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飯店,後門,陳世襄坐在車內長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趕上了!
「六點四十三分。」
距離七點還有十七分鐘,他開車過來時觀察了附近,沒有發現特務處的人,看來青松還沒有過來。
成為陳世襄以來,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左右觀察一番窗外,確定沒有問題,陳世襄推門下車,用手捂着臉,一路咳嗽着從後門進了大中飯店。
後門平常是店內服務人員,以及廚房工作人員進出的地方,洗手間也在這邊,平時少有客人會從後門進飯店,陳世襄從這裏進來顯得有些特殊,不過也沒人來管閒事。
進到飯廳,一個服務員看到他,愣了一下便趕緊迎了上來。
「先生,請問您有預訂嗎?」
陳世襄捂着嘴咳嗽了兩聲,搖頭反問道:「你們預訂的客人中有叫宋青的嗎?」
服務員回想了下,他們這些服務員對所有預定的顧客的姓名都得背熟,不過他的記憶中顯然沒有宋青這個名字。
「那我要一個靠近大門和窗戶的位置。」陳世襄捂着嘴說道。
雖然一直捂着嘴顯得有點奇怪,但現在不是顧及這些旁支細節的時候。
服務員或許也覺得面前這人怪怪的,但他作為一個小小的服務員,顯然是不會多嘴一問的。
他領着陳世襄走到一張距離大門最近的餐桌旁,陳世襄藉機觀察了一番大廳,確定青松還沒來。
「咳咳咳,
「我還有個朋友沒來,等他來了再點菜,麻煩你給我拿一支筆和一張紙。」陳世襄捂着嘴咳嗽了幾聲,坐下後對服務員說道。
「好的先生,請稍等。」服務員轉頭離開。
陳世襄借着這個空隙觀察了一番窗外,外面很正常,既沒有發現青松,也沒有看見特務處的人,他稍鬆一口氣。
雖然已經坐到這裏,但對接下來要做的事,陳世襄還是不免有些心跳加速……天可憐見,他一個沒有經過任何特工培訓的人,怎麼一上來接觸的都是這種要老命的任務!
難道不應該先接觸接觸類似送信放風之類的新手保護任務嗎?!
……陳世襄在心中用詼諧的語言吐槽着,試圖以此降低心中的緊張感。
同時,他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青松同志是中央派來的,他的身份很重要,絕對不能讓他被敵人抓住,自己現在不是在救人,自己是在為中國之崛起而奮鬥。
借用了總理的話,他現在做的事似乎也被籠罩上一層神聖的光輝,勇氣也就更足了一些。
想到還在關押室里等待消息的漁夫,陳世襄越發冷靜。漁夫還在等着自己的好消息呢,不能讓他失望!
就在陳世襄忽悠自己時,服務員也把紙筆拿了過來。
陳世襄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將其撕下來,又拿出身上的老刀牌香煙,將其拆封后,把紙條放了進去。
一會兒青松出現後,他不能和青松有明顯的接觸和交談,這樣只會讓他自己也被特務給盯上。
和青松的接觸需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包老刀牌香煙和紙條,將是關鍵。
老刀牌香煙是接頭信物,青松看到香煙和裏面的紙條後,即使一時弄不清楚情況,應當也會先按照他說的去做。
這是在危急關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保險做法。
在這個過程中,浪費的時間越少越好,他們必須得在一組的人把大中飯店圍死之前,先一步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裏。
陳世襄已經在心裏復盤了好幾遍自己的計劃,他確認是行得通的,但關鍵就在於時間,必須要把握好時間。
他們的時間不多,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一組的人必然是時時刻刻都在暗中盯着青松,他們得確保青松一直在他們視線之內。而監視的同時還不能驚動了青松,那最大可能便是採取遠距離監視。
青松進入飯店時,一組的人跟他必然隔得有些距離。只要自己能在這個時候順利將消息傳遞給青松,且不引起監視之人的懷疑,引得他們立刻動手,那麼他的計劃幾乎就成功了一大半。
而後面,就得看青松是否配合他,嚴格按照他紙條上的指示去做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在秒針「噠噠噠」的轉動聲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六點四十九,六點五十,六點五十一,六點五十二……
……
董志高右手拎着箱子,左手拿着一份《申報》,走在行人擁擠的步道中,面上帶着一絲緬懷。
離開上海幾年,上海似乎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在去中央之前,他就在上海搞地下工作,後來因為中央那邊需要,從上海調到中央。
時隔幾年,他再次踏上了上海,踏上了這個熟悉的法租界。
只是,當年在這裏一起共同戰鬥的戰友們,還剩下幾個呢?
他只知道去年上海的地下組織因為叛徒而被國黨特務處重創,同志們犧牲的犧牲,轉移地轉移,上海的地下力量十不存一。
來之前,首長說老顧和老方都還在,等他到上海後,兩人將會協助他重建上海的地下情報網絡。
現在馬上就能見到老方,他內心既有幾分對逝者已矣的感傷,又有幾分對舊友即將重逢的期待。
老方應該還不知道他家那小子都已經能背詩寫信了吧……哈哈哈,等見到他,非要讓他好好求我一番,我才拿信和照片給他看,不然就急死他。
老方這傢伙待在上海這個大都市,也不知道胖了沒有。看他給中央去的電報說,他去年還在大學裏發展了一個女學生做下線,還要給人家做入黨介紹人,哈哈哈,他恐怕還不知道嫂子天天在家裏罵他吧!
董志高心裏想着高興的事,嘴角的笑容也愈發燦爛,眼看大中飯店的招牌已經出現在眼中,他腳步也邁得越發的快。
舊友重逢,刻不容緩。
陳世襄目光緊盯着窗外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穿着灰色長袍,帶着寬檐帽的瘦高個子,拎着一個箱子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陳世襄眯眼細瞧,因為不能通過正式接頭的方式辨認青松同志,他只能依照昨天看過的那張肖像畫來對照長相。
好在,他已經通過記憶,將青松同志的肖像牢牢刻印在心中,只要那幅肖像畫沒問題,他自信絕對能一眼認出對方來。
而那幅肖像畫正確與否,余山壽那個大腦袋猩猩已經給他驗證了。
「來了,就是他!」陳世襄心裏篤定,目光隨之掃向那個瘦高之人身後,尋找着不知道藏在哪裏的一組人員。
可惜,一組裏他印象最深的,除了辦公室的幾人外,便是一隊的行動隊員。
二隊和三隊的人,不少他甚至都還沒見過。而此刻跟蹤監視青松的主要人手,多半是余山壽那隻大腦袋猩猩的手下。
站在飯店大門外,董志高抬頭看了看門頭上的霓虹燈招牌,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但燈已經亮了起來。
左右觀察一番,沒發現什麼異樣後,在迎賓員的歡迎聲,董志高邁步走了進去。
……
「組長,這大中飯店應該就是他們的接頭地點了!」
距離大中飯店幾百米外的街道上,沈玉先的黑色福特車靠邊停着,車中坐滿了人。
此刻說話的,正是在陳世襄離開後才趕到茶館與眾人匯合的三隊隊長黎兆民,他坐在駕駛位,沈玉先坐在旁邊的副駕座位,舉着望遠鏡觀察着遠處的大中飯店。
現在馬上七點,上海各個舞廳的夜場即將開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汽車和黃包車絡繹不絕,正是「夜上海」開始上線的時候。
隔着幾百米,又是坐在車中,視線被遮擋得嚴重。
「應該就是這裏。」沈玉先點頭說道。
他放下望遠鏡,回頭看着後排的余山壽、劉一鳴以及官最小的一隊副隊長於少輝。
「余山壽,你帶幾個機靈點的,靠上去,盯着他,注意別靠的太近,以防驚了他。
「黎兆民,你帶你手下的人,去把飯店的後門堵上,以防他從後門溜了。
「劉副組長,你現在去福煦巡捕房,通知他們一聲,就說我們在這裏發現了紅黨的蹤跡,讓他們派人過來。不過要把握好時間,別在我們還沒動手前,就把人給領了過來,否則壞了總部的事,到時上面追究起來,誰都不好做。」沈玉先對三個隊長一一吩咐道。
余山壽和黎兆民兩人都爽快地應聲稱是,唯有劉一鳴,面無表情,安靜了好一會,才冷冷應了一聲。
他就知道,沈玉先絕對不會派給他撈功勞的活,現在又讓他去干通知巡捕房這種屁功勞沒有,還容易惹一身騷的工作。
給三個隊長分派完任務,沈玉先又看向於少輝,劉一鳴這個一隊隊長去通知巡捕房,但一隊的其他人可不用去。
「於少輝,你和一組的人準備好,隨時待命。」
……
「先生,這邊請,」
董志高站在服務員身後,目光掃視着餐廳內的人,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他剛要邁步往前走,旁邊餐桌的人這時卻起身站了起來,這人站在他和服務員之間,擋住了他的路。
「咳咳咳……服務員,你們的洗手間在哪裏?」
董志高看着面前之人……寬檐帽,白色長袍,戴着眼鏡,用手捂着大半張臉,看不清長什麼樣,不過嘴上似乎留着鬍子……
「先生,洗手間在那邊。」服務員給陳世襄指了個方向。
「那邊?那邊不是後門嗎。」
「先生,洗手間就在後門旁邊的。」
「哦,這樣嗎,那好的,謝謝。」年輕人又捂着嘴咳嗽了幾聲,隨即與董志高擦身而過,朝服務員指的方向走去。
兩人交錯而過的瞬間,董志高眼皮忽的一跳,目光微凝。
他內心忽起波濤,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左手報紙往外遮了遮,擋住了手裏剛剛被塞來的東西。
董志高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箱子放在腳邊,他拿過手中的報紙,這才看到手裏多出的東西——一包拆封的老刀牌香煙。
看着煙盒上杵着刀的海盜商人圖像,董志高眉心一跳,猛然警覺起來。
老刀牌香煙……這是他和老方接頭時要用到的信物,那年輕人為什麼會塞這個東西給自己?!
董志高不敢怠慢,細心觀察周圍,見沒人注意自己,他趕忙打開了煙盒,果不其然,煙盒內有乾坤,裏面躺着一張紙條。
紙條展開,董志高看着上面的幾個小字,內心猛然一盪。
「已暴露,有特務,後門,立刻!——老唐。」
董志高面不改色,將紙條揉成一團捏在手裏,他看了看放在地上的箱子,眼神中閃過一抹猶豫,但只是片刻,猶豫便消失不見,他將箱子拿起放在靠窗一側的桌上,讓飯店內外的人都能一眼看到。
「服務員,麻煩幫我看一下我的行李,我去一下洗手間。」他叫來服務員高聲說道。
「先生,洗手間在那邊。」服務員指了一下陳世襄方才去的方向。
「好的,謝謝。」
……
陳世襄坐在車內,汽車已經啟動,他看着飯店的後門,內心頗為急切。
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就得看那位青松同志夠不夠配合了!
快!快啊!!快出來啊!!!
陳世襄在內心吶喊、催促,同時他的眼睛也不忘觀察附近的情況,好在,並沒有特務處的人出現。
「嘎吱~」飯店後門被猛地推開,穿着灰色長袍的董志高從裏面探出半張臉來。
他垂在身側的手裏握着槍,雙眼警惕地觀察着外面的情況,顯然做好了應對任何糟糕情況的準備。
陳世襄見門被推開,當即面露喜色,立馬朝董志高揮了揮手。
「快,這裏!!」
陳世襄說話同時,伸手推開副駕車門,董志高見狀也不含糊,幾大步一邁,衝進了車裏。
陳世襄腳猛踩油門,汽車迅速駛離。
……
「快快快,你們幾個去那邊,所有門窗,都給我堵死了,一隻蒼蠅也不能讓它飛出來!」黎兆民帶着他三隊的人站在後門外,快速吩咐安排着眾人。
待會兒一旦行動,那個紅黨必然往後門這裏跑,到時立功的機會就來了!
他暗自興奮着,想着絕不能讓余大腦袋獨美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