,他只會觀天象,動羅盤,叫他做這些?

    「呵呵呵呵,韓丁老哥,我也不懂……」秦庚將君子蘭的種隨手灑在土壤里,「但願我灑的這一窩,一個苗也長不出……」

    「為什麼?」燕丙皺着眉頭問道,肉痛又憤怒。

    「因為長好了他還得澆灌,不如死了的好。」楚乙替韓丁解釋道。

    「……」燕丙無語至極,「想偷懶,門都沒有,有我在她們都不會死!你們每天都得伺候着,直到我們回秦國!」

    其餘六人一致扶額叫冤的時候,一襲雪衣的男人從殿中走出。七人立即噤聲,氣氛也緊張起來。

    而那白衣清濯的人眉眼微彎,並無責備之意,他淡然如煙的從七人中間走過,在一盆水仙前緩緩蹲下。

    他的手何其溫柔的端起那盆水仙,將她們移動至陰涼的角落裏。

    他褪下雲煙藍的外袍,一襲雪衣,濯濯清華,花草在他溫柔撫弄間,讓七個男子都看呆在當場。

    那樣溫柔絕艷的眉眼,即使銀甲遮住了他的笑容,他們也能感受到,那樣愛憐的溫柔笑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他就是那詩中萬人歌頌之人。如此風骨,為何其命如斯,要至權利污沼,惹一身腥臭塵土……

    七人看着秦王就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那些花草,澆水施肥一項不落。

    七人何等才思,在一瞬間大徹大悟:深宮無淨土,秦王只不過憐惜此殿「隱逸」二字。

    之後七人再無抱怨,對這些花花草草下了十倍的心思來照料。一心盼望她們該開花的開花,該抽芽的抽芽,該結果的結果……再者一心盼望他們早點回秦國去……

    *

    深夜靜謐的宮殿,雕花的木門,薰香飄滿室。毛茸茸的貂皮地毯,玉做的桌椅,瑪瑙的工藝堆積滿室,紫金絲團成流蘇的樣子,在殿閣橫樑上纏纏繞繞。

    紫金紗幔遮掩着里室,玉榻上鋪着火狐毛,一個美人半倚在男人懷中,她衣衫凌亂,剛經一場雨露,她臉的色澤極其紅潤,還帶着微微的喘息。

    而攬着她的男人衣衫顯得齊整,只是面上微露疲乏之色。

    「臣妾以為皇上有了新人,近期是不會來臣妾這嫣然宮的……」

    聲嬌人媚,恰當「嫣然」二字,也正如其名。她伸出手撫上男人的胸口,媚眼一眯,即便手就壓在他的胸口,她還是無法得知他的真心……

    這個男人她陪了他將近八年了,八年了啊……她還是看不透……

    男子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是一種硬朗陽剛堅韌之美,俊朗之中帶着唯我獨尊的狂傲之態,他的目光沉靜又隱含風雷。

    低頭望向王美人,目中沉靜,看不出心思,道:「嫣然之於朕,豈是那些女人能比擬?……」

    戲演的多了,便也分不清真情假意了……

    連自己都被自己所糊弄,時間久到,都忘記了當初是如何心動……

    那日瓊瑜宴上夏憶瑾一舞,模模糊糊的有些熟悉,與秦王給他的熟悉感覺不一樣,他那麼清醒的知道那樣熟悉是一種依戀,一種美好的感受……而秦王。

    他寒澈的雙眸一眯,那個人讓他感受到肅殺秋風的逼人寒氣。

    他不曾記起在生命中的哪個時候,感受到威脅過?對,是一種威脅的氣息。

    所以,這個秦王他不得留,他想西秦的攝政王會很樂意看到秦王的首級!

    不過是三個月內的事,他會多留他活三個月,再探探他的底細。

    「皇上在想什麼?是那位夏美人嗎?」王嫣然伸手勾住傅畫磬的脖子,嬌聲問道。

    傅畫磬低頭一笑,在她面頰上輕輕一啄,「朕美人在懷,還想其他人作甚?」

    甜蜜的話,即使是他無心,是他敷衍,女人也愛聽。

    「皇上討厭!」她佯裝生氣輕捶他的胸口。

    他抓住她的手,在手中一陣揉搓,溫柔的口吻道:「美人,討厭朕什麼?是朕太『賣力』,還是朕不夠『賣力』?……」

    王嫣然一驚,這是八年來她聽到的最動人的情話,本以為他是一個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男人,本以為他正經的不能再正經……沒想到,他也會說這樣的粗俗又曖昧的話……

    他是帝王啊……是有遠大抱負的王者,沒想到他也會有普通人的一面……

    她眼眶微濕,唇覆上他的脖頸,「皇上,給臣妾一個孩子吧……」

    頃刻,玄衣男子摟着美人的手臂一顫。

    *

    九月十五的夜晚。洛陽每逢十五,夜裏也格外熱鬧,茶樓酒肆都是徹夜不歇。且歌且舞,且詩且畫,鳳閣龍樓徹夜燈火,廣宇之下徹夜歡歌……

    已對秦王居住的別宮打探到很多可靠消息的桑為霜很快換好夜行衣往別宮趕去。

    繩子、飛爪在包,飛檐走壁、被那七個侍衛活捉她今夜也要進別宮勾搭到秦王爺!不對,是笨小婁!

    都這麼多天了,她故意露出破綻,甚至恨不得將她寶貝的要死的那根碧玉簪子,用放風箏的方式弄到他住的別宮裏頭去……那個笨小婁竟然一點回應也沒有!即便他不想回應他,想要她屁顛兒的去找他「贖罪」,也該給她放寬些權限,將他的幾個屬下支開,讓她好接近她啊!

    可是一連十五日,唯她一個干着急……

    不是都聽說他能和太傅大人下棋了嗎?那不是代表他恢復記憶了?或者說「傻病」治好了……

    可是為什麼?不應該啊……

    百思不得其解,她就親自去解!

    忍了半個月,實在忍不住了,非逼她出手!小婁可真壞,一定是在生氣她把他弄丟了的事,對、對、對,是她糊塗,一切都怪在她的身上,所以現在他才有立場看她急得團團轉,每天像個賊似的跟在他身後,又不能讓薄彥的人看出破綻來!

    別宮隱逸殿。

    一襲雪衣,濯濯清華,雲煙藍外袍瓊花成雪,片片清晰,月光下,他伸手為一株海棠梳理枝葉。

    那樣溫柔絕艷的眉眼,即使銀甲遮住了他的笑容,也讓人感嘆到驚心動魄的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不知他在看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溫柔的愛憐。

    不知他想到什麼,為何修長的手指撫弄枝葉都會這樣溫柔。

    更不知是怎樣的山水,浸潤出這樣纖塵不染的男兒,是謫仙比神祗還純淨,是尊者卻比掌控乾坤的尊者更超然……

    她想,在過去不曾在乎的某一刻,這個男人已走進了她的心裏……

    不是感激,不是回報一份深情,就那麼自自然然的走進她的心中。

    她喜歡他,喜歡他善良的撫弄花花草草的樣子;她喜歡他,喜歡他純淨又溫柔的眼神;她喜歡他,喜歡他白衣清濯,纖塵不染……

    不,她是如此喜歡着與他有關的一切……

    原來她苦苦尋他,不是為了小錦,不是為了桑家莊的上上下下,也不是因為可憐他的身世孤楚,更不是因為對他的一份虧欠。

    只是因為她喜歡他……

    原來,這才是喜歡啊……

    不帶任何利益的追逐着,無怨無悔着……

    她喜歡他。

    唯此公子,獨獲我心……

    明白的究竟算不算晚?

    算不算。

    *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里明。」

    她從屋檐上跳下,清風吹起一撮青絲,她的眼裏有愜意飛揚的自信,還有似水的溫柔……款款而來,笑語嫣然,「笨小婁,你轉身看看我!」

    對月獨酌的背影,孤影橫斜的風骨,他就是她心中的滿月……

    早知此人跟他日久,卻不料竟然是一女子,之前讓齊甲七人離開,便是逼她今夜現身,如今她出現了,竟然是以這樣的開場,這無疑是讓他心驚的。

    若他能開口說話,他一定會回她一句:「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徹底清。」

    可是他不能,一切只是空想。

    他不回頭看她,依舊用矜傲的姿勢,望着一輪滿月。

    為霜微奇,皺眉舉步上前。在匆忙步伐間,內心已料到什麼,害怕在心間蔓延開。

    「小婁。」喚出他的名字,迫使他回頭望向她。

    秦王終於難忍這聲音里的熟悉之感,回過頭去。

    四目相望,天崩地坼!

    是她。

    是那日瓊瑜宴外遇見的酷似華陽的女人。

    他記下那日,那日她狼狽的匍匐在地,那日這雙酷似阿素的臉,那日大姚護國將軍薄彥的屬下稱呼她為夫人,薄彥尚未婚配,難道她是薄彥的侍妾?

    想到這裏他竟微感憤怒,可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的侍妾,與他何干?

    是,正是與他何干,她為何要來「招惹」他?

    他不想泄露秦王「不會說話」的破綻,更不想讓大姚的人發現什麼,於是準備招來侍衛將這個女人帶走。雖然心中隱有顧慮,但也只是因為她長得像華陽而顧全她的名聲,他不想再「好心」管姚人的死活,說過不再動念的。

    可當他抬手想要招來侍衛的時候這個女人竟然……

    竟然撲進他的懷中……

    「小婁……」

    這樣沙啞的呼喚,竟然能透過胸腔直擊他的心頭。

    像旭日照射萬里,穿過層軟疊嶂,穿過萬里雲海,枯木逢春,萬里冰融……

    「小婁……」

    不要再喊了,不要……他在心裏吶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為她的每一聲呼喚感到心酸……感到苦澀……感到濃濃的思念,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傷痛。

    不該是,不該是這樣的……

    他該推開她的,可是他僵硬的動彈不得。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對一個陌生女人此刻的依偎產生一絲心疼,一絲依戀,他竟然忍不住想伸手去「回應」。

    他忍住,忍住那股有些強烈的衝動。她只不過一個不相干的女人,他怎麼可以用緊摟過阿素的雙手去摟抱一個毫不相干的女人?這個女人她不是阿素,她是一個姚國將軍的侍妾!

    「小婁……」她從他的懷中抬起頭,清冷如月的眼望向他,那一刻她的柔情似水,一如當年華陽眼波流轉望向煙雨之中清水荷塘處的白蓮那般……清冷,卻又溫柔。

    她紅着臉鬆開摟着他臂膀的手,低頭將垂在臉頰邊的劉海別在耳後,是少女的羞惱與為難,她本是受過大家教育的女子,竟然會不顧一切的摟抱住他,她思念他太久,她太難以抑制此刻的激動。

    這大半年來過得渾渾噩噩,原來薄彥說的沒有錯,婁蒹葭走了,她也跟着瘋了……

    只是那時自己,一葉障目,不能看清自己的心思。

    原來是喜歡,從很早以前就喜歡上了……

    她低下頭,一時她不再是那個眸中有着驚人自信的桑為霜,她竟然會覺得不自在,不知道下句對白該說什麼?更該從何說起?

    訴說她刻骨的思念?似乎矯情又「使性子」。

    說她沒有丟下他,在很努力的尋找他,她猜到他被人帶去西秦,甚至還想將生意做到西秦去,於是才設立鏢局,想通過到西秦的商人來打探他的消息……

    可是這樣的開場,這樣的辯解,越想越讓她覺得矯情……

    她緊張,不均勻的呼吸聲自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無措的手只能將自己飛檐走壁用的繩索和飛爪緊緊的捏在手裏。

    她突然想將自己變成被動的那一方,突然想要婁蒹葭示意什麼……他不會說話,至少他該相以前那樣溫柔的看一眼她……

    察覺到不對的氣息,她驚愕的抬頭望向他。

    觸及一雙冷酷冰冷絕艷的眸,冷漠如冰,深沉似潭,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個死物一樣,不是他剛才看花花草草時的愛憐,甚至她連一塊石頭都不及……那樣的眼神中有憎恨、有厭惡……

    他在恨她將他弄丟了?他一定是被人逼迫着做了西秦的王爺,在過去的大半年裏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小婁……」她伸手想抓住他的一隻手臂,卻被他轉身避開。

    滿月的光華下,秦王蒹葭臉上的神情堅毅冷靜。早已沒有了先前的失神,他理智的分析這一切。

    一個酷似華陽的女子,一個連說話的方式甚至……聲音都和華陽如此相似的人……

    會是傅畫磬派來的?難道傅畫磬知道了他是當年的婁蒹葭?……

    月華照在他的衣袍上,就像讓他渾身浸染了一層冰霜。

    是不是因為他猜測到了什麼,於是他派一個長得酷似華陽的女人來接近他?想知道的更多?

    銀甲之下,薄唇冷笑,即便傅畫磬知道也無妨。

    反正傅畫磬欲除他而後快,以傅畫磬的詭計多端一定不會留他活着回到秦國,這還正合了婁非墨的心意!

    他們當他婁蒹葭是什麼了?砧板上的肉,任他們宰割?他若沒有十分的把握豈會請命出使秦國?

    傅畫磬,婁非墨,他們是否太輕看婁蒹葭了?

    想殺死他?他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雖然知道這樣的假設對這個女人並不公平,因為她是薄彥的侍妾,不可能同時是薄彥的侍妾又來聽從傅畫磬的命令接近他,她若是傅畫磬塞給薄彥的棋子,豈會這麼容易暴露?而且她給他的感覺如此……

    「婁蒹葭,你說不出怨我的話,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並不是想丟下你的,而且我也不是薄彥的侍妾,那天我想通你解釋的,可是他攔住了我,而你走了……我不想讓別人懷疑你,還有你為何成了秦王?……」

    他眼裏的陌生情緒,讓她慌張害怕起來,她竟然不知她的小婁會用這樣鄙夷又厭惡的目光凝視着自己。

    她慌張之下「口不擇言」的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說出口,她的神情那樣緊張,她不再在乎所謂的矯情與否!她害怕,害怕婁蒹葭會恨她……

    「小錦,過雪,楊焉,阿旺……我們都在等你,小婁,你恨我,不要恨他們好不好……」

    這一刻她卑微的開口祈求他,只希望他能原諒她過去的「錯誤」,他是如此純淨如此執拗的小婁啊……她知道他的純善,知道他的執拗是因他的滿腹深情而生。他其實一樣愛着桑家莊的每一個人……

    她不會在他面前落淚,即便他陌生的眼神真的……傷到她了。可是她不會讓他看到眼裏晶瑩淚光,她會做與他比肩向日微笑的葵花,不是依附他的高大向上生長的藤蔓,更不是在他庇佑下顧影自憐的小花……

    無情的冷哼,不是派來接近他的嗎?為什麼還裝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故人重逢,而他忘恩負義呢!

    可是為什麼看着她強自歡笑的臉,胸口會脹痛不已?

    她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而且還知道他不會說話的……事實……

    月光將雲煙藍外袍染成霜花之色,瓊花就像覆蓋了一層繁霜。

    秦王凝視着桑為霜,如同腦中有帶着冰渣的狂風卷過,有夏日的驚雷聲響起——

    「她到底是誰……」

    胸口的刺痛,腦縫似要裂開……他伸出手將胸口的抽痛按壓下去!

    ------題外話------

    連載期間美人們看書認真寫書評,耽君看到了會獎勵的。然後繼續求訂閱……



第117章 唯此公子 獨獲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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