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沒有回自己的籤押房,而是遛遛達達地去了前廳。
沒一會兒,楊沅就和前廳的幾位主事、書令、知客們打成了一片。
「魚字房」的三位上司都是女的,這幾位主事書令平日裏說話都不敢高聲。
這位新來的楊副承旨人很隨和,大家又都是男人,說話不用那麼多的顧忌,氣氛自然就熱烈了起來。
楊沅坐在中間,眉飛色舞,聲音朗朗。
「那你說,咱是什麼樣的人?最最擅長隨機應變的!」
「我去到北國的第二年,就製造機會,從驚馬之下救了一個大官兒的老父親。」
「當然啦,那驚馬就是我做的手腳,於是,我就成了他們中都架閣庫里走馬郎君身邊的一個小廝!」
「走馬郎君你們知道吧?就是管着他們架閣庫上下官吏午餐的人,算是伙夫頭兒,但他不做飯。
我呢,就跟在這個走馬郎君身邊跑腿跟班,那些金人都喚我小二。」
「這時候,我就能接觸不少機密了,畢竟很多機密都是要放進架閣庫的,誰會防範一個十四歲的半大孩子呢?」
「五年之後,我就當上走馬郎君了,金人還是叫我小二。
不過,這一回他們得在小二兩字後邊加一個哥了。
你們知道他們為什麼稱我為哥嗎?」
正聽書聽的入迷的眾人,齊刷刷地搖頭。
楊沅一拍胸口,得意洋洋地道:「因為咱腦瓜子活啊!
架閣庫那可是個清水衙門,外撈很少的。」
「可是,咱有來錢的道兒啊,咱能給他們賺來錢,上上下下的誰還不捧着我?
除了一個齊公子,那小子他總找我的麻煩」
本來要找楊沅去商議皇城司行文的肥玉葉,站在側門外,已經聽他吹了半天牛逼了。
明知道楊沅在扯淡,可他的履歷還是自己幫他編的呢!
他在不超綱的前提下,自己豐富了一下細節,飽滿了一下人設,肥玉葉能怎麼辦?
拆穿他?
拆穿他不就是拆穿我自己嗎?
決定了!不商量了,就把他派去配合皇城司!
這個人在「魚字房」里多留一刻鐘都礙人眼睛!
薛冰欣拿着一份公函,門也不敲,晃晃悠悠地就進了冷羽嬋的籤押房。
「羽嬋吶,這份公文你看一下,什麼意思。」
薛冰欣把公文往公案上隨意一丟,目光忽然一定。
嗯?
這隻口脂好眼熟呀。
這不是我昨兒個幫楊副承旨向掌柜的要添頭時,掌柜的送的麼?
羽嬋是啥時候買的?
薛冰欣歪了歪頭,看到了冷羽嬋的唇。
她平時用的口脂是『桃子粉』的顏色啊,現在怎麼換成了『美人霽』?
薛冰欣的月牙眼,慢慢彎成了一對充滿探詢意味的吳鈎
肥玉葉一聲令下,就把楊沅召進了籤押房。
片刻之後,知客駱聽夏去通知了兩位押衙,也來了。
他向肥玉葉和楊沅欠身一笑,便很自覺地在最末尾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刷地一下翻開札記,握着鉛筆,做好了記錄準備。
但是,他們又等了好半天,冷羽嬋和薛冰欣才匆匆而至。
左右押衙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對勁兒。
冷羽嬋一臉無奈的苦笑,薛冰欣卻是一副又氣又急的模樣。
她們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楊沅就已扭頭看去,把她們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中。
然後他就扭過了臉兒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肥玉葉低頭翻閱着皇城司的行文,仿佛沒注意到冷羽嬋和薛冰欣的到來。
都是她的心腹愛將,遲到這種小事,她捨不得訓斥,那就只好裝做注意力不在這兒了。
不過,看到肥玉葉的時候,儘管她沒往二人身上看,冷羽嬋還是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
薛冰欣也是一樣,馬上收斂了心情,讓自己的神情平和下來。
她私底下跟冷羽嬋怎麼吵怎麼鬧都行,卻不能在肥掌房面前賣了她。
她和羽嬋都是六歲時就入宮,從小相依相伴一起長大的,感情比起和肥掌房還要深厚幾分。
和肥掌房,她們可以說是好姊妹,但是和羽嬋,她們那是親姊妹!
這其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哦,你們已經到啦,好,那就開始吧。」
肥玉葉咳嗽一聲,端起茶來,先呷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這才道:「有件事呢,需要做些安排。」
肥玉葉把皇城司的行文舉起來晃了晃,道:
「近來宋金兩國的民間走私日益猖獗,而市舶司卻出了一個被海盜收買的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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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導致整個市舶司都在接受稽核審查,暫時不可大用了,因此官家責令皇城司負責此事。」
肥玉葉掃了眾人一眼,說道:「皇城司不可出臨安,這是規矩,大家都懂得。
而宋金兩國間的走私呢,他們的操縱者可以在臨安,但是他們的主要活動範圍,卻恰恰在臨安之外。」
「因此,朝廷責令我機速房與皇城司共同辦理此案。都承旨把這件案子,撥給我『魚字房』負責了,楊副承旨」
肥玉葉看向楊沅,楊沅立即起身,抱拳道:「下官在。」
肥玉葉見他態度恭敬,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她還真怕這小子發了痞氣,當着這麼多的部下,依舊吊兒郎當的,那可就叫她下不來台了。
楊沅剛來,毫無根基,如果說正副掌房這個時候爆發了大衝突
你說都承旨和其他各房的人聽了,是相信楊沅以下犯上,還是她肥玉葉以大欺小?
肥玉葉鬆了口氣,道:「楊副承旨如今正負責我『魚字房』臨安之外的一應事務,所以這件事,本官就交給伱負責了。」
楊沅道:「下官遵命。只是,下官還要確定一下,我們魚字房和皇城司,誰主、誰副?」
肥玉葉道:「臨安城內,皇城司為主。
一旦出了臨安城,皇城司的人即便可以出去,也不可以再打着皇城司的旗號。
那時,就以我魚字房為主,皇城司為輔了。」
楊沅點點頭道:「明白了,卑職沒有疑問了。」
楊沅坐下之後,肥玉葉又道:「楊副承旨畢竟剛剛到任,於機速房的諸般事務都不熟悉。」
她看了冷羽嬋和薛冰欣一眼,問道:「兩位押衙中,至少應調去一人,輔助楊副承旨。」
「我去!」
薛冰欣騰地一下挺胸站起,由於起的太急,胸前還猛地跌宕了一下。
幸虧她官袍里系了抹胸,倒沒有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
她起這麼急,是因為剛剛去找冷羽嬋商量事情的時候,竟然在冷羽嬋公案上發現了一盒口脂。
在她百般詢問之下,羽嬋竟然還想含糊過去。
可她薛冰欣天生一雙慧眼,是那麼好騙的?
就羽嬋那點道行,在她的慧眼之下,根本就無所遁形,最後還是招了,那口脂,是楊副承旨送的。
果然啊,昨日看見他和那位鹿溪姑娘重逢的時候,他身邊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嬌俏美麗的姑娘,看他的眼神兒就不一般。
這個男人,果然是個貪戀美色的風流之輩。
他都已經享了齊人之福還不知足,居然又把主意打到了羽嬋身上,可恨!
薛冰欣和冷羽嬋都是宮裏的人,不曾年滿三十歲之前,是不能銷冊出宮的,更不可以在此期間談婚論嫁了。
否則,一旦被宮裏發現她失去了處子之身,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再一不小心搞出個孩子,那就更是糟糕至極。
薛冰欣緊張的不行,因此對冷羽嬋是苦口婆心,竭力勸她懸崖勒馬。
冷羽嬋一開始還只是苦笑着應承她,到後來竟然惱羞成怒了,還跟她辯解起來。
薛冰欣哪裏肯信,兩姊妹爭吵半天,這才耽誤了功夫,來晚了。
現在一聽掌房要安排一個押衙陪在楊沅身邊,薛冰欣生怕冷羽嬋搶這差使。
到時候他們兩人一起出了外差,孤男寡女乾柴烈火的,這一輩子不就毀了麼。
情急之下,她才挺身而出,主動請纓了。
「你?」
肥玉葉輕輕皺了皺眉。
薛冰欣這是要搶着去找點楊沅的差錯,好把他趕出「魚字房」麼。
可是,你這也太性急了些。
那廝不是個善茬,太心急的話,難免被他察覺端倪。
他一旦起了戒備之心,那可就不好對付了。
想到這裏,肥玉葉不動聲色地道:「本官還有些事情,正要安排你去做。
所以,陪同楊副承旨去稽查海上走私一案,還是交給冷左衙去吧。」
冷羽嬋無奈地看了一眼薛冰欣,起身拱手道:「卑職遵命!」
薛冰欣大急,掌心都沁出了汗來。
可事已至此,終究不便再爭,不然定會被肥掌房問出她搶着去的原因來。
一旦肥掌房因此把羽嬋送回宮裏去,那羽嬋可就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肥玉葉道:「小駱,楊副掌房執行公務期間,未必能時時回『魚字房』通報事務。
就由你來負責『魚字房』和楊副掌房之間的聯絡溝通。」
駱聽夏馬上站起來,爽快地答應了一聲。
肥玉葉又轉向楊沅,將一塊類似虎符的銅製令符鄭重地交給他。
「楊副承旨,你持此令,在臨安城內,需要人手時,可就近借調兵馬司的官兵。
但最多只有三百人,多了是無法調動的。」
「你若要去外地,便憑此令,先去『御前弓馬子弟所』調人,隨你同去。
調動多人,看你需要,但是最多也一樣不能超過三百人。」
楊沅鄭重地答應一聲,將令符雙手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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