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度湘 秋英的生日宴

    友誼飯店放在隆回這個小縣城裏還是很有些檔次和牌面的，這幢六層的歐式建築古樸大氣，座落在繁鬧的步行街以北，夜幕之下，可以稱得上富麗堂皇。

    大堂里，穿着高跟鞋的女迎賓們身材婀娜，清一色的制服短裙，麗而不俗的形象彰顯着身為高檔飯店的品味，只是如果把目光移到那些奇形怪狀的工藝品身上，則完全不是陳民國這樣的鄉巴佬可以欣賞的來的了。

    報過秋英姐的名字之後，女迎賓客氣的將二人帶上了三樓的包房，走過幾處迴廊，陳民國才發現原來每一間包房都有着自己的名字，要麼牡丹閣、要麼桂月閣，倒頗為雅致。

    高跟鞋「噠噠」的聲音在一間叫做「秋菊閣」的房前停了下來，迎賓低首彎腰，禮貌的擺出一個請進的姿勢，然後便離開了。

    推開門，秋英一見是他倆到了，忙笑着招呼他們過去。因為龐安這個正宗的小舅子都是認識的，便特意介紹起民國來，又跟民國介紹了自己的老公，以及公公婆婆。

    陳民國略顯侷促的喊了一聲何姐夫好，又跟何爸何媽打了招呼，這才坐下了。

    這時客人還沒有來齊，酒菜什麼的都還沒上，桌上只擺着幾碟子糖果花生，幾個親戚朋友坐在旁邊剝着吃，有說有笑。

    這邊龐嬸開始嘮嘮叨叨的關心起兒子在學校的起居飲食，順帶也問上民國幾句，民國只說都好。

    如此坐了一陣，陸續又看到幾個姑媽姨媽之類的親戚熱熱鬧鬧的過來了，當然都是何家這邊的，秋英一一招待了。

    因為離上菜還有一會兒，陳民國便離了座想去上下洗手間，出來走到迴廊上，卻不知朝左還是朝右，正好迎面走來一個服務員小哥，打算跟他問時，在看到那張臉後，卻不由自主的笑了。

    是劉子華。

    「呀，民國，你怎麼會在這兒？」劉子華瞪大了眼，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的好兄弟。

    陳民國笑着略說了原委，劉子華才又擺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來，說道：「我說呢，今早我們領班分配房間，就聽到有個叫龐秋英的包了今夜的秋菊閣，說是做生日宴，我還以為只是個同名同姓的，原來還真是秋英姐啊，這倒巧了，我要早知道，就申請來這間了。」

    陳民國一笑，道：「現在龐安也在裏邊，你要不要進去坐會兒，還是我喊他出來？」

    正說着，之前那迎賓又「噠噠」的領了客人過來，二人轉過頭看，只見一個穿着鵝黃禮裙的妹子奪人眼目，相比之下，那迎賓倒顯得黯然了。

    劉子華正嘟囔着說像是在哪裏見過，沒想到這妹子竟然徑直走到了二人身前，還跟陳民國說了聲「嗨」，然後才噗嗤一笑，推開門進去了。

    劉子華眼都直了：「不錯，這妹子可以啊，你們認識？」

    陳民國這時才緩過神來，點了點頭：「嗯，我同學。」

    劉子華又是嘖嘖幾聲，才接着問起：「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來着？」

    陳民國笑道：「我說你要不要進去坐坐，龐安也在裏邊。」

    劉子華奧了一聲，擺手說道：「算啦算啦，我這正上着班呢，要是給領班撞見了，少不得又要挨批了，好啦，我也該去忙了。」

    陳民國一想也是，遂拍了拍他肩膀，看他利索的走遠了。

    秋菊閣里。

    容容在跟她的秋英姨說完生日快樂之後，秋英忍不住的拉起她的手打量起來，轉頭對馬老師笑道：「哎喲，馬老師，你看看今天這容容，是要美的讓人挪不開眼呀！」

    馬老師笑道：「奇了怪了，平常也是個不愛打扮的，今天聽說是秋英姨的生日，才特意穿了這件，我說我生日時也沒見你這樣，她便只跟我撇嘴了。龐老師，你這面子可是要比我這個做媽的大的多了。」

    說着，幾個人都笑了，秋英安排這一家三口坐下，又看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便吩咐服務員準備上菜。

    眾人坐着聊天，現在這馬老師可是龐安的班主任，龐安見着了老師，那必須是要恭敬問好的。

    馬老師笑問自己的學生：「龐安，這次中考感覺怎麼樣？」

    龐安有些沮喪的回道：「這回數學難的很，怕是要考砸了。」馬老師笑道：「難又不止你一個人難，大家都難，到時候不看分數，只看排名，便也一樣了。上次月考你和我們容容考了個旗鼓相當，都還算不錯，這回成績出來，便看看你們倆誰先誰後，也好教我知道誰最近偷懶了，偷懶的那個，我可要好好鞭笞鞭笞了。」

    龐安和卿朝容便都低了頭笑。秋英也笑了，道：「馬老師說的對，退步了就要緊，是得鞭笞。」

    這時陳民國上完洗手間回來入座，馬老師看他眼熟，因跟秋英問起。

    秋英回道：「這個也是我的弟弟，現在在余老師班上，容容沒跟你說嗎，是她的同班同學呢。」

    一聽是余老師班上的，馬老師這才想了起來，再仔細一看這孩子的眉目，果然便是當日那個胡鬧的學生，於是嘆了口氣，笑着跟秋英說道：「我倒幾乎忘了，龐老師，你這個弟弟我倒是見過的，膽子大的很。」

    秋英聽馬老師話裏有話，便問：「馬老師，這又是怎麼回事？」

    馬老師笑道：「大事倒也沒有，只是這個弟弟可不比龐安敦厚老實，要有本事的多了，追女孩子都追到我班上去啦。」

    秋英失聲一笑，當着眾人又不好細問，只好含糊過去。

    在大人看來，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卻把心思放在追女孩子這種事情上面，可不算正經，有失體面。於是那珠光寶氣的何家媽媽便笑着跟馬老師解釋起來：「馬老師，這個娃娃我們秋英說是弟弟，其實是她老家鄰居的孩子，可莫要誤會了。」

    聽到這裏，容容便轉過頭去看，卻只見陳民國憋的一臉通紅，傻悶在那裏，並不說一個字。

    正說着，服務員已端了菜上來，眾人只聞得姜味濃郁，聽那服務員報菜名道：「永州血鴨來嘍，各位請慢用。」

    於是眾人站起身來碰杯，一起祝賀秋英生日快樂，接着便開動碗筷，正式吃席。

    一時容容把嘴湊到老爸耳邊輕聲說要換個座位，那卿醫生不明就裏，便笑着換過了，仍舊跟何爸還有何應輝他們幾個碰杯吃酒。

    這邊陳民國緊繃的內心終於鬆開一點，吃過幾口菜後，接着便聞到一陣馨馨柔柔的香味，於是嘴角抿起笑來，他很確信，這是她頭髮的香味。

    他轉過頭去看她，她卻把一瓶飲料塞到了他的手裏，意思是擰不開，需要幫個忙。

    這時可以清楚的看到她今天化了淡妝，面容白膩，唇彩飽滿，脖頸的線條被禮裙完美勾勒，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樣子，也難怪在走廊上幾乎沒認出來。

    服務員的聲音又開始在耳畔響起，：「來嘍，咱隆回的本幫名菜來嘍，豬血丸子炒臘肉，各位請慢用。」

    接下來又是剁椒魚頭、粉蒸肉、麻辣小龍蝦，等等，粗略一看，光是大菜竟然就有十來個，偌大的桌面被擠的滿滿當當，絕對算是一場盛宴了。

    大人們開始推杯換盞，談天說地，從大人物的升遷談到經濟的轉型，從日本的金融危機談到香港的回歸，諸如此類。

    陳民國聽得入神之際，卻看到容容把一個東西放到了他的碗盤裏，原來是個剝好的龍蝦，看她嘟起嘴道：「那些都有什麼好聽的，聽這麼認真。」

    陳民國訕訕一笑，自古美人恩難消受，顯然容容這樣的殷勤讓他有些始料未及了。話說回來，這可是他第一次吃小龍蝦，在七河那個多山少水的山溝溝里，其實是不產龍蝦的。

    於是容容又開始跟他科普起來，說龍蝦頭是不能吃的，還有那條細細黑黑的腸子也不能吃，都要去除掉。一面說，一面剝，試圖去教會他。只是陳民國心不在焉的目光卻總是被她白如蔥根的手指所吸引，這當然是不禮貌的，好在她應該看不出來。

    這場酒宴一直吃到八點多方散。

    接下來龐安要去松坡苑，秋英讓民國一塊兒過去，但他看時間還早，便執意要回學校。

    既然如此，秋英也就不再強留，囑咐他路上小心些，便去招呼別的親戚朋友去了。

    陳民國從飯店出來，飽飯之餘，呼吸兩口清冷新鮮的空氣，倒覺得格外的神清氣爽。這會兒城裏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沿街脂香濃郁，倩影妖嬈。

    陳民國邁着步子開始尋找公交車站的方向，正在那左顧右盼時，卻隱約聽到身後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迴轉身去，卻看到不遠處的容容雙手攏着裙擺蹁躚而來，華燈將她飛舞的頭髮幻成了金色，倒是臉的輪廓朦朧在了光影里，看不分明。

    「走的可是真快，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人影了。」容容喘着氣，素手依舊攏着裙擺，白皙的胸口微微起伏。

    「你怎麼跟來了，不和爸媽一起回去麼？」

    容容解釋道：「吃的太多了散散步，反正我家離這也近。」

    這樣倒好，有她這麼個本地人在，倒不愁找不到公交站了。兩人並排着走了幾步，不想容容卻突然道起歉來：「對不起啊！」

    這讓陳民國有些摸不着頭腦。容容嫣然一笑，接着道：「是替我媽說的，我覺得她剛才不應該當着大家的面說你的私隱，所以對不起。」

    陳民國淡淡笑道：「這沒什麼。」

    容容低着頭，想要接着說些什麼時，下齒卻又將微微張開的嘴唇咬住了。陳民國看在眼裏，：「怎麼了，有事？」

    容容嘆了口氣，：「算了。」

    陳民國很少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不過依着他的性格，她不想說，那他也不會再問。

    但走了一段之後，容容思前想後，終究還是問起，：「那個，她，她一定很漂亮吧？」

    陳民國笑了笑，：「嗯，很漂亮。」

    然後容容的眸子便有些黯淡下來，作為掩飾，她用故作平靜的語氣隨口接了句：「難怪這麼喜歡她。」

    他沒有立刻回答，卻抬起左腳將一個易拉罐踢出一道弧線，哐當一聲，也不知落在了哪裏。

    其實關於他和春陽的事，他只跟張國泉清楚的說起過，至於其他人，如非刻意，他便覺得沒有必要了。

    然而她不一樣。所以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還是禁不住想要跟她表明，：「其實我和她只是一個誤會而已，只是因為太巧了，所以別人都當真了。」

    「哦。」容容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笑來，這一刻，在她宛如白紙的年紀里，愛情竟如獲新生。

    陳民國轉過頭，目光穿過洶湧的人潮，穿過斑斕的夜色，然後徐徐定格在了她染映燈火的側臉，他悠悠的說了句：「真好看！」

    容容白他一眼，：「切，到現在才發現我好看啊？」

    「夜景，我說夜景很好看。」

    容容的俏臉刷的一下就紅了，這傢伙，什麼時候開始竟然也學壞了，她有些生氣的加快了腳步。走了一段之後，回頭見他仍舊不緊不慢的落在身後，又不免生起氣來，：「喂，陳民國同學，你是在踩螞蟻麼，就你這走法，末班車都要跑遠啦！」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