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西巡隴山時,沿途郡縣應事多有忙亂侷促,人馬飲食多有不足,隨駕人員也難免饑渴之憂。今年伯山卻是佈置得宜,讓人安心,若使去年便隨行出巡,群眾大不必受此一番憂困!」
李穆率部沿洛水北上,也見到李泰沿途已經安排妥當的人事物料,故而在洛川城外相見之後,便對李泰讚不絕口。
李泰聽到這誇獎後卻也沒有多少笑容,只是兩眼盯着李穆沉聲道:「這些客套虛辭大不必說,武安公應有別事告我吧?」
李穆聞言後先是有些心虛的避開李泰的眼神,過後才又轉回來乾笑道:「行前主上便告我,事情必然瞞不過伯山,所以着我入此相見後便據實以告。此間總是不便言事,能否入城細說?」
聽到這話後,李泰面色稍緩,着員牽來坐騎翻身上馬,和李穆一同返回城中。
「主上已經確定出巡行期,五月中便會抵達此間,稍作停頓後便直赴夏州,經綏州、東夏州等沿河南返,最遲七月里便能返回華州。」
李穆雖然已經不與李泰共事,但也對其關注頗多,自然知道他心裏關心什麼,入城坐定之後便先將出巡路線和時間簡略告知。
李泰聽到這裏,眉梢便是一挑,去年大行台留他時說是出巡一遭即可,結果這特麼直接半年就要過去了!南邊侯景三月就已經干下了建康城,但他卻仍留在關中回不去,心情之焦急可想而知。
李穆觀其神情也知李泰心情如何,但接下來一句話又是火上澆油:「我行前主上便着令南陽公率領一萬人馬南出武關,經沔北出援潁川……」
「什麼!」
李泰聽到這話後心中頓生驚怒,直接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他自然知道趙貴援救潁川是怎麼回事,但心裏想着如今自己早已經在荊州立足穩定,而且已經提出了一套攻略漢東的計劃,宇文泰即便一時還有猶豫,應該也不會再派遣趙貴南去一遭了。這救不救得下潁川先不說,關鍵不能讓這老小子破壞自己在沔北的各種人事佈置啊!
結果卻沒想到宇文泰這傢伙仍然死性不改,特意把自己派到北邊來、仍然派遣趙貴南去,虧他之前還盤算着給宇文泰擴修一下家院,沒想到這臭黑獺卻派人去抄他老巢!
「伯山你請稍安勿躁,能否聽我把緣由講完?」
李穆見李泰反應如此激烈,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站起身來抬手用力將他按回席中,又開口說道:「你先放心吧,南陽公此去只是借道荊州,並不領掌荊州軍事,你之前所佈置的軍政州務全都不受影響。」
李泰聽到這裏只是冷哼一聲,心內卻又轉念盤算起宇文泰為何仍然執意派遣趙貴南去。
「主上知你必定因此任命不忿,畢竟在此之前東南事務盡皆委你,今卻使南陽公前往,似乎是不信任你的才力。但今只你我摯友私話,假使伯山你今仍在荊州,潁川危局你究竟救還是不救?」
聽到李穆提出的這個問題,李泰便又皺起了眉頭,這件事他當然也考慮過,並且早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是專注自己的節奏、量力而行。
然而李穆接下來的話還是說明他想的有點簡單了:「其實自去年潁川受困以來,豫西、河東諸方不乏進言,希望伯山你能統御大軍前往救濟潁川。你是國中新銳少壯,與東賊交戰以來功勳卓著,且甚得關東諸路人馬所望。此類進言年後愈多,甚至不乏伯山不出、潁川難救之語……」
聽到這裏,李泰忍不住暗抽一口涼氣,沒想到人望太高也有這樣的麻煩。他就算再自負,也不覺得自己能在東魏大軍圍困之下解救潁川之危。
「對此諸類請求,主上只是扣留不議,並且私語我等親信,伯山你才力足堪開創方面,若是用在為他人修補漏洞,則就實在可惜了。年前你歸國進言漢東計策,主上愈感此節,因恐你執迷此諸類人情困擾,所以留你於此,也是希望能將荊州所積聚的士力物力用在最恰當的地方。」
李穆講到這裏,不無羨慕的望着李泰感嘆說道:「主上可真是對伯山你用心入微,不願你受人情詬病。」
李泰聞言後心內也是一暖,但旋即便感覺有點不太對勁,李顯慶你個混蛋這是配合着黑獺pua我呢!
雖然宇文泰這一安排的確是讓李泰避免了一定的人情困擾,但顯然不是為了維護他在河東、豫西諸路人馬眼中的形象,而是擔心他輕敵冒進、貿然干涉潁川戰局。
畢竟之前侯景來附時,台府原本只是打定主意隨便應和一下,結果因為他一口氣干下了河陽城,讓宇文泰直接打了雞血上了頭,然後就被狠狠教訓一番。
今年情況尤其不同,如果李泰真要按捺不住帶領荊州人馬衝去河南,就算成功給王思政解了圍,但也沒有緩解河南區域與關中不能連成一片的窘況,勢必得再幹上一場邙山之戰。
但李泰之前已經有了漢東攻略,再加上南面侯景之亂果然如期預料一般愈演愈烈,宇文泰當然不容許力量再使偏。
至於王思政那裏又不能不救,畢竟大家都眼看着,王思政仍是西魏重臣、為朝廷開疆拓土的大功士,派的人檔次不夠都顯示不出對王思政的重視。但其他大將也是要臉的,派誰去都有可能直接上頭幹起來,索性可着趙貴糟蹋吧。
趙貴南去應該還有一層用意,那就是宇文泰想看看李泰所稟奏諸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趙貴這個人如今雖然已經乏甚進取心,但態度那是絕對端正,對大行台的忠心沒得說。牽涉到如此重要的開拓計劃和人馬調度,宇文泰當然不能只聽李泰的一面之辭,必然得確認漢東方面的確是條件成熟,他才會同意這個計劃。
拋開河陽這個讓他魂牽夢繞、欲罷不能的地方,在面對其他方面的機會時,宇文泰都像是一個經驗老到的獵手,耐心謹慎、出手狠辣果決。總而言之,這貨跟高歡一樣都特麼有毛病!
了解了這其中的因果後,李泰的心情倒是不再像乍聞此訊時那樣驚詫惡劣,但還是有點不爽,有種受制於人的感覺。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之前受限於實力,他有什麼人事計劃同霸府利益也都不相牴觸,但今隨着人事漸壯,宇文泰這霸府似乎都快容不下他了。
李泰做事有自己的計劃和節奏,之前縱有什麼過於激進的行動,對於天下大勢乏甚影響,可今再有什麼人事構想,已經是有點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意味,如果被限制太多,做起事來自然不爽利。
所以儘管表面上已經不再有什麼不滿流露,但他心裏則在思忖掌握更多主動權,總不能趙貴回奏他在吹牛皮便直接令整個計劃都停擺。
於是趁着行駕到來還有一段時間,他便私下裏離開洛川,直往西安州楊忠鎮所而去。
楊忠見到李泰的到來也是吃了一驚,將李泰迎入州府中後便開口問道:「西河公之前使人傳信在州等候大行台車駕入境,今又親臨,莫非事有變故?」
「巡事並無變化,只是另有一事來告楊開府。」
李泰落座後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道明自己的來意:「此間鹽滷苦咸,本非久居之地,我已轉鎮諸方,楊開府卻仍困此。今欲相引共事沔北,未知楊開府意下如何?」
楊忠聽到這話後,饒是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這會兒臉色也忍不住微微一變,繼而便開口問道:「請問西河公,這是大行台、又或河內公使傳心意?」
李泰聞言後頓感不爽,你個楊揜於是不是看不起我?老子難道不配招攬你嗎!
心內雖然腹誹不已,但他還是沉聲說道:「這只是我一己私意,既沒有奏於大行台,也未告請河內公。」
楊忠聽到這話後便低頭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又望着李泰說道:「西河公在事勇健,門下才流濟濟,請問究竟作何宏計需要借使俗才?」
「南梁驚變,國祚不安,我欲趁此時亂,上取漢中,下定漢東。策略即定,只缺共事勇徒,楊開府是我首選。若肯共事,我也不必再訪問他人。」
歷史上正是楊忠南去、擒獲在建康被侯景放回的柳仲禮,成功開拓漢東之地,但憑李泰如今的經營,倒是不需要楊忠再出手。
不過宇文泰派趙貴南去窺望虛實的做法也讓李泰心生警惕,為免計劃受阻,也為了謀取更大的話語權,他索性把目標定的更大一些,不獨謀略漢東,就連漢中之地也打算一併收得。
如果能夠一舉克定漢水流域,那李泰就是絕對的邊疆重臣,真正能夠做到讓台府禮敬三分。而且漢中還是關中南面屏障,到時候真的是伯山一聲吼,關中都要抖三抖!
可是如果要確保兩處戰事同時進行並且都能取得成功,那李泰就必須要選擇一個盟友。毫無疑問楊忠這位歷史上克定漢東的功臣,又是自家丈人的老部下,當然是最佳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