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看向了賈執,沒想到這個西涼賈氏的子弟,竟然是一個擴張主義者?
不過想想也正常,涼州本身就是邊疆地區,拓荒主義盛行,賈執能有這樣的想法,應該也是受到了自身成長過程的影響。
涼州地區作為帝國的遠疆,長期以來積攢了大量想要在邊疆建功立業的人。
這就和唐代的邊塞詩一樣,盛唐的邊塞詩人描寫的邊疆風情,其實就是在鼓吹擴張主義,有志青年去邊疆的口號喊出來的那一刻,龐大帝國就開始了擴張。
但是一切也都是有極限的。
受制於通訊技術,古典帝國的疆域都有極限的。
別說是西域和草原了,就是如今的荊州地區,依然是漢蠻雜居,蜀地都有大量的僚人,嶺南更是俚人的天下。
而隨着帝國疆域的擴大,士兵征戰的成本也在擴大,最簡單的就是將軍糧運送到長城,和糧草運送到貝加爾湖,成本肯定是不一樣的,更不要說維持一支龐大軍隊對於生產的破壞,以及統治這些蠻夷地區的支出和收益,足以讓任何一個強大帝國崩潰。
實際上,唐代的擴張從太宗死後就逐漸難以為繼了,到了武周朝的時候甚至一度陷入到了收縮,等安史之亂後,大唐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內部的藩鎮事務上,在對外戰爭中開始陷入到劣勢。
也許可以學蒙古,搞幾個金帳汗國?
蘇澤收起心思,現在還沒到考慮這種事的時候。
不過他對於賈執的回答是滿意的。
在蘇澤看來,所謂官僚和政治家,區別就在於有沒有一個從始至終的政治理想。
普通的官僚一切都是為了升遷,所以對於他們來說,只需要迎合上級,完成上級的要求就可以了。
有良心一點的,可以在政績和良心之間做一個平衡。
沒良心的,那就為了迎合上級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了。
甚至有些酷吏,都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而是為了能夠獲得更大的權力。
但是政治家不同,他們也有手段,但是一切都是為了那個政治理想。
比如蘇綽,他就有一個締造儒家國家的政治理想,雖然這個政治理想在蘇澤看來有些落後了,但是他一直都在努力。
蘇綽主張減少徭役賦稅,給普通百姓減負,主張用德化來規訓官員。
反正蘇綽有這麼一個政治綱領,也在為了綱領努力着,在蘇澤看來就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了。
賈執能夠面對土地問題,提出一套自己認為可行的解決方法,在蘇澤認為,他也算是基本合格了。
蘇澤又看向斛律歸漢。
斛律歸漢的回答也很簡單,他直接說道:
「郡公,天下土地是有數的,有的人占的多,自然就有人占的少,在臣看來,面對土地問題,最重要的就是均貧富。」
賈執看了一眼身邊的同學兼同僚,沒想到他竟然拿出這樣一份答卷。
蘇澤問道:
「均平富嗎?」
斛律歸漢說道:
「臣在幽州任職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凡是實行均田令,實行授田的地方,糧食產出都要要比沒有執行到位的地區多。」
「在幽州動亂平定後,臣對那些捲入到叛亂的大戶均田,地方上的產出也變多了。」
「人都有愛護後代之心,人人都想要將自己的祖業傳給後代,地方上盤根錯節,今日拔掉的世族豪強,就算是《均田令》和《別居令》再嚴格執行,最後也會日益疲敝。」
蘇澤點點頭,斛律歸漢能夠從這個角度提出問題,說明他是真的將自己的經驗融入到了政治綱領中的。
均田令的本質,就是在土地國有這個前提,不斷對土地進行再分配。
在蘇澤穿越前的那個時代,這個政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但是那是個工業高度發達的時代,土地不再是唯一的生產資料。
再分配都是需要人的,誰不想要讓自己的後代土地更多一點?
土地本身也是有好有壞,甚至土地都不是規整的,授田的時候其實也都是差不多面積,根本無法精確計算。
法令上的事情,和實際執行相差甚遠。
很多政策,真的是朝廷的本意是好的,下面執行歪了。
斛律歸漢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就算是新授的土地,也有操作空間,只是在大家都能授田的情況下,這些矛盾並不大。
等到日后土地緊張的時候,這種事情就會越來越多。
所以斛律歸漢給出的方案,就是堅持執行均田令,打擊和抑制地方豪強。
蘇澤對斛律歸漢的回答也很滿意。
抑制豪強,這也是很多朝代選擇的答卷。????在蘇澤看來,一個帝國敵人,除了內部不斷滋生的腐敗之外,最難纏的對手,就是帝國內部肆意擴張的利益集團了。
一旦形成了這些利益集團,他們就會肆意的擴張自己,如同癌細胞一樣的滋生。
比如唐代的藩鎮集團,又比如明代的地主士紳。
他們本身就是帝國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帝國的精英,但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向上會侵奪皇權,奪取朝廷本來應該得到的權力和稅收,向下則會壓迫普通百姓,或者將普通百姓變成自己的奴隸和僕從,進一步挖空國家稅收的基石。
抑制兼併,就是打擊利益集團形成土壤。
蘇澤滿意的說道:
「既然你們都有自己的想法,那日後就按照你們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賈執和斛律歸漢都驚訝的看着蘇澤,他們本來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本以為蘇澤會對他們的想法點評一下,但是蘇澤卻沒有評價他們的對錯,而是鼓勵他們以後在做官的時候實踐自己的想法。
賈執和斛律歸漢都恭恭敬敬的向蘇澤行禮,蘇澤又講了一些勉勵他們的話,讓他們上任去了。
——
宇文泰最近有些煩躁。
自從高歡進入遼東以來,宇文泰的日子就比之前難過了很多。
這一次宇文泰親自出山海關掃蕩,遇到了高歡設下的埋伏圈,他的戰馬臀部中箭,如果不是他的部眾拼死護送,加上宇文泰自己箭術出眾,臨陣射殺了追兵,這才將隊伍帶回了山海關。
回到山海關,宇文泰的侄子宇文護立刻披着甲迎上去。
看到侄子,宇文泰露出欣慰的笑容。
蘇澤果然是言而有信,本來宇文泰的嫂子和侄子都被爾朱榮扣在鄴城當人質,也不知道蘇澤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將他們安全救了出來。
也許是那個神通廣大的懸鏡司出手了。
宇文泰的嫂子被送到了永樂城,這個十二歲的侄子被他留在了身邊擔任親衛。
戰亂時期就是這樣,當年宇文泰十幾歲的時候就隨着父兄上任了,宇文護作為宇文家的下一代,自然也一樣。
不過宇文泰還是沒捨得將這個侄子帶出山海關作戰,只是讓他留在關內。
「叔父,出關作戰實在是太危險了,您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戰?郡公也只是讓你守住山海關而已。」
宇文護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他們對於宇文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戰表示不理解,明明佔據山海關死守不就行了?
宇文泰脫下頭盔,對着侄子說道:
「我出戰是為了更好的守關,只是死守是守不住的。」
宇文泰很清楚自己後方的情況。
幽州經歷了劉靈助之亂,不少縣的春耕都延誤了,還需要從別的地方支援糧食。
定州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也是剛剛經歷了戰亂。
這兩個州的糧食都很困難,支援山海關的力度有限,雖然不可能缺糧,但是要擴徵士兵肯定是不可能了。
另外就是戰馬了,補充的戰馬速度越來越慢,宇文泰也明白自己不是戰略重心,所以只能靠着自己了。
相比之下,高歡的情況就很不錯了。
契丹人也積累了幾十年,好歹也是有些家底的,契丹也和草原上貿易,戰馬也是不缺的。
高歡無論是兵員還是戰馬都不缺,如果真的讓他好好的發展,那山海關肯定是吃不消的。
所以宇文泰才不斷的出擊,就是為了削弱契丹人的實力。
契丹人畢竟不是一個整體,他們所謂的八部其實更類似一個部落聯盟。
在宇文泰的進攻下,一些部落選擇了投降,另外一些部落則選擇中立。
畢竟在契丹內部,也有不贊同對中原用兵的部族,如果不把他們打疼了,放任高歡整合契丹人,日後遼東就要成為大患。
宇文泰又對侄子說道:
「出使高句麗的人回來了嗎?」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高句麗,這個日後遼東的霸主,此時正處於宮廷內亂中,在契丹崛起的時候,沒少和高句麗結仇。
但是作為遼東有數的老牌勢力,宇文泰也是派出了使者,試圖聯絡高句麗,一同對付契丹人。
除了高句麗,還有朝鮮島上的其他勢力,宇文泰也都派出使者接觸,希望能夠組織一支聯軍,跨過鴨江攻打遼東。
看着關外,宇文泰都是不見氣餒,能遇到高歡這樣的對手,自然是越戰越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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