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如林,緩緩而行的軍陣如同一具石碾,任何敢於阻擋它前行的敵人全部碾壓碾死,在激盪的鼓點聲中整齊劃一的長槍直刺,和方才弓箭手的射擊同樣讓人感到窒息,讓任何一名敵人的心都冷卻了起來,失去了反擊的戰鬥意志。越來越多的尼子軍士卒,甚至於武士們在沒有得到任何後撤鳴金的時候就開始向後退卻,選擇了暫避鋒芒。伊達軍的長槍軍陣則是緊追不捨,從容的不斷砍殺着落隊的敵軍,往往百十支長槍刺出都能夠讓十餘尼子軍將士倒在血泊之中。
政衡望着長槍陣緩緩前進,已經將尼子軍前沿佈置的鹿角、木柵推開,明白尼子軍已經陷入了總崩潰的邊緣,只要再加一把勁的話,或是出現一個變故的話就會總崩潰。
他左右環顧一眼,揮了揮手臂,然後指着前方尼子軍中軍所在地,喝道:「眾將士,看見那座大帳了嗎,那就是尼子老賊的中軍大帳,衝上去,斬殺尼子晴久!」說罷,手配一指,圍繞在他身旁的御騎廻眾紛紛拿起武器騎上戰馬,開始率領着千餘身着黃色披風的親兵銳士從長槍陣兩翼繞過,開始向着中軍大漲飛奔而去。
「斬殺尼子晴久!」「斬殺尼子晴久!」「斬殺尼子晴久!」上千身着黃色披肩的親兵銳士手持利刃如同黃色的泥石流一般,以無可阻擋住的形勢朝着混亂不堪的尼子軍中軍衝殺過去。
伊達家一直以來標榜的四色旗,其中身着黃色披風的親兵銳士便是其中的黃色旗,他們的旗幟是一面枯黃色布面,上書「八幡」兩個大字,這面旗幟政衡直接抄襲至北條綱成的地黃八幡。
「伊達家出全力了!」
牛尾幸清對於伊達家的軍制並非一無所知。看到身着黃色披風的伊達軍出現在戰場上就明白伊達軍要對尼子軍進行最後一擊了,如何是好,他的額頭冒出了冷汗。他知道該怎麼辦,可他遲遲不能夠做出這個決定,剛剛他召集騎兵。是準備突圍,而非立即突圍,他明白一旦率領騎兵突圍,留下的一千六七百的步卒將會立即崩潰,死路一條。
佐世清宗拉了一下還在發愣的牛尾幸清,幾乎是以哭泣的聲音說道:「我等死不足惜。主公可萬萬不能夠有事,一旦出現了變故,我等就算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抵消得了各自的罪過。」
川副久盛同樣說道:「說句難聽的話,一旦主公出事,出雲國就會立即陷入內戰之中,突圍吧?突圍吧!」前一個突圍用了疑問。後一個突圍用了肯定,顯然同樣下定了決心。
兩人看似一副為了尼子晴久的模樣,其實說到底還是私心作祟,如果真的如他們所說,只要有一人留下擔當殿軍,在奉公眾的榜樣下,必然會有勇士出來死死擋住伊達軍的進攻。
倭人敢於拼命是出了名的。一旦說起切腹自盡都會想起倭人的國粹,按照中國人的習性總會想起凡是國外的都是源自中國的一說,切腹同樣會標榜是起源於中國。不管如何,真正讓切腹聞名於世的,就是倭人。
切腹和武士道精神更是緊密的連接在了一起,戰國時代還是有許多敢戰敢殺之輩的,往往在戰敗之際用死的方式來洗刷自己的恥辱,例如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武田信玄軍師山本勘介。
尼子軍並非沒有敢於擔當殿軍之輩,可是尼子晴久的急病和奉公眾的私心作祟,使得中下級家臣寒心。無人出頭罷了。就在三人拉扯不休的時候,伊達軍竟然就已經打垮了早已經崩潰的前軍,兵鋒直指中軍大營了。
立原久綱眼見得伊達軍將至,急道:「諸位,伊達軍已至。還請立即突圍!」
說着拉過一匹雄壯戰馬,尼子家擁有無數資源,戰馬比起伊達家東湊西拼的選擇餘地要大的許多,立原久綱便擁有一匹來自明國的戰馬,還曾經因此惹得新宮黨的尼子誠久羨慕,惹出了「打退偷馬賊」事件。
立原久綱將尼子晴久扛上戰馬,用繩索綁牢尼子晴久的身子不讓掉落下來,那戰馬頗有點不情願的樣子,在他的安撫下不再躁動,他自己又換上一匹戰馬,左右環顧了一聲,朗聲說道:「撤!」
說着竟然不問眾人意見,拉起尼子晴久的戰馬就朝着後營方向逃去,當下,牛尾幸清、佐世清宗、川副久盛對視一眼,仿佛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立即吩咐手下棄了大營,直奔後營而去。
看到中軍大旗倒下,沖在最前面的伊達軍將士馬上大聲喊道:「尼子晴久跑了!尼子晴久跑了!尼子晴久跑了!」聽聞尼子晴久跑了,那些尼子軍的將士不明就裏的回頭望去,果然見到中軍大旗已經到了,還看到數百騎兵正絕塵而去。
正處於崩潰邊緣的尼子軍在看到尼子晴久棄他們離去的剎那就開始大混亂,很快就演變成了大規模的騷亂,再加上伊達軍的攻勢越發的凌厲,被拋棄的一千餘尼子軍便徹底崩潰了。
當時對於大多數大名來說,足輕往往出則為兵,入則為農,而非江戶幕府那般將足輕嚴格列入武士階級里的最底層。尼子晴久自從吉田郡山城之戰和月山富田城之戰後看到了足輕體系的缺陷,便開始操練常備軍,只是這些常備軍很快就被新宮黨操控和取代。他此次出陣帶來的軍隊中只有極少數的常備軍,其他多是地侍構成,戰鬥力比起伊達軍來說只上不下。
造成尼子軍屢戰屢敗的緣由,第一,伊達軍挾大勝毛利元就之威,士氣高昂;尼子軍在鷲山城之戰中損兵折將,本來不高的士氣又因為過分蔑視導致上仁保城和正崎城的雙雙失利,更加的低落甚至於慌亂。第二,原本尼子軍人數上佔有絕對優勢,沒有分兵前總兵力高達三萬人,一旦分兵,兵力上的優勢就沒有了,使得伊達軍可以從容的應對。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伊達軍巳時從兩宮山城出發,巳時末在砂川河畔與松田誠保大戰一番後,未時初來到尾谷,連戰連捷,士氣旺盛,只是體力上已經吃不消了,特別是身着鐵甲的親兵銳士更是精疲力竭。
原本還是震天動地的戰場,此刻已經是一片死寂,只有三四名手持長槍的足輕一夥走在被血水染紅的地面上,用槍尖挑翻敵人的屍體,但凡發出哀嚎聲的還有口氣的都會上前補上一刀一槍。
在總崩潰的剎那決出了勝負,尼子軍大部分步卒並沒有和他們的騎兵一樣幸運的逃過一劫,除了逃過一劫的二三百騎兵外,留下來的弓箭伺候下射殺了三百餘,還有兩百餘死在了長槍陣型和親兵銳士的強攻下,所剩的足足有五百人成為了俘虜,至於其他失蹤者則逃散開來,已經無關大局了。
政衡站在原本尼子晴久中軍所在地,望着遠去的騎兵的塵煙,淡淡的說道:「這一戰出雲國內精兵損失良多,比起當年兩大戰毫不遜色,元氣怕是五六年內彌補不了了。尼子晴久回去之後,新宮黨想來不會放過如此好的逼宮機會。」
戰爭中間,政衡口口聲聲要斬殺尼子晴久,其實不然,他對於斬殺尼子晴久沒有半點興趣,還刻意放跑了尼子晴久,否則的話只要堵住了各個山道,就憑着二三百的殘兵敗將如何能夠抵擋得住。
他的語氣中沒有半點幸災樂禍的樣子,如果新宮黨因此取得了成功,需要有一個目標來轉移國內的仇怨,剛剛擊敗了尼子晴久的伊達家勢必會成為首選,對他來說可就麻煩了。
石川久孝眼見得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取得完勝,心情正佳,聽得政衡的話語,頗為認同,看着一"bo bo"的俘虜,不由得問道:「這些人該如何處置?是殺了還是……」
政衡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俘虜一個不殺,和首級、戰旗一同遣送回鶴首城,俘虜押往銅山處置,首級、戰旗傳捷備中、備後各地,以振人心,威懾宵小。」這些俘虜將會有一筆不小的贖金。
立原久綱帶着尼子晴久一路狂奔,一路行來,不斷回頭,他總覺得不踏實,在尾谷勝券在握的情況下,伊達政衡必然會抽調兵馬前來追擊,這是他最為擔憂的事情。逃了一陣,天色漸暗,到了一片小谷地之後終於停了下來,氣喘吁吁的稍歇休息,一看周圍騎兵掉隊了不少,只有不足兩百騎還跟隨着,其餘人等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立原久綱附耳聽着尾谷方向,聽得聲音漸無,心中清楚,尾谷內的尼子軍已經徹底完了,不知道還能夠逃出來多少人,唉聲嘆息了一陣,突然聽得尼子晴久一陣咳嗽聲響起。
原來尼子晴久一陣顛簸後稍稍停頓後清醒了過來,在牛尾幸清等人的攙扶下坐在了一塊石塊上,臉色淒白的望着尾谷的方向,一聲不吭。
好一會,尼子晴久方才說道:「下面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