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商下令處死李典並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袁紹默許的。
作為輔弼袁紹調度軍陣的邯鄲商最是清楚此刻袁軍已經是山窮水盡了。
此刻,西線那邊已經聯繫不上了,本陣不斷往那裏派遣着令騎,可都是有去無回,想來東線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而在中路這邊,情況也不容樂觀。那些泰山軍明顯將最精銳的部隊都佈置在了正面。
前線奮戰的中護軍吏士們,在那些泰山軍的擠壓和穿插下,已經被分割成一個個小陣在那苦熬。
敵軍的弓弩肆意地收割着他們的生命,即便僥倖沒死的,也會在下一輪戰鬥中,倒在敵軍明晃晃的步槊下。
這些觸目驚心的場景就這麼暴露在袁紹眼睛裏,他一直錯誤的認為泰山軍那樣的狹窄軍陣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所以他一次次下令猛攻,不斷將帶來的帳下精銳投入到前面戰場。
但那些泰山軍就這麼頂住了,他們前後陣吏士不斷交替,整整半個時辰,面對袁軍的殊死反撲,一步都沒有退卻。
泰山軍就如同鐵桶一般,嚇不倒,打不散
也是在那個時候,袁紹知道自己必須面對現實了,那就是這一次決戰,他無法取勝。
而就在今日清晨,袁紹還自信滿滿,認為這一場決戰可以輕鬆獲勝。
如今想來,頗有點唏噓了。
而此前,袁紹還一直將希望放在東線能有所作為,可轉眼間李典就帶來了一個壞消息,說東線也崩潰了。
而到這個時候,袁紹哪還剩下什麼希望?在戰勝無望的情況下,他就得為後面撤退做打算。
而李典好死不死的在中軍這裏傳來一個壞消息,這種情況下,要是讓東線的消息傳到前線去,那還怎麼堅持到袁紹撤退?
所以就索性那李典死了吧,雖然對不住這人了,可誰讓你李典也無足輕重了呢?
在「果斷」處理完李典的事情後,他必須立即為後撤做好佈置。
對於袁紹來說,撤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他們本陣這裏的確有不少戰馬,但如果沒有人殿後,那終究會被人數更多的敵軍突騎給追上。
所以袁紹想了一下,還是得再派一軍支援上去,中線還不能崩這麼早。
而遍看手裏各軍團,哪個不是遭受了重創,死傷慘重?一些個更是剛從前面潰退下來,指望這些潰兵再上前線,那這場仗也不會打成這幅模樣。
所以看來看去,現在還算軍力完整的也就是他帳下的親軍,赤心隊了。
看着精銳的赤心隊,袁紹心裏是捨不得的,但如今這局面也由不得他了,默默想着這些,他終於將手臂往下一揮,示意赤心隊衝上去。
……
時間大概來到申時,大概兩千人左右的赤心隊向着前面的泰山軍發起了猛攻。
而他們攻擊的正是徐晃的飛虎軍和趙雲的控鶴軍。
袁紹中軍僅剩下的弩炮也發起了猛烈攻擊,一時間甚至蓋住了戰場的廝殺聲,等弩箭射完,中線戰場一度出現了平靜。
而這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下一個瞬間,從中軍的坡地上傳來一陣陣高吼:
「陳公萬歲!」
「陳公萬歲!」
兩千多名精銳的武士從土坡上衝下,他們在忠誠和恩義的驅使下,無畏沖入了泰山軍的陣地中。
而令人驚訝的是,負責帶領這兩千多名赤心隊衝鋒的竟然就是邯鄲商,可能他這會也在後悔,要是他不將李典給殺了,這會率領赤心隊衝鋒的也就不是他了。
但不管邯鄲商內心是如何想的,此刻,留在戰場上的,寫在歷史中的,那就是在袁軍最後的時刻,是邯鄲商帶着最後的預備隊勇敢的沖了下去。
邯鄲商高吼着「衝鋒」,身先士卒,然後混在人流中,沖向了泰山軍。
赤心隊英勇,泰山軍也無所畏懼,更不用說,此刻作為泰山軍最後的總預備,射聲軍也支援了上來。
在校尉陳誠的命令下,四千多名弓弩手嚴陣以待,等赤心隊靠近過來時,弓弩齊發,箭如雨幕。
頃刻間,衝鋒的赤心隊倒下了一片。
……
時間來到申時二刻,張沖帶着甲騎和匯合上來的突騎正向着中路壓來。
不久之前,李整本陣的誓死抵達的確給張沖他們帶來了不小麻煩,但最後的結果是,李氏一門有名有姓的,腦袋都掛在了這些甲騎的馬脖子下。
李整他們說到做到,真正做到了,生則同袍,死則同穴。
在張沖的後方,東線的五個軍並魏博軍殘部正在發起總攻,他們不再維持陣線,撒開來就往戰場跑。
一部分人散開捕拿遺留在戰場上的潰卒,一部分在軍吏們的帶領下,向着中間戰場追擊。
經過半日的血戰,終於來到最肥美的環節了。
追亡逐北!
如故將視野放到更高,此時西線的情況也大致如此,八成的袁軍都在潰逃,東線的攻擊目標全部集中到了中路袁紹的本陣。
他們在擊潰了西線之敵後,還猶嫌不足呢,要和中路的友軍搶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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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路的泰山軍會將這個功勞拱手相讓嗎?他們好不容易才擊潰了袁軍最精銳的上五軍,能讓你摘了桃子?
所以,在看到西線友軍的旗幟已經出現在天地線時,中路各軍的軍將們都急了,他們一下子就嘶吼了起來,命令各部全線發起總攻。
誓要活捉袁紹!
就這樣,越來越多的泰山軍吏士們踩着赤心隊的屍體,衝上了緩坡。
……
本陣,扈兵和幕僚們都忙着收拾,袁紹也從戰車上換到了戰馬,這會他還在看着戰場,對身邊的許攸囁喏了一句:
「搞不明白,怎麼會搞成這樣呢?」
他感覺命運就在捉弄自己,每當他覺得離勝利觸手可及的時候,就會給他一個難堪,而等他對結果已經絕望的時候,時局的發展又給他帶來了希望。
然後一切都已顛倒了,看看現在的戰場,令狐建、梁盛、李觀、淳于導的旗幟都消失了,坡下翻滾飄搖的全部都是泰山軍的旌旗。
一切都結束了呀。
念此,袁紹對許攸道:
「看來我們要輸了,子遠,下一步我們該如何呢?」
許攸的眼睛本就有點狹長,此刻為了看前方的戰場,更是眯成了一條縫。
不愧是陳公國第一宰輔,縱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他的聲音依然非常沉穩,除了面色有點白之外,與常人無異。
只聽許攸道:
「大勢已去,但我們依然在豫州有數萬精兵,到時候將各地兵力集中於懸瓠,憑藉懸瓠地利,守上三年不在話下。」
袁紹沉默了,說出一句:
「那三年之後呢?」
許攸能說什麼?難道直接告訴袁紹三年後就是死路一條嗎?上一個報憂的李典的屍體就躺在邊上呢。
所以許攸模糊講了一句:
「如泰山軍圍懸瓠三年不下,天下必有變。到時候,主公自可以因勢利導,重整中原。」
袁紹搖了搖頭,這會他倒是清醒的,說出了他的真心話:
「此戰我統合十三萬大軍與賊合戰,都一戰而沒。就是回到汝南,也是苟延殘喘。那些汝南、潁川的豪強們是不會再服膺於一個失敗者的。」
許攸倒是看得開,他勸說袁紹:
「主公,小郎君就在懸瓠,如果沒有主公在那支撐着,小郎君如何能在這亂世活下來呀。」
袁紹愣了一下,原先的念頭一下子就被沖淡了,他訥訥的哼了句:
「兒孫自有兒孫福。」
但話是這麼說,但袁紹的心中卻也燃起了幾分鬥志,不為自己,是為自己的兒子。
果然,袁紹下一句就是:
「可如今大兵喪盡,我就是回到後方,又能有什麼作為呢?如果如敗犬一樣苟逃只是勉強活個幾年,那還不如在這裏為大義而戰死呢。」
許攸心中有些累了,覺得袁紹總是這樣,袁紹無疑是絕頂聰明的人,但他總是想讓別人,想讓手下們去為他承擔責任。
難道袁紹不清楚嗎?權力和責任總是對應的。如果總是沒有責任,那又哪裏來的權力呢?
就好像現在,你袁紹看看後面忙碌收拾的幕僚、側近們,他們忙碌的是什麼?難道不是忙着逃命嗎?
你袁紹都想着逃命了,這會還要我來給你一個逃命的理由,真是滑稽呀。
可長久以來的從心還是讓許攸給了袁紹一個理由:
「主公,大業從來百戰成,一時的困頓是在所難免的。昔日高祖皇帝彭城一敗,喪師敗將,幾乎是孤身逃脫。而再然後呢?從楚漢對峙到十面埋伏,天下諸侯雲集於高祖大旗之下,終於打敗了項羽。這就是現在的例子呀。」
許攸無疑是很會勸說人的,袁紹很容易就從高祖的身上找到了一種力量。既然只有亭長之姿的高祖都可以做到,他四世三公的貴胄如何做不到?
不就是百戰功成嗎?不就是百折不撓嗎?他袁紹也行。
正當袁紹振奮的時候,後面的側近們也已經收拾妥當了,他們準備了三十匹戰馬,除了攜帶兵刃、乾糧之外,袁紹的印綬、旗幟都帶上了。
護送袁紹撤退的扈將是路招,其人穩重果敢強力,向來為袁紹所倚重。
但這會路招的情緒似乎並不高,他只是對袁紹稟告了一聲:
「主公,隊伍已經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就得走了。」
袁紹並不知道,今日這場決戰,是路招的兒子路番的初戰。
年僅十七歲的路番已經在這次決戰中獲首三級了,但就在剛剛,他又被父親路招派往了前線去抵抗泰山軍的進攻。
而這父子二人都明白,這一別就將是永別。
但路番並不畏懼,在他看來為主公戰死是一件榮耀的事情,他只是擔心,臨死前不能殺一知名大將,那他的武名就沒辦法留在世間了。
也正是有着這樣的念頭,縱馬奔到前線的路番一個勁的尋找打扮華麗的武士。
很快,他找到一個全身黑甲、頭戴兜鍪插絳色瓔穗的雄壯騎士。沒有任何的猶豫,路番就舉着環首刀沖了上去,口中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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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陳留路番,特來取你命。」
這處坡地本來就很狹窄,再加上雙方人馬犬牙交錯,那黑甲武士甚至都沒看到路番,人就被後着撲倒在地。
地面非常濕滑,鮮血太多了,二人滾到地上後,路番死死的摁住黑甲武士的脖子,面與面貼在一起。
也是這個時候,路番看清楚身下的黑甲武士也是一個年輕人,也許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呢。
但腦子在閃過這個念頭時候,路番手裏壓根沒停,他在落地的同時,就用空出來的左手往腰間摸,很快就摸到一柄短刀。
然後路番一聲怒吼,就抽出短刀扎進了黑甲武士的鎧甲細縫中。
可就在他用力往下捅的時候,短刀明顯就戳到了一個堅硬的物品,然後再不能戳動。
路番的思維變化很快,立即就要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短刀上。可就在這個時候,路番身下的黑甲武士一聲怒吼,猛然將路番推開。
再然後,從兩側扎來四柄馬槊,因為路番體能下滑的原因,在勉強躲開一側的馬槊後,就被另外兩柄馬槊扎在了肋下。
劇烈的疼痛讓路番大叫一聲,然後仰着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等幾名甲騎殺死了路番後,眾人才七手八腳的將黑甲騎士拉了起來。
驚魂未定的黑甲武士下意識的從鎧甲衣襯裏摸出了一面金牌,這是他的二兄馬岱送給自己的,是他獲得人生第一個奪旗功的賞賜。
黑甲騎士正是馬鐵,他看着金牌上的凹陷的劃痕,羞惱成怒,拎着兜鍪就衝着路番的頭顱砸去,直砸了十幾下才泄了心中恨。
但做完這些後,馬鐵還是將已經稀爛的頭顱砍了下來,並用一面繳獲的小旗給包裹着,放在了馬兜里。
做完這些,馬鐵又帶着部下們繼續衝殺了。
……
而在路番死的那一瞬間,正帶着袁紹後撤的路招忽然心中一痛,整個人都要滑下馬背了。
此時,袁紹正對將要隨從自己的側近武士們講話,內容無非就是失敗只是暫時的,陳公國還有着足夠的實力,眾人只要堅持下去,他本人是不會忘記這些人的功勞的。
總之,在最後一刻,袁紹拼命地給眾人劃着大餅。
而在袁紹這邊許諾的時候,他看見了路招的表現,眉頭不自覺得就皺在了一起,但他還是沒說什麼。
一切準備妥當後,他單獨將許攸喊了過來,對他說:
「之前我問你鞠義如何了,你沒回我,我就想問問,他怎麼還在呢?」
說完,袁紹抽出馬鞭,帶着側近們向着伊水南岸快馬奔逃。
在他們的身後,許攸馬上就明白了袁紹的意思,他慌忙喊了兩個牙兵,吩咐了一句,就騎着戰馬追上去了。
隨同許攸一起撤退的還有大量潁川的幕僚們,至於程昱這些不起眼的文書、幕僚,早就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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