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兩側,崇山峻岭之間,不僅有雲蒸霞蔚中的千岩萬壑,更有着山明水秀和桃紅柳綠的景色。
此刻,米倉道上,巍峨群山之間的山道,張郃的兵馬正在急行。
他是先鋒軍,而曹操親自壓陣中軍,就跟在他的身後。
米倉道通往的巴中;
荔枝道通往的涪陵。
雖均是蜀中要地,但戰略位置,截然不同,取巴中可直攻成都,取涪陵…卻是為了阻隔荊州的千里馳援。
如今…比起徐晃走山路攻取的涪陵,無疑,巴中的位置更加重要,這也是為何曹操親自為張郃壓陣的原因。
「——張將軍,左翼探查過了,並無埋伏!」
「——張將軍,右翼也探查過了,無埋伏。」
因為這「蜀道難」,又因為曹操在後,張郃不敢有絲毫的大意,每一處山道均要仔細探查周圍,確保…並無埋伏。
當年劉備的軍師龐統怎麼死在這山道中的?
張郃還是有所耳聞的。
只不過…
前面就是巴郡的治所「江州」,可一路上,四面八方哪裏有埋伏?
張郃低聲自語:「看來,丞相的計略奏效了,整個米倉道…蜀軍均卸去了防護…暢通無阻。」
言及此處,張郃的兒子張雄笑道:「父親就是太小心了,否則…還能早半日抵達這裏,丞相就在後面,這一仗…父親勢必要立大功了!」
張郃輕輕的看了兒子張雄一眼,他提醒道:「用兵之道,變幻萬千,咱們的對手是諸葛孔明,這是讓丞相都屢次吃下大虧的,千萬不能大意!」
突然,有將士朝着江州城頭叫了一聲:「城頭有人!」
張郃連忙抬頭,卻見城頭上,兩面旗幟飄揚,一面寫着「漢軍師將軍諸葛亮」,另一面寫着「恭候多時」…
旗幟在西風中獵獵招展,像是對張郃大軍的挑釁。
「提前佈防了麼?」
張郃露出了擔憂的神情,他喃喃道:「這個時候,諸葛亮怎麼會在這兒?」
心念於此,張郃吩咐道:「告知丞相,其餘諸將士緩緩前進…小心周圍。」
說話間,張郃的始終握緊長槍,因為他的情緒感染,整個曹軍竟都顯得有些緊張,戒備森嚴。
說起來…
張郃統兵的特點是「巧變」…
這與「馬謖」是截然相反。
兩人均是熟讀兵法,可一個能夠將兵法的理論融匯於戰場,因地制宜,因時制宜。
一個卻只識「紙上談兵」!
需知,歷史上的街亭之戰,馬謖被張郃困於山上。
他絲毫不慌,因為他參考的是《孫子兵法·九地》一篇——亡地而後存,死地而後生。
按照這一條兵法,置之死地,將士們為求活命,就會拼到底,爆發出幾倍的戰鬥力。
可張郃太懂了,他在包圍圈中特地留下了一個缺口,有了逃生的希望,馬謖手下將士那必死之心就少了一多半。
張郃再在那缺口處設下埋伏,將馬謖的士卒一節節打掉。
這是用了《孫子兵法·軍爭》一篇的「圍師必闕」!
這便是巧變…是讀兵書,卻非讀死書!
也正是為此,張郃深諳兵法之道,哪怕是突襲,卻也謹慎再三,絕不敢小覷對手。
更何況這一次,他的對手是諸葛孔明。
大軍緩緩前行,待得靠近江州,張郃驚愕的發現諸葛亮就立在城樓上,他下意識的環望周遭,卻發現城門洞開,幾個老兵正在清掃。
張郃大惑不解,卻又萬分警覺…
「盾陣在兩側,弓弩手居中,注意四周埋伏!」
張郃再度大勝吩咐。
整個曹軍迅速的改變了陣型。
忽的,有什麼鳴叫從近處的樹叢中響起。
「射——」張郃一聲令下,無數箭矢萬箭齊發…一排排的羽箭將那樹林密密麻麻的覆蓋,可…射落下的卻只是幾隻樹林中的麋鹿。
眾人長吁口氣,這才發現,他們太過緊張,太過敏感了。。
呼…
張郃調整了一下心情,他望着城樓上的諸葛亮,口中輕吟:「是故弄玄虛,還是有所埋伏?既城門洞開,不妨…」
當即,張郃槍指城樓上的諸葛亮。
「——派五百兵入城!」
「不可!」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呼嘯傳來,張郃扭頭,在一干虎賁軍的護衛中,曹操駕馬而出。
「丞相…」張郃連忙拱手,解釋道:「江州城門洞開,諸葛亮在江州城樓之上,末將打算先派一支小股軍團,去試試其深淺,在做決斷!」
曹操眯着眼,並沒有回答。
他只是眺望着那城樓,望着那諸葛。
赤壁一戰、華容一道。
那慘敗、那潰敗…歷歷在目,宛若又一次浮現在他的前眼前,喚醒了他的記憶深處。
在曹操的眼裏…
諸葛亮是可以媲美周瑜的存在,且諸葛亮比周瑜更謹慎,更縝密。
這樣的人如何會隻身赴險…
這江州城中豈會沒有埋伏?
曹操生性多疑…
當年長坂坡時,張飛幾十騎就能喝退曹操的幾十萬雄兵。
更莫說現在,如今這江州比之當陽橋下,何止神秘了十倍?
「丞相,不論如何…派小股兵團入其中打探一番,探明虛實…此為上策!」張郃太懂得變通了,這種時候,對手故布疑陣,他當先探探虛實啊。
曹操卻是伸出手來。「不忙…再等等!」
這些年,赤壁的故事,有太多傳入曹操的耳畔,而赤壁一敗…曹操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噩夢。
特別那東風。
這諸葛亮能借東風,他邪的很哪!
——他是諸葛村夫;
——更是諸葛妖人哪!
打從心底里,諸葛亮越是城門打開,曹操越是心有忌憚。
就在這時…
有一虎賁兵士在許褚的耳邊言語幾句,然後將一封竹筒交給了許褚。
許褚快步走到曹操的身旁。
「丞相…這是荊州急件,十日前就往這邊送,此前一場大雪將這急件困在上庸,如今雪道剷除,才送來。」
許褚說着話就拆開竹筒,將其中的竹簡遞給曹操。
因為漢中是新攻破的,漢中與中原之間並未建起驛館,飛鴿也並未來得及專程訓練。
故而飛鴿尚且無法送信…
這比起蜀中來,情報的傳送無疑慢了一大節,又恰恰遭逢上庸大雪,致使這信不得以延誤。
此刻的曹操已經展開了信箋。
但…這信箋不展開還好,一展開之下,曹操面色一凝,額頭上當即就凝出了一滴滴的汗珠。
「丞相…」
張郃與許褚異口同聲。
「出事兒了,文聘死了——」曹操脫口道…
啊…張郃與許褚均是一愣。
文聘是江夏鐵壁啊!他死了那江夏怎麼辦?
而根本不給他二人驚訝的時間,曹操的話還在繼續,「呂常、牛金、滿…滿寵滿伯寧也…也都死了!」
提到滿寵的名字時,曹操的拳頭握緊,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
儼然,滿寵在曹操的心目中分量極重。
然而,這些人的死還不是讓曹操最痛惜的。
他們死的方式…才…才是!
此刻的張郃聽到這些,他也無比驚訝,可…他忍不住還是望了眼江州,他知道這種時候本不該提醒曹操,但…這麼好的機會,錯過了…可就…可就…
「咕咚」一聲,張郃咽了口口水,還是大着膽子提醒道:「丞相節哀,可現在…當先取江州啊,末將願親自帶小股軍團進入城中一窺究竟!為丞相一探虛實。」
張郃語氣鄭重。
可曹操卻是一揚手,怒喝道:「儁乂,你知道伯寧他們是怎麼死的麼?」
曹操的情緒一下子變得無比激動,他面朝着張郃,卻手指向那江州城。
「——文聘就是去燒一批毫無防備的戰船時,被那關雲長攔住,一刀給斬下首級!」
「——伯寧則是去劫一個自以為毫無防備的敵寨時,被萬箭穿心…雲長光明磊落,豈會做出這等陰謀詭計,定然是這諸葛村夫設下的奸計,他已經賺了孤四名愛將,如今…還欲賺你儁乂啊!孤已經折了他們,不能再折了你!」
曹操的聲音無比的悲壯,無比的聲嘶力竭。
他像是一下子就深深的篤定…
這江州城內必定是重重埋伏!
那邊廂…
江州城樓上,馬謖看到城下那洶湧如海的曹軍時,他的臉色凝起,心情無比的緊張。
那高高舉起的「張」字大旗,無疑指代的是曹操在漢中唯一的一位張姓將軍,五子良將之一的——張郃。
馬謖也注意到敵將張郃在一個黑袍男子面前拱手謙卑的樣子。
馬謖道:「果不出軍師所料,那曹操沒有南下去馳援襄樊,他…他就藏在漢中,設下此奸計,意圖謀此巴中。」
「何止是巴中?」諸葛亮目光幽幽,「怕是荔枝道上的涪陵也難逃一劫了…」
「軍師的意思是…」馬謖一驚連忙問。
「當務之急,能守住一處算一處吧。」諸葛亮輕輕的嘆了口氣…他注意到了城下的曹操似乎與張郃有爭執。
諸葛亮輕蔑的一笑,「幼長,布琴吧!」
馬謖聽令將香爐、素琴擺好。
接下來…按照諸葛亮的吩咐,還要擺水盞,只是擺放之餘,馬謖不經意的看到了城下,對上了那曹操犀利的眸子,他的心下一個寒顫。
「砰」的一聲,水盞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響。
城下的曹操自然看清楚了摔盞,文聘、滿寵等人之死歷歷在目,他杯弓蛇影一般,迅速的勒馬向後。
一干虎賁軍會意,紛紛提起盾牌,格擋左右,生怕兩側有強弩射出。
儼然,他們所有人,都以為這是諸葛亮的「摔盞為號」,四面八方的敵軍就要殺出。
諸葛亮看到後,會心一笑,他知道曹操生性多疑…卻不曾想,竟是杯弓蛇影到如此地步。
這讓諸葛亮更添得了許多氣定神閒,他朝曹操禮貌的拱手,表情平靜,仿佛是安慰之意
——『曹操啊曹操,伱那疑心病一點兒沒變!』
當即,諸葛亮親自撿起水盞,輕輕的放回桌上,然後落座。
馬謖問:「軍師彈琴能嚇走那曹賊麼?」
「我不是嚇他,我是勸他!」諸葛亮微微抬眸,他與曹操對視,仿佛看穿了曹操的心境一般。
他再多言,只是緩緩抬手在琴上試了幾個音,城樓頓時響起悠然的琴聲。
曹操曾在太學讀書,君子六藝中的「樂」之一項,他學過,也能聽出諸葛亮彈的這首是他自己作的《梁甫吟》。
臥龍崗上,諸葛亮的摯友崔州平為曹操演奏過一遍。
已經有些草木皆兵的曹操,他凝着眉,眯着眼…口中輕吟着這《梁甫吟》的詞句:「力能排南山,又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二桃殺三士!」
「這諸葛村夫不是有埋伏麼?為何並不誘我,反倒是勸我…離去?」
一邊吟着這一番話…
曹操的心情愈發的緊張與不解,他那驚弓之鳥般的心情,突然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疑雲。
——疑雲密佈!
…
…
東吳的樂章再度在宮殿奏響。
收到了諸葛瑾的書信,孫權反覆讀了三遍…方才傳呂蒙來議事。
這段時間,大都督魯肅倒下,陸遜南下交州,孫權越來越喜歡與這位昔日的「吳下阿蒙」侃侃而談…
如今的呂蒙分發圖強,已經能稱得上腹中有些韜略了。
「主公…」
呂蒙趕來,當即向孫權拱手。
孫權卻示意讓他看看桌案上那諸葛瑾的信。
呂蒙也不遲疑,迅速的展開…他粗略了看了一遍,旋即驚呼:「子瑜是要主公將大都督送至長沙醫治?這怎麼能行?」
呂蒙像是頗為抗拒…
——沒這規矩啊!
萬一…大都督的病被治好了,卻最終扣在荊州作為人質?那當如何?
這不是羊入虎口麼?
需知…
後世評判呂蒙時,往往會說——呂蒙心胸不能托大計,無法與魯肅相提並論!
事實也的確如此。
呂蒙能做出「白衣渡江」這等背刺同盟的陰險之舉,足以見得,他的心胸並不寬廣…
而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他勢必會用最險惡的想法去揣摩人心。
「孤看到子瑜信箋中的上半部分,也是急怒交加…」
孫權再度張口,「孤甚至責罵他…這次出使荊州,寸功未立,卻又先折一陣,可…可這封信後面的部分,子瑜寫的卻有些道理,讓孤眼前一亮。」
須知,諸葛瑾後面的內容無外乎是關麟的那番話。
——關麟打算將合肥作為見面禮送給魯子敬。
這一番話太誘惑了。
——合肥可是孫權與所有江東文武心中的一道過不去的坎兒啊!
只要能攻破合肥…
所有的一切,東吳都能放下!
而這一句話,直接讓孫權對那關麟側目連連。
「主公信那小子?」呂蒙不解的問:「這關麟不過十五歲,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的話…能信麼?他莫不是…騙大都督去荊州,然後…」
呂蒙的話還未講完,孫權就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孫權頓了一下,輕聲道:「近來,子瑜儘管辦事不力,可…孤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他對孤的忠誠,更何況子瑜信中提及的這關麟關雲旗的一番話…」
「是這一句麼?」呂蒙不加思索的指着信箋中的一列,他念了出來,「關麟言『若不幫東吳謀下合肥?那東吳猶如困獸,勢必會覬覦荊州,孫劉聯盟永生嫌隙,故而…此關麟決議救子敬,助子敬奪合肥,這對荊州並無壞處!合則兩利!』」
因為又一次念了一遍,呂蒙…不由得沉思。
「如此說來…關麟這小子倒是出於真心咯!只是…大都督他願意去麼?」
呂蒙這話方才脫口…
「我…咳咳…」
「我自是願意的——」
卻聽得一道沙啞的聲音從殿門傳出…
孫權一怔,連忙轉身去迎。
「子敬你這般病症,如何來這裏?」
如今的魯肅比起此前稍稍有些好轉,面頰上也精神了一些。
雖咳聲依舊,但…已經能在侍衛的攙扶下稍稍走路。
也是機緣巧合,魯肅聽聞諸葛瑾寄信回來,哪裏還沉得住氣,第一時間就趕來孫權這邊。
此刻,他輕聲道:「方才,主公的話,子瑜的信…咳咳…我…咳咳…我…我都聽到了!」
魯肅的聲音尤自沙啞,他勉力的笑了笑。
「哈哈,最近那關雲旗可是聲名鵲起呀,他既能救下那張仲景,或許…在他與張仲景手中,又能治癒我,救下我呢?更何況,他又要贈我取合肥之法?我…我如何能不捨命陪君子?」
「子敬,孤是擔心你啊!」孫權凝眉道…語氣擔憂。
「我這不好着呢?」魯肅故意讓侍從站在一邊,他勉力的走了幾步,想要以此證明,他的病好多了。
哈哈…
魯肅笑道:「主公放心,這東吳困獸之鬥的局還沒有破,肅…肅不敢倒下!肅也捨不得主公!」
魯肅的嗓音像是極為艱難,像是每一句話都用足了了力氣。
需知…
歷史上的魯肅是兩年後倒下的。
是在那次席捲整個東方時間的瘟疫中倒下的。
折磨了他的咳疾卻持續了整整兩年。
現如今,才是剛剛開頭。
「主公,速速派船吧!咳咳…兵…兵貴神速!」
魯肅的話繼續傳出。
他口中那所謂的兵貴神速,可不是他的病…而是…而是那合肥,他太迫切的想知道,這關麟口中,有關合肥的破局之策!
哪怕…
哪怕搭上他這條命,若能奪了合肥,也…也足以告慰平生。
「好…好…」孫權艱難的答應,「既子敬如此執着,那孤現在就備船,現在就派船將子敬送過去!」
…
…
巴中,江州城樓之上。
諸葛亮彈起的悠揚琴聲還在繼續。
琴聲起初閒淡優雅,讓人如同置身山水之間,遠遠看去,城頭的諸葛亮也神態從容,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
這曲譜《梁甫吟》的含義…像是通過琴聲奏響了一般。
娓娓講述給曹操。
——遙望蕭瑟死寂的盪陰里,那裏有三座墳墓緊相連,形狀大小都非常的相似。
——請問這裏是誰家的墓地?田開疆、古冶子和公孫氏。
——他們的力氣能推倒南山,又能截斷系大地的繩子,不料他們一朝遭到讒言,兩個小桃竟殺死三勇士。
——誰能夠設想出這個奇計?他就是齊國的宰相晏子。
一遍遍的聽着諸葛亮的琴聲…
曹操能聽懂他的意思。
他也能感悟,這諸葛亮為何要彈這一首——《梁甫吟》
呵呵…
曹操一聲冷笑,他不由得心頭喃喃:
——『這江州定是有埋伏的,可究是如此,似乎,這諸葛孔明也不想打!他這是在勸孤不要打!』
——『二桃殺三士,二桃殺三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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