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事變五天後,身在甘泉山谷專心養鵝的黑熊才拿到確鑿的情報反饋。
前後十天時間,黑熊專心整理山谷。
百餘名傀儡道兵晝夜不歇,有效拓寬了小溪河道,採挖條石鋪埋石堤建設水堰。
水堰是個大工程,每增高一層石堤,所需要的工程量幾乎翻倍增長。
塘堰所聚的水泊,水位每提升半尺,整體水量增加的更多。
這十天時間,也只是圍了一片大約八百畝,葫蘆形的兩道水堰池塘。
第三道水堰地基已經開始挖掘,但最近是沒時間建設了。
葫蘆池塘正中,石塊壘砌的水榭之上。
黑熊垂釣,邊上甄宓刮洗魚鱗,用石臼搗碎的生薑碎末塗抹魚身醃製。
黑熊粗布短衣,褲腿挽起到膝蓋,頭戴白巾裹額。
甄宓青衣白紗,頭上也戴一條白巾將盤起的頭髮裹住。
許都事變,天子以身殉社稷,於情於理天下縞素。
大小鵝群在水塘划水,甄宓看着多少有些饞。
但目前為止,除了最初三隻鵝外,其他的鵝黑熊都捨不得吃除了公鵝。
現在不吃,只是沒到最肥美的時節。
母鵝才有生育價值,擁有更大的容忍尺度。
至於公鵝,存留種鵝,其他公鵝都是耗材。
飼料不足的時候,瘦小的母鵝,缺乏潛力的母鵝,都會被屠宰。
養鵝如此,養牛馬羊也是如此。
坐在水榭陰影下,黑熊一些前世的費解、憤懣情緒也就煙消雲散了。
只要想明白了,也就沒那麼多怨恨、憤怒。
也只是想明白了,所以發洪水時顧好自家就行了。
至於劉協生死,又或者是否委屈,以及是否英明勇烈,與自己何干?
黑熊欣賞眼前水泊、鵝群、遠處山林、天穹之際,甄宓說:「郎君,長史已到岸邊,將要乘船。」
聞言,黑熊扭腰轉頭去看,見岸邊幾十個人,只有七八個人最終上船。
「那你避避。」
黑熊說着,水榭下游池面一艘運輸條石的小船抵近,兩名傀儡道兵搖櫓,載着甄宓離去。
不多時,崔州平等人乘船抵達水榭。
他們來時黑熊收了魚竿,親自處理最後一條巴掌大的魚,這已經是池塘中的大物了。
手握短刀,魚鱗快速褪去。
刀刃鋒利,剔除內臟後,他開始刮取細膩魚肉。
魚肉糜子混合之前的,黑熊攪拌一番裝入木罐,扣上蓋子後拘水洗手。
清洗一遍,黑熊才來到議事的水榭涼亭。
他挽起袖子落座,崔州平坐在前排,引領眾人長拜:「拜見君上。」
「所來何事?」
「臣聽聞君上要赴六月匈奴盛會,今天時變更海內動盪,臣民失主盡皆憤慨。以臣之見,君上應廣布檄文,糾合四方英傑志士同討國賊,國賊授首之際,便是天下重安之日。伏望君上明察。」
崔州平說完頓首長拜,司直孔融也是一身白衣,就連頭上烏紗進賢冠也變成了素紗材質。
孔融也是叩拜大禮:「今能安天下者,唯有君上。」
這兩天孔融也是後怕不已,曹操那個瘋子,如果不是孔融早早離開許都,要麼給天子殉死,要麼給社稷殉死,要麼被曹操殺,他沒有其他路子可走。
隨行而來的韋端也是拱手長拜:「鄙州願隨大司馬同討國賊!伏望不棄,許我涼州之士能有報國、贖罪之機。」
其他幾人也都是行禮長拜,黑熊見了不為所動:「曹操雖然奸滑猖獗,但我不認為他敢弒君。此事不急,且觀天下各方抉擇。」
崔州平又說:「不論如何,還請君上取消六月行程。」
「我有太行、南山之天險,何懼關東之變?」
黑熊端坐,取出自己的小茶壺為自己斟茶,端起茶杯小飲一口,這才側頭去看主簿楊阜。
楊阜這才起身去提沸水,為其他人烹煮茶湯。
為了避免浪費,楊阜也在改進自己沖茶的技藝。
比如現在,茶葉、石蜜都是放到茶壺裏熬煮,直接給眾人上茶湯。
茶水擺在面前,又滾燙難飲。
崔州平已經顧不得什麼臉面,見黑熊這樣悠閒毫無進取之意,就直言:「社稷不可一日無主,臣以為,如今最要緊之事,乃聯繫各方,推立新帝以安社稷。」
幾個端茶碗吹茶湯的人乘機抬眼去觀察黑熊,發現黑熊毫無心動的意思。
頗感失望奇異,這些人又目光接觸,加密溝通。
黑熊聽了,拿起一顆早熟的紅杏剝開果肉放下杏核,將果肉放嘴裏咀嚼,果肉略柔韌。
嘗過這種山里紅杏的人只覺得牙酸,口齒生津。
黑熊吞咽後,才說:「推立天子這種事情,推誰也不會推我,人貴有自知之明。而我不點頭,他們推立的天子又算什麼天子?不能說兵強馬壯者為天子,應該說天子必然兵強馬壯。」
無人辯駁,讓黑熊頗感意外。
環視掃一眼,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曹操這等當世大奸大惡之徒?我實在是無力分心經營關東,就連河洛之地,也頗感力不從心。讓他們去爭,待我懾服河套諸部,又是數萬騎兵馬。比之壯大根基,我又何必追求微末之事?」
這時候韋端卻說:「君上不爭大位,也合該進位稱王,以安關隴之心。」
孔融急了,正要開口勸進,就聽黑熊語氣斷然:「不妥。國喪之際,哪能做這種自娛自樂的事情?以我的功績,距離王位還是差一些的。待我收復朔方四郡,糾合整理河套諸部,再破西部鮮卑解除涼州邊患後,再議論此事不遲。」
西部鮮卑是涼州的邊患,還有河湟諸羌,以及散落涼州各處的雜胡。
這下其他人都急了,東曹掾司馬芝拱手:「君上,此大爭之時也。關東之士蒙受曹賊誆騙,如今盡皆惶恐,無不渴求英主以洗前恥。若遲人一步,關東之士盡屬於人,來日我之勁敵也。」
孔融也說:「正是如此,關東英傑心懷朝廷社稷,為曹操所誆騙。他們急於投奔新帝以證清白,君上若放任自流,來日彼輩退無可退,勢必死戰。」
「嗯,說的有理,那來日就讓他們死吧。」
黑熊說着側目定睛去看,孔融等人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掌握實際兵權的君主,根本不是他們能輕易拿捏的。
此刻也都順着黑熊目光去看,就見鍾繇引着司隸校尉衙署里的掾屬十幾人來到岸邊,鍾繇登船,幾個會搖船的掾屬隨行。
尾櫓搖動,平靜池塘水面上小船航速較快。
二十幾個呼吸就來到了水榭碼頭,說是碼頭,實際上是一條水池淹沒石階。
船勉強停好,一身白衣頭扎白巾的鐘繇就上岸踩踏石階,快步上前。
抬手撲倒在黑熊面前,雙手叩拜哽咽:「曹賊弒君,國家不可一日無主!懇請梁侯大司馬監掌國事,行周公舊事!」
韋端眼睛一亮,也起身跪拜在鍾繇身側:「涼州牧韋端,懇請梁侯大司馬兼掌國事,行周公舊事!」
不等崔州平、孔融、西曹傅干、東曹司馬芝開口,早有準備的鐘繇取出一卷帛書雙手捧着:「原鎮北將軍王邑、征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馬騰署名在此!」
鍾繇說話間,他隨行的屬吏將鍾繇的旌節拿上來,立在鍾繇身後。
他可是侍中、持節的司隸校尉,考究起來,是天子生前的授權使者,地位在這種時刻,很是特殊。
這時候,崔州平恍然大悟:「君上,侍中劉艾可是有天子監國密詔?」
孔融認真點頭:「原來如此,理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