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田野阡陌交縱,到處是金黃的草垛,收穫的季節,一波波麥浪層層起伏,風帶着洌洌的涼意迎面吹來,我深吸一口,鼻間滿滿地充溢着野草的氣息。
心情大好,我們一行人幫着鄉親們一起到田裏幹活,收割粟這種事自然用劍氣更為迅速省力,一時大家有了比試割粟的興致。
將農田裏幹活的鄉親都喊走清場,我與天明、扶蘇各自選定一片農田,運起內力拔劍而揮。三道劍氣齊刷刷奔涌而出,瞬間割斷無數粟麥,像三道波浪,擴散而出。原本勢均力敵,但很快,天明的劍氣明顯更快範圍更廣的橫掃而開,急湍甚箭,我不由嘆服,天明的武功突飛猛進地實在太快。
然而突然氣場一變,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形屏障砰地一聲暴擊,硬生生狙擊了天明的劍氣,一圈氣浪猛然迴蕩。
天明與扶蘇都面有驚色,天明詫異道:「內力突然消失了!怎麼回事?」
而我的劍氣卻未受影響,一路馳騁而去,還未等我細想,我與對方的劍氣已經對沖,攪在一起,盤渦轂轉,強烈的亂流讓粟米塵土飛旋橫飛,我下意識退後幾步,突聽天明一聲大叫:「師娘,別!」
我正忙於對陣不知道什麼來頭的高人,天明一驚一乍的也讓我有些煩躁:「別什麼別?!」
咔,一聲機關的開合聲,我腳踩到了個淺坑,一陣突如其來的銳器刺中的疼痛,重心一倒。
我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天明!!!你!!!!」
天明捂住臉,懺悔道:「對不起對不起!」
被這一折騰,我一瞬鬆懈,對方的劍氣已經快直逼面門。眼前忽地一暗,扶蘇身影擋在我面前,濃墨的眉緊緊皺起,眼神里是深濃的關切,懷我在身前。
劍氣被他擋去,往四方而散,周身的空氣如靜止一般,他胸膛里的震動讓我心一跳。來人的攻勢並無殺氣,並不擔心他受傷,只是,他自然而然的作為讓我莫名油生一絲擔憂。太熟悉的情境,一樣的關心,一樣的神態,如過去一樣的他……
「哈哈哈哈,張夫人,失禮了。」
大笑之人,語氣帶着幾分痞氣幾分爽朗,正是劉邦。
我苦笑,自己被稻穀飛屑甩地一臉蓬頭垢面,還不幸中了陷阱崴了腳,整個狼狽樣一半得拜這位未來帝王所賜,又不好發作,只能對責任人之一的天明發泄幾句牢騷:「天明,這東西能這樣亂放的嗎!傷到了我就算了,傷了老人孩子怎麼辦!」
天明竄過來,連忙解開機關夾子,真心誠意地連連道歉:「都怪我嘴饞,抓山雞的機關忘記收起來了!」
一邊的扶蘇很順手的拿出一瓶金瘡藥,正是帝國皇家專用的那種藥膏,我心中一頓:「先生,這藥?」
「小妹給我的,說是處理各種傷口都很管用。」
「哦。」我心一定,剛才的兩個細節讓我有一瞬甚至在懷疑扶蘇是不是真的失憶。就在這琢磨的一晃神間,扶蘇已經幫我脫下鞋,處理起傷口。
我忙開口推諉,扶蘇堅持道:「我受傷也是夫人悉心醫治和照顧才復原,報答恩人是應該的。」
我腳往後一退,彎起嘴角心虛道:「我哪裏是你的恩人,救你的是.....是高月姑娘和子路師兄才是,我只是打打下手。」
「咳咳。」劉邦意味深長地一咳,我下意識看了他一眼,順着他目光側頭看去。
「劉季兄。」張良禮節性地打了聲招呼,目光便定在我腳上,臉色驀地沉鬱,「怎麼又受傷了,真是無時無刻不讓為夫省心。」
聽到他吐出這一句擔心人的一貫句式,心有暖意卻還是故作好氣的瞥他一眼。他沖我擺擺頭,又對扶蘇客氣一笑:「多謝先生,我來吧。」
扶蘇微微一愣,不知為何若有所思了一刻,又似豁然般地微微一笑,將金瘡藥遞給張良。
蔥白的手指沾了些藥膏,輕輕拂過傷口,細細的酥癢掠過心尖。在周圍一干人等的注視里,調侃意味的眼神里,自己竟莫名有些無所適從,熱了臉頰。
「咳咳。」劉邦又一聲低咳,打破安靜里的尷尬,「子房,說來夫人受傷也是我的不對,遠遠便看見這邊劍氣沖天,夫人英姿颯颯,棋逢對手,不由想亮一亮我這把最新打造的重器寶劍,誰知……」
寶劍?
粗獷卻鋒銳的劍身,漆黑如碳,隱隱間有一股波動傳出,仿佛可以淫滅萬物的光熱。與在大澤山時似曾相識的氣場,只是更為沉雄疏狂,不拘形跡。
我訝然:「這是……熒惑之石?」
「夫人好眼力,如今它不是石,而是赤霄劍。」
「赤霄劍!」我又是一驚,這就是劉邦斬蛇的赤霄!似乎比想像中過於粗糙質樸了些吧……
張良問道:「當初為俠魁之位,爭隕石爭得頭破血流,如今如何成為了劉季兄的佩劍?」
「此隕石無論誰保管都對其有強烈的反噬,唯獨我劉季能夠與之安然共處,所以此石就由我保管。巧也巧的是,一位白髮仙人楚南公,他告訴過我,我命中會遇一劍,名為赤霄,黑石所煉,可斬蛇定天下。」
「定天下?真的假的?這楚南公老爺爺還給過我天書呢。」天明有點不信。
張良與我對視一眼,我微微頷首,他神色深以為然:「那麼劉季兄,此次前來是有什麼要事麼?」
「我大老遠跑來,也是因這劍。最近隕石有些奇怪,平時用它也只是稍增功力,最近卻有暴漲的勢頭,雖然對於我是好事,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總覺得有股力量從東方湧來源源不斷在灌入此劍。」劉邦一臉神秘望向張良,沉了聲音道,「子房,你說是不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張良思量有傾,忽而問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這些日子夜晚,東方天際常有光柱出現。」
「這兩者有關?」
「只是說有可能,蜃樓東渡,突然出現此異像,或許這隕石也是受其影響。」
「是麼?有那麼玄乎麼?」劉邦眯了眼,皺了皺眉。
我默默驚駭,知道張良所指蒼龍七宿,如果那光柱真是陰陽家東渡要尋求的目標,那麼那又是怎樣巨大可怕的能量即將被開啟,以至於隕石也能感應到遠在天邊的強場的波動。那也意味着我們需要更為主動的尋找蒼龍之謎的答案,否則陰陽家「勘破天機」之時,我們完全限於被動,毫無反手之力。
話題說到一半還未深入,遠處傳來號角聲和踢踏的馬蹄聲。抬眼望去,最當先的正是威風凜凜的少羽,身後一列人馬有幾個陌生的身影,個個英武軒昂,透着萬夫難敵的威猛氣魄,一看便知都是大人物。
少羽這一行,是去找楚南公所說的能成就其霸業的風林火山,這是找到了麼?
天明調侃道:「這小子回來排場還挺大。」
張良唇邊揚起肯定讚許的笑容,為我們解惑道:「風林火山,鍾離眛、英布、龍且、季布。」
我嘆了一嘆,今天可真是熱鬧,那麼多楚漢風雲人物都聚齊了。
少羽很快到了跟前,翻身下馬:「師公師娘,你們看。」
他雙手端着一把方長寶劍,劍身緩緩出鞘,隱有異光若花紋似流水似流雲,如其劍名,似透着凡人無法觸及的幽邃玄奧。少羽略有激動道:「我不僅找到了傳承兵家的風林火山,機緣巧合之中,還得到了遺失多年的楚國寶劍天問!」
劉邦湊近來,稀罕稱奇:「傳說中的天問寶劍沒想今日能一見,小兄弟,可以啊!」
張良也有意外之色:「這把劍是如何得到的?」
「神秘人送之,並未留名。」
「如此蹊蹺?」
「這把劍……」一直在一邊傾聽並未多言的扶蘇忽而疑惑道,「我似乎曾經見過。」
少羽神色微微一變,輕慢又略有不快,他轉過身面對眾將,劍指蒼穹,吐千丈凌雲之志:「屈原的天問劍本是楚國的寶物,楚國滅亡之時,必是被秦國所奪。秦國滅我大楚,苛政暴政,名不聊生,楚南公預言,亡秦必楚,這次天問回到楚國人自己的手裏,物歸原主,這難道不是天命所歸。」
還在馬上的將士們被鼓舞,高聲應和:「亡秦必楚!亡秦必楚!」
扶蘇臉色明顯地一沉,略有猶豫,直言道:「秦國統一天下,不再有紛爭和混戰,廢除世傾世貴,這又何嘗對百姓不是一件好事。」
眾人難以置信的一怔,無數鋒利質疑的目光刺向扶蘇,氣氛驀地一僵。
「好事?哼,那麼多將士那麼多族人,失去故國,失去封地,流落草寇,秦國苛律法重徭役,逼迫千千萬萬六國宗族遺民背井離鄉離開故土,又何時仁慈過留給我們應有的安身立命之所。」少羽面色緊繃,怒氣充盈,唇邊抿出如鐵的線條,翻身策馬而走。
扶蘇沉默着,面對氣氛的異樣,周遭的敵意,他眸低氤氳的是他失憶以來一直揮散不去的朦朧混沌。
對於他,他並不知道自己與秦國有任何干係,我們為他編造的身份半真半假,他只知道自己是楚國貴族,楚國公主和楚人的兒子,昌平君的外甥,但並非嬴政的兒子。而在楚天之下,面對群情如此砰湃高喊亡秦必楚的楚人,他情發於中,坦率直言為秦國說話,可見秦人的氣質和觀念深入他的骨髓,不是輕易可變可移。
張良微微凝眉,轉而對扶蘇道:「昌平君之所以曾輔佐秦王,或許也是看中秦王可成大業,但最後為何還是選擇回到楚國,背叛秦國,或許也有其內情。據我所知,昌平君很有可能與陰陽家不相為謀。嬴政親信陰陽家那種絕對的極致的力量,成就帝王絕對的專權,皇權的不可動搖,而低估了陰陽家的圖謀野心。昌平君帶走天問,死於楚國,之後天問不知所蹤。而如今出現於少羽之手,這段往事似乎有了端倪。」
扶蘇默然沉思,我想以他的學識自幼的精英教育,不會不明白張良話語中的勸解之意。這個天下未來的命運並不取決於個別個人的得失或者局部狹義的是非,而是暗流涌動的大勢博弈,時來天地皆同力的順天應人。
我問張良道:「這樣說來,天問劍又是與陰陽家有關?」
「很有可能。」張良點頭,又檢查了一遍我腳上受傷的部位,道,「我背你回去。」
我擺擺手:「能走。」
「不讓背,我可就直接抱了。」他手一伸,欲將我撈起。
周圍一干人壞笑的注視下,我尷尬答應:「那還是背吧。」
所有人都一溜煙撤地迅速,不一會兒只留下他背着我在隊伍的最後。
張良鎮重道:」注意保持距離,接觸多了,難免扶蘇又深情愫,他雖然失憶,但是品性並沒有變化,還是會依舊對這樣的你有好感。」
我好笑這位謀聖大人什麼時候變那麼囉嗦,故作不解道:「這樣的我?有那麼好麼?」
他語氣淡淡,帶着幾分促狹的意味:「雖然說不清楚好在哪裏,但是卻讓大秦長公子人魂牽夢繞。」
環住他脖子的手臂往裏一收:「說不清!!什麼意思啊,張子房!」
他笑意一漾:「說不清,因為什麼都好,娘子,可滿意。」
「嗯,這還差不多。」我付之一笑,又有些悶悶,「只是覺得這裏都沒有對他真心以待的人,連我自己也瞞了他太多事,再敬而遠之,實在太不夠朋友。」
「他與小夏投緣,還有親妹妹在,傾慕他的王浟也早晚會與他再見面,雲兒是否操心太多。」
「其他人我倒是放心,只是不知道少羽會不會真心接納扶蘇,惹出什麼事來,雖然扶蘇是昌平君的血親,但畢竟他是嬴政的兒子。」
張良語調隱隱帶着幾分唏噓和惋惜:「少羽可成霸業,只是王道,恐怕並非其可成。」
風生於地,起於青蘋之末。張良似乎早已洞穿了人心,預料了未來世事,少羽終究會與我們漸行漸遠,已然初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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