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仙為禍【二】故人

次日。

推開蕃蓮纏枝紋的雙扇門，一縷金色陽光霎時擠入滿是甜香的秀麗閨閣內。碧色紗帳隨着輕風微起浪騰，斑駁頓躍於碧色之上。

柳夢璃抬手撫發，紫色衣袂頓時滑至小臂處。如玉般溫潤的肌膚霎時暴露於空氣之中，留下一痕雪色。將手緩緩移到自己面前，微攤開掌心。那自出幻瞑界以來就覆上掌紋的墨色紋絡，在今日又長了一毫。

「少主，當紋絡長至與肩相連時，你便……」

柳夢璃臉上浮起一絲痛苦神色，煙眸一合，似是這般就不用再回想起奚仲在她臨走時所說的怪異的話。她已決定，不再去貪戀些人世什麼了。

見故友，遂一一道別。

想到此處，柳夢璃又睜開眸子，對着門外**淡淡一笑。

「夢璃，你醒了？」韓菱紗的聲音突然就從頭頂跌了下來。想到今日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所以她也就早早來了。閒來無事，便是坐在了屋檐上，靜靜看着風景發呆。聽到屋內有些響動，她便是立刻開了口。柳夢璃一怔，忙垂下手去。衣袂順落，也就掩去了墨紋。

表情微微僵硬地走出房間。柳夢璃轉身對上方的韓菱紗輕輕應了一聲，道：「菱紗，你可準備好了？」

「我？我倒是無所謂啊～只不過夢璃，這事有些違背常理道德，倒是你，準備好了嗎？」

沒準備好又能怎樣？昨日已經下了決心邁出這一步，也就意味着再也沒了退路。

儘管心裏，依舊不太好受。

柳夢璃微微搖頭，想要趕走心中的顧慮。片刻後，她抬袖向韓菱紗揮去。

頓時，韓菱紗只覺逐漸由發至身，順次而下的緩緩充實起來。赤色陽光不再透過軀體，它們一片接連着一片，覆了全身。「這返堇香每日只能使用一次，切記只有一個時辰之效，我們必須把握好時辰——菱紗，一會兒迷香匯聚，紫英來時，你便將這錦囊里已經備好的定魂散撒至他身上……」柳夢璃一邊說着，同時又蹙了眉，似是對此做法頗是躊躇。韓菱紗嗤笑一聲，沖她一揮手道：「嘻～這個好！這麼久以來還沒試過偷襲過那冰塊臉，不知他防備怎樣～不過我韓女俠的身手定是比他好多了～」

「噗～～～菱紗……」柳夢璃頓時被她感染。但一想到現在時不待人，又立刻斂了笑道：「菱紗，我們這就開始吧！」

頷首行至迷香園中央，柳夢璃攤開掌心向天。一枚藍色光暈漸漸躍現，又脫離了掌心，越來越刺眼。隨後，一股陰柔香氣跟散，逐漸瀰漫滿園。桃花頓合，連錦亭前流水也止了。韓菱紗緊握錦囊，走到離柳夢璃最近的一樹茂密桃花中隱畢，靜候着慕容紫英。

見她準備好了，柳夢璃嘆一口氣，便在身邊幻出了幾隻小妖。它們一動也不動，也只是靜靜站着。

園子裏，複雜心情交錯。

突然，一道劍光穿過迷香，直徑劃入地面。塵土與花瓣紛紛驚起，落下之時，柳夢璃啞然。身側剛幻出的小妖，已經灰飛煙滅，不見了影蹤。沒料到他的劍術已精進至此。

風微微吹着。

藍色的光圈自劍氣落下時就已殆去，迷香園內重返一派生氣。不過轉瞬的時間，花合了又開，水亦是緩緩流動起來。桃花滲進髮絲，滑入衣襟，覆在掌心又跌落在腳邊。柳夢璃有幾分愣神，對面的他，則斂了一雙秋水目，裏面飽含不解，右手卻猛地將攝天一握。

「……」

相視對望間，慕容紫英幾次欲言又止。柳夢璃眼眸內頓時划過一絲歉意，又別過頭去。

韓菱紗在桃花叢里微微嘟起雙頰，看到柳夢璃分心，她在心裏嘆道：這個時候，肯定是不能按計劃那樣做了。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過依夢璃那性子，這「強人所難」的事，恐怕她也不會再去做第二次了。唉，這可怎麼辦才好？時間也不多了。「你——」

「你——」

二人同時開口，又俱是一愣，緘口不語。韓菱紗看得心急，一跺腳，乾脆就跑了出來，大步流星的繞到慕容紫英身旁，大聲道：「喂！紫英！」這一聲霎時喚回了柳夢璃的思緒。趁慕容紫英大怔側頭之時，韓菱紗則快速解開手中錦囊，將裏面的定魂散往他身上撒去。

眼睜睜地，看着他將定魂散全全吸入。柳夢璃合上眼眸，緊抿雙唇，萬分不忍。直到韓菱紗再次輕聲喚她，她才終於走到他身側。「紫英……對不起……」望着他如一尊塑像一般站得筆直的身軀，韶華已逝的輪廓，柳夢璃心一痛，伸手一撫額上花鈿，又牽過慕容紫英右手，往他掌心一划。

韓菱紗一手環繞纖腰，一手托住臉頰，既緊張又焦急的等着。眼見柳夢璃已鬆開手，退去一邊，可是慕容紫英全身上下，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柳夢璃略搖頭，將手合疊在腰際，無奈道：「不行，他在用意識抵制。若我強行灌入，他五臟六腑，必會受損。」

聽到這話，韓菱紗蛾眉緊蹙，轉身對嚮慕容紫英，狠狠一拍他肩頭，薄怒道：「為什麼你還是不明白，我是望舒劍宿主命，死了也是怨天不開眼！我從來都沒有怨過你，你又何必這樣？現在夢璃回來了，也有辦法讓你好好生生繼續活在這世上，你別那樣固執好不好？你還是以前的那個紫英嗎？你現在分明就是在自暴自棄！天河他眼睛看不見，我又不在他身邊，他都還好好活着……而你，四肢健全！你別忘了自己是誰！你要做的還有很多！天下蒼生都還需要你……你還有那麼多事沒完成，你又有什麼理由一心赴死？」

「菱紗……你別這樣說……紫英該是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有些時候，有些事，不能太過於強求……」柳夢璃一撫鬢髮，輕垂眉眸。韓菱紗訝然看向她，很是不相信：「夢璃……你還是夢璃嗎？怎麼你們……」

「人仙妖，壽命本該都有個命數。如妖，可以修煉來延長自己壽命，甚至是永存。但是否能達到那境界，則該另作一番語。終是難逃的命數……也說不準，哪日我也就……」

慕容紫英雖是全身動彈不得，但身邊人聲卻是盡收入耳。當聽到柳夢璃一句「也說不準，哪日我也就……」心裏頓時蒙上一層不祥。韓菱紗微張櫻口，好半天的也是沒緩過神來。正欲多問，卻見柳夢璃搖搖頭，抬袖一揮，濃香齊齊嚮慕容紫英涌去。眨眼間，定魂散盡褪。

「夢璃！」韓菱紗忙上前一步，想要去阻止，可身子卻不由自主的愈來愈輕，最終又浮在了半空中。「討厭！偏偏這個時候……」

慕容紫英抬頭看看空中那抹近似透明的紅魄，復又看向正站在他面前、離他不遠的薄愁上眉，粉唇微抿的女子，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反倒是韓菱紗，所有酸楚霎時全湧上心頭，沉默少許，又發狠道：「死吧死吧，呵！我們還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朋友！我一個人走了，竟然大家都這麼看得起我，怕我寂寞還都想下來陪我！既然這樣，我現在就回去，順便好向閻王討要幾個鬼差名額！」

「菱紗，不是你想的那樣！」柳夢璃上前一步，剛想勸勸她，哪知紅星碎現，韓菱紗一招「煙雨奪魂」，瞬間沒了影蹤。慕容紫英臉浮出一絲憂慮。整個迷香園隨即一片沉寂。

柳夢璃站在他身後，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看不見他目內在園中只剩下他二人之後的隱隱閃爍。

「紫英……」

「……嗯。」

柳夢璃微微張口，剛想要說些什麼，心臟卻驟然一緊。話尚含在口中，身子如萬錐齊刺，火灼蟻噬，又瞬間僵硬，不由自己。

這就是，古卷上所說的症狀麼？黃色皮卷，似乎又在眼前晃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