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浚家裏出來,廖雅權一腳油門上了大道。
汽車開出一段距離之後,她謹慎觀察着馬路周圍,發現無人跟蹤後,將汽車藏匿在一家旅社的院子裏,然後攔下一輛黃包車,到了另外一家旅社。
再次從旅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了一身時髦的連衣裙,戴着黑色網簾禮帽,踩着高跟鞋,將自己打扮成了一位名媛小姐。
她提着坤包上了一輛電車,過了兩站路後下車再次攔下一輛黃包車,來到一家咖啡館——欣欣咖啡館。
咖啡館裏一位文質彬彬的男子已經在等着她。
廖雅權要了一杯咖啡,點上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煙霧氤氳中紅唇啟合,冷聲道:
「為什麼突然接頭?」
男子端起咖啡,瞥着窗外,淡淡說道:
「你越界了。」
廖雅權餘光瞥了一眼四周,見沒人注意這裏,身體前傾,不屑說道:
「什麼越界,時間緊迫,我只好自行向軍部傳遞情報,這有什麼問題嗎?」
「再說了,我本來就是特高課的人。」
男子冷笑一聲:「你是特高課的人,老師是土肥圓,但這不是你越軌的理由,伱應該知道在金陵的所有情報機構都要在領事館須磨閣下的領導之下,即便是特高課,我們也有監督的權利。」
「再者,只有我們領事館才有超大功率的電台,你貿然向東京發報萬一被中國的特務處偵測到,帝國的佈置將前功盡棄。」
「我看你是想立功想瘋了,急功近利別說超越帝國之花,一個不小心,你這朵玫瑰怕是也要凋謝。」
原來廖雅權從黃浚這裏拿到果黨封鎖江陰計劃的軍事情報後,看到情報重大,立功心切,竟然沒有將情報傳遞給領事館的中村少將,而是直接發送給了東京本土。
這一卓有成效的情報工作,自然得到了上層的高度讚揚,但領事館這邊卻有些吃癟,本來是雙方的功勞,現在竟然和領事館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帝國之花」這個名字,廖雅權冷哼一聲,嘴角泛起一絲不屑,她那位師姐,一個落魄公主,一個中國人,有何資格能獲得這樣的美譽?
她南造雲子早有一天會取而代之,讓老師也讓帝國情報界的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帝國之花
「雲子小姐,好自為之,惹惱了須磨閣下,你只能灰溜溜的滾回特高課。」
中村冷笑一聲,從西裝裏面掏出一張鈔票壓在桌上,戴上禮帽,揚長而去
南造雲子端起咖啡,看着玻璃外中村遠去的背影,微微不屑。
都和支那開戰了,此刻正是建立功勳的最好時機,怎麼能將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情報分享給他人…
哼,等過幾天,在她的領導下刺殺了常某人,支那將再次陷入軍閥混戰之中,那個時候帝國將長驅直入,她南造雲子不僅會在日本名聲斐然,甚至是斐聲中外.
這麼想着,她意氣風發一口喝掉杯中的咖啡,招呼服務生:「結賬。」
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從另外一桌起身,笑吟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廖小組,又見面了。」
「你是?」
廖雅權適當露出一絲疑惑,卻從容地看着張義,她在腦海中仔細回憶了一會,確認沒有見過面前的男人。
不過在溫泉招待所對她獻殷勤的人多了,沒有印象也正常。
張義淡淡看着她,笑道:「我是誰不重要,不過我是專門來找廖小姐的。
呵呵,廖小姐動作很敏捷啊,一會男裝一會女裝的,一會汽車一會黃包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拍電影呢。」
廖雅權臉色不變,她顯得很平靜,只是直直盯着咖啡館外面看了幾眼,不慌不忙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事,等到了裏面你會想起來的。」
張義懶得和她囉嗦,有句話說的好,所有的反派都是死於話多
他掀開衣襟,一把上膛的手槍直接抵在她的後背上,然後一揮手,幾名便衣撲上來將她按在地上,檢查了口腔和衣領,並沒有發現毒藥,直接將她銬起來,戴上頭套拖走。
行動科辦公室。
王新亨斜靠在沙發上,聽了張義的匯報,目不斜視道:
「這麼說已經確定到黃浚家的是溫泉招待所的服務員廖雅權了?和她在咖啡館見面的是什麼人?」
「日本領事館的中村少將,負責情報工作,我們暫時沒有動他。」
張義點了點頭,補充道:「這個女人很狡猾,有很高的反蹤跡技巧,心理素質很好」
「拔出蘿蔔帶出泥。」王新亨啞然失笑:
「女人偷腥男人出軌,這是人的本性,沒辦法,這個廖雅權是溫泉招待所的一枝花,很多男人對她趨之若鶩,抓了她,不知道牽扯出多少大人物呢。」
「這天下啊,有為國為民的,是少數,有捨己為人的,還是少數,大多數人都是各顧各的,什麼信仰,信仰有時候碰上高薪,實在是不堪一擊。」
「就說這個黃俊吧,老牌的政客了,在北洋政府都任過職,早年留學日本,對日本的情況很熟悉,所以深受汪院長的青睞,此人不僅寫的一手好文章,據說還會寫詩.」
「一個詩人,可惜沒有靈魂。」
王新亨嘲諷地笑笑,端起茶杯問:「你準備怎麼做?」
張義思忖道:「這個黃浚突然中斷了和須磨的聯繫,他們之間一定有更加隱秘的聯繫渠道.
現在我們抓了廖雅權,切斷了他其中的一條情報渠道,只要嚴密監視,肯定能掌握他和須磨之間傳遞情報的渠道」
王新亨讚賞地點點頭,「既然露頭了,那就該出窩了,有點耐心。
這就像打獵,獵人要善於隱藏和發現,把握最好的開槍機會。
獵物和獵人也一樣,也需要隱藏和發現,否則會沒命的。
這個時候,誰要是盲動,肯定會失誤,漏出破綻。」
「科長說的是,不過黃浚現在就像一條冬眠的毒蛇,蟄伏不出,想要讓他動起來,恐怕不是那麼容易,這傢伙老奸巨猾,不見兔子不撒鷹,所以我想從他兒子黃成入手。」
「你是說投遞假情報?」王新亨興致勃勃問。
「對,日本飛機轟炸了英國大使的汽車,大使重傷,現在英國人正向他們抗議呢.
他們急於知道英國人的態度黃浚的兒子黃成在外交部擔任副科長,只要讓他看到這方面的情報,我不信他會不下手。」
「這倒是個好主意。」王新亨笑了笑,拿起電話,一邊撥號,一邊說道:
「這是情報科的拿手好戲,求助他們,又要分潤功勞啊!」
「只要能快點抓到黃浚,拿到證據,什麼功勞的無所謂。」張義笑道。
該分潤的功勞就要分,好處怎麼可能一個全撈了。一個人太出眾了,不是你的榮譽會向你靠攏,同時,不是你的災難也會朝你撲來。
審訊室中。
廖雅權被吊在房樑上,半個小時連綿不斷的刑訊,她在咖啡店穿的那件連衣裙此刻已經破爛不堪,上面全是鞭痕和烙鐵的印記。
原本那張俏麗嫵媚的臉早已沾滿血污,不過陰鷙的眼神中依舊透着倔強和不屑。
張義揮退施刑的便衣,問:「你的身份。」
廖雅權冷笑道:「上海人,服務員,我沒有什麼身份。」
「呵呵,平民百姓?平民百姓的坤包裏面可不會帶手槍,平民百姓會和日本領事館的少將見面?」
廖雅權瞳孔一緊,她沒有想到特務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將接頭人的信息搞清楚了,她沉默了半響,說道:
「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行了,廖小姐,我說你在拍電影,但咱們別一直演戲,浪費彼此的時間,你既然不招,那我只好繼續用刑了,你不會以為我們特務處只有這幾種刑罰吧?實話告訴你,審訊日本間諜我還是有一套的。」
廖雅權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張義一揮手,道:「去,拿幾瓶硫酸來,一個女間諜最在乎的除了情報,不就是自己的美貌嗎?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我只好辣手摧花了。」
話音剛落,沉默不語的廖雅權突然身體一顫,厲聲喊道:
「你敢?
我是大日本帝國高級特工南造雲子,我的老師是土肥圓賢二閣下,你敢對我動刑,等帝國吞滅了支那,你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沒有資格審訊我,我要見戴雨農。」
「做夢。」見她囂張挑釁的模樣,張義不屑一笑:
「用刑。」
一個便衣小心翼翼地拿着一瓶硫酸走了上來,幾名便衣將奮力掙扎的廖雅權按住,一滴硫酸滴在她的腳上。
「嗤」一聲,濃硫酸直接釋放自己的熱量,強烈的灼燒感和疼痛讓南造雲子臉色扭曲,發出悽厲的嘶吼聲。
隨着白煙升騰,她的大拇指很快潰爛掉,周圍的皮膚也形成了水皰,這是皮膚細胞壞死後形成的。
「繼續,直接潑在她的臉上。」張義冷笑一聲,沒有絲毫的憐憫。
「停,我招供我願意招供。」南造雲子一臉絕望,顫聲說道。
「南造雲子,你最好別耍花樣。」
張義臉色冷峻,仔細審視着她的神色,是人都有軟肋,只要拿捏住了她的短處,她自然無所遁形。
但南造雲子就這麼招供了,還是有些出乎預料。
張義記得後世看過一篇文章,說此女被捕後被戴春風用了各種手段,最後是被用兩根黃瓜拿下的.
後來此女被判了無期徒刑,最後又利用色誘獄警成功越獄
他不知道此女是否懷着這樣的打算,才幹淨利落的招供,心懷疑慮的同時不由謹慎戒備起來,生怕她耍什麼花招。
但接下來此女的招供卻又中規中矩、老老實實。
她出身於一個僑居上海的日本家庭,父親叫南早次郎,一個老牌間諜,參加過黑龍會,對「欲佔領中國,必先征服東北」的理論深信不疑。
在日俄戰爭中,南造次郎入伍,在中國東北服役,負責對俄情報。
戰爭結束後,此人響應日本逐步蠶食中國的計劃,以教師的身份留在上海,負責搜集上海政治、經濟、軍事情報.
他詳細描繪了淞滬一帶的地圖,詳細程度連村內有幾口水井都一清二楚.
這些情報在第一次淞滬戰爭中發揮了巨大的價值。
而南造雲子在溫泉招待所用美色勾引果黨軍官,不費吹灰之力,就搜集了大量的機密情報。
在最開始得到的幾份情報中,最重要的是吳淞口要塞司令部的軍事設施地圖,詳細到炮台的位置、火炮分類、彈藥庫、觀測點、碉堡的位置
而她獲取此情報的途徑非常簡單,在和一位軍官睡覺後隨後問道:「我家親戚在吳淞口有地產,炮台建設要征什麼地方的地.」
軍官為討美人開心,如實相告
這份情報讓日本人如獲至寶,在進攻上海時,海軍艦隊集中火力轟擊吳淞口要塞,準確地摧毀了所有一切。
後續,南造雲子更致力於收集華北地區果黨軍事防禦部署的各種情報,搞到了大量國軍的調動情況,僅偷拍的軍事設施、軍港、兵站、機場的照片就幾千張
可以想像,一旦戰爭爆發,中國軍隊的一切在日本人面前都是透明的.
審訊的過程還算順利,問得差不多了,張義讓記錄員整理審訊記錄,自己去王心亨匯報,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只聽電話那邊便衣匯報道:
「黃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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