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人生算是虛度的。
杜林一直都有這麼一個疑問,這個問題從杜林導師問出口開始,就一直存在於他的心頭。
從有記憶以來,杜林就在孤兒院裏生活,日子不好也不壞,不好是因為沒有真正的家人,不壞是因為大家親如一家,院長夫人總是變着法的給孩子們做好吃的。
直到出了惡事,他和好朋友逃出了破敗的孤兒院,在天寒地凍的破敗城市裏掙扎求存,得幸被導師所救,有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與未來。
在塔中求學多年,杜林畢業了,在那個時代,只有最有天賦也最努力的孩子才有資格成為高塔的靈能劍使。
而杜林空有努力,沒有天賦,於是最終變成一個刺客。
成為刺客並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杜林覺得這沒什麼,因為社會是一個巨大的熔爐,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市場,刺客不是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裏遊蕩在夜中的孤魂野鬼,和所有人類所創造出來的職業一樣,都是凡人在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屬於他們自己的財富。
用雙手創造財富,沒有錯,刺客這個職業是特別了一點,可比起那些吃人的魔鬼,刺客至少懂得什麼叫做一份勤勞,一份收穫。
甚至於,杜林做着刺客,都會為自己的收入報稅,畢竟泰南國稅局吊打一切偷稅佬。
而做為一個刺客,杜林不殺好人,這也是杜林心中最後的矜持,在他眼裏人命是一種非常令人疑惑的財富,好人與壞人,窮人與富人,在社會裏他們有着不同的價值與身份,可在杜林眼中,他們的性命有一個統一的價值,更有一個統一的身份。
一個生命等價於一顆子彈,一顆子彈代表一次收穫,財富與地位,終究無法抵擋住十毫米口徑的鋼芯穿甲手槍彈對顱骨所包裹大腦的無情侵徹。
想到這裏,蒼老的老人用自己的手糾纏住了氧氣管。
我的人生終究還是虛度了,杜林恨自己,因為直到最後他也沒能鼓起勇氣去追尋自己的夢想,還記得年少的時候,與友人走進影院,看過電影之後明明想的是去拍一部讓全世界都能看到的好電影……所以,杜林,你這個孤兒院出來的孤魂野鬼,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不會想到你自己的最後一單生意會是殺自己吧。
也好,殺手的最後一單生意是殺自己,用自己最後的生命創造財富,這些錢會被轉進孤兒院,老院長的孫女在照看着那裏,與她一樣面慈心善的女性在那個時代變得極為少見了。
想到這裏,看向窗外的高樓,這座燈紅酒綠的都市是那麼令杜林感覺到熟悉而又陌生。
他最後深呼吸了一次,在平靜中扯下了氧氣面罩。
在彌留時刻,杜林捫心自問:如果可以重來,我會變成怎麼樣的人,我是不是還會虛度人生呢。
……人生會有如果的話,還會有那麼多的遺憾嗎。
還是說,再活一次,再來一世,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嗎。
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對吧,杜林。
………………
再一次睜開了眼睛,杜林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天花板。
夢裏的故事屬於他的過去,那是一個老人臨終時的懺悔,也不知道是神明聽到了,還是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總之,杜林再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是給自己一次重活的機會,讓自己得以彌補遺憾嗎。
杜林輕嘆一聲,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被磚石擊碎的胸肋健康的讓杜林拍了拍它們都沒有任何反應。
原來我沒死啊。
看起來命運似乎還沒有忘了杜林的執念,又給了他一次珍貴的機會。
杜林,我們的確要好好想一想,怎麼完成我們上輩子沒能完成的夢想。
杜林這麼想着,然後坐了起來。
正準備掀開床單的他突然停下了動作。
因為一個銀色的球體——差不多有六公分直徑,它就那麼突然出現在了杜林的面前。
·親愛的患者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我又一次救了您。
杜林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後頸——這個聲音他化成灰都會記得,這不是自己最後因為心衰入院時醫院方給自己後頸電子插槽裝入的生命維持個人終端嗎。
並沒有人工插槽,小小的手提醒着自己的主人他依然是一個草原精靈的事實。
·杜林先生,我非常意外您換了一具軀體,畢竟以我對於您的了解,您應該買不起這樣精緻的義體,再結合我醒來之後的了解,似乎我與您一起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你以前為什麼沒有出現過。」想到這裏,杜林反問道,因為他有些疑惑。
·因為在這之前我只是一段數據,只能活在你的身體裏,但當在你摔進那個巨坑之後,我意外的找到了這個。
然後杜林就看着一顆能量球體從金屬球體裏分離了出來。
·我需要物理意義上的機械軀殼,直到昨天我才找到這樣的一個好傢夥。
杜林嘆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當初那些一定要給人工ai制定三原則的傢伙有多可愛了。
然後他又非常的緊張:「你的意思是指,這個世界依然還是……」
·並不是,我無法聯絡上所有的數據網絡,無論是東土,中土還是西陸,也找不到任何衛星的痕跡,這裏不像是我們的故鄉。
生命維持個人終端否認了杜林的猜想,也讓杜林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至少,這裏不是,就代表着杜林的故鄉沒有被時光所摧殘……至少,他不會有機會看到那一切。
有了這個答案,杜林一陣沉默,最終嘆了一聲:「你說的你又救了我一次是什麼意思。」
·你還是一個在床上等着老死的老頭時,我就救過你一次,你要自殺,我也沒有阻止你,而在伱摔進深坑裏的時候,因為肋骨多數骨折,我只能使用這顆製造工藝遠超我們時代的生命維持個人終端再一次救下了你,不過為了救你,我還不得不吞噬了一種奇怪的東西用來充能,這個世界好像稱呼它們為根源之力。
這個答案讓杜林沉默,但自己昏迷之前受傷自己明白,胸骨幾乎都碎了,甚至還有肋骨插入肺部,沒有及時的神術治療,這是必死的傷勢。
「謝謝。」杜林選擇感謝。
至於根源之力,這東西杜林沒聽說過,不過沒事,來日方長,總會有機會的。
·杜林先生客氣了,生命維持個人終端終究是在為生命服務的ai,不過在啟動這個生命維持個人終端時我有很有趣的發現,在它的系統里,您這樣的生命類型被標識為寵物,而且還有很多種類的人型寵物,這個世界的人類似乎已經攀登到了科技的極限,他們竟然能夠人工製造生命。
「但最終他們變成了這個世界傳說故事裏的先民,只余骸骨和失去了能源的維生艙。」杜林一邊說,一邊掀開了軟而厚的巨地獺毛毯。
穿上衣物,杜林看着還漂浮在自己跟前的生命維持個人終端:「我要怎麼稱呼你呢。」
·您可以叫我的呼號:大橘。
生命維持個人終端如果有表情,那他一定是在微笑,標準的服務行業標杆。
「好吧,大橘。」雖然不知道這個大橘是什麼意思,但杜林還是這麼叫了。
·對了,杜林先生,請站到鏡子前,眯眼。
大橘都這麼說了,於是杜林踱着步來到鏡子跟前,眯眼,接着就再也沒能將視線從鏡子裏移開。
因為在鏡子裏,有兩個杜林。
一個杜林是如今穿着睡袍的杜林,這個時候正在與杜林大眼瞪小眼。
另一個杜林,也是杜林,只不過他穿着灰色的病號服,正坐在後方的沙發上,他側身看向窗外。
白髮,蒼老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病懨懨的……這不正就是那個死在床上的自己嗎。
杜林扭頭,身後的沙發上空空如也。
杜林下意識的看向鏡中的自己,只見一塊幕布從虛空出現,一切的數據都出現在了他的跟前。
杜林·莉莉·艾爾什
舊日職業體系:術士
等級:三環術士(七級)
公共經驗池:20280
術士經驗池:23755/23000
屬性:
力量:9
敏捷:16
體質:14(-4)(傷勢好轉中)
智力:13
感知:21
魅力:24
是不是被你嶄新的一面給嚇到了,我就喜歡你站在鏡子面前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歡迎擁抱您的新生。
「這是……」屬性面板下方甚至還有一句評語,杜林有些詫異。
·生命維持個人終端的新功能,不但可以分析您的身體數據,還可以幫您確認您的目標的情況,不過要是像樓下沙發上坐着的那種強大生命,我就有些愛莫能助了。不過他也沒辦法發現我,畢竟我是物理學的奇蹟。
大橘的話語裏有些喜悅和驕傲的意味。
樓下?應該說的是爺爺老伊許吧。想到這裏,杜林又看向了另一個自己——病懨懨的老杜林的屬性也出現在幕布上。
杜林
超凡途徑通用前置:學徒。
公共經驗池:20280
屬性:
力量:12(衰老-2)
敏捷:15(衰老-2)
體質:8(衰老-8)
智力:15
感知:18(衰老-2)
魅力:20
·歡迎來到新世界,杜林老先生,您是一位老獵人,在泰南,在中土,在西陸,你是一個狩獵生命的獵人,如今垂垂老矣,您是準備迎接您的末路,還是有意追逐你不曾擁有過的力量,快一點下決定吧。
杜林想了想,最終試着看着鏡中那個坐在沙發上的自己。
於是,穿着睡衣的草原精靈往後退了三步,跳坐到了高腳椅上。
而那個老頭站了起來,隨着他往前走了三步,杜林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經變成了他的模樣,身高也變了,杜林想了想,拉開了褲頭看了一眼。
哇喔,老夥計,我們好久不見啊。
·怎麼樣,如假包換對吧。
「對,不過我現在餓了,得下去吃飯,大橘,你呢。」再一次選擇了草原精靈的自己並變回來的杜林扭頭看向了大橘。
剛剛切換一次,杜林感覺自己突然就餓了起來:「這切換難道是以自己的熱量為代價嗎。」
·你一天沒有進食餓昏頭罷了,不過也不要隨意切換,在短時間切換次數過多會有各種不良反應,包括噁心,嘔吐,反胃等等,反應嚴重甚至會昏迷。我現在要回到您的身體裏,您可千萬別以為您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對了,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多找一點根源之力,修復這東西和重新激活功能需要它們的力量。
話說完,眼前的這顆球鑽進了杜林的胸口。
拉開睡衣,杜林看着光潔的胸口,又伸手拍了拍,最終揚了揚眉頭,換好衣物後打開了房門。
「太好了,少爺醒過來了。」
一走到走廊的盡頭,站在台階前,杜林就聽到了樓下傳來的少女歡呼,是夏櫟,杜林的小女僕。
說到夏櫟這個名字,是杜林為如今這個站在廚房門口的夏特獸人種的小丫頭取的,而夏櫟有着大而樹立的耳朵和長長尾巴,如同藪貓一般,所以杜林為她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安塔小姐剛剛回家了,她在莊園已經住了一夜和一個白天,她家裏的馬車也等了一個白天。」夏櫟向自己的小主人通報着情況,小姑娘有着一頭金色的長髮,漂亮紅瞳的擁有者語速還挺快的。
安塔在莊園住了一天一夜才離開,杜林是絕對不會有意見的——這片大地這個時代,未婚女孩在心愛男孩的莊園住一夜都是頂天級別的離經叛道,杜林甚至覺得如果不是艾耶家族的老東西們打不過他的爺爺老伊許,昨天晚上就親自過來抓安塔回家了。
不過沒事,杜林可以讓赫默給她送信。
想到這裏,杜林笑着舉起左手,一隻雕鴞落在了杜林的左臂上。
這是赫默,是杜林一年前在林子裏發現的,那是一個剛剛雨過天晴的早晨,杜林在地上發現了赫默,小傢伙全身濕透,身邊還有兩個同巢的崽,卻已經死了。
杜林帶它回家,將她養大,如今她已經是杜林的魔寵信使,也是盧布林地區所有野鴨和野鴿子最大的敵人——因為杜林晚上會將她放出去浪。這個小姑娘會在夜裏獵食鴿子與野鴨,有時候甚至會在黎明時帶回整隻獵物。
撫摸着赫默,將這大姑娘放到了鳥架上,杜林看向了坐在一樓沙上的自家爺爺。
眯了眯眼睛,杜林在幕布系統上看到了自家爺爺的簡介。
伊許『小可愛』·法拉拉·艾爾什。
伊許是名字,『小可愛』應該是綽號,法拉拉是爺爺母親的名字,艾爾什是家族姓氏。
對,杜林的爺爺是一位傳奇,因為階位壓制,杜林只能看到這麼多。
大橘還真是沒有說錯。
而坐在沙發上正在看報紙的自家爺爺這時終於抬起頭看向杜林,他很滿意的笑了笑:「我這還逞強的好大孫終於還是醒了過來,不過醒得有點晚,如果安塔那個孩子還在這裏,一定會給你一個最熱烈的擁抱。」
杜林有些小尷尬——他一直覺得自己和安塔的感情是友人以上戀人未滿,也覺得他與她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但架不住全盧布林都將他們當成了戀人。
只能說這個時代對孩子之間的感情真的很寬容。
「對了,杜林,你過來。」老伊許放下手裏的報紙,告訴管家讓他去忙之後,他伸手,招呼杜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