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怕那是假的。
陸庭生得高大,光是坐在那裏什麼都不做,流露出的氣場就強大到令人難以忽視。
他說這話時,明明是笑着,可沈嬌全身上下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緊繃,像是被野獸叼着後頸的小動物,坐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
他低下頭,掩蓋住眼底的神色,回答陸庭的問題。
「不怕。」
他也沒有資格說怕。
當他把手搭在陸庭手心時,他就不再屬於他自己了。
陸庭微微側臉,看見了兔子緊繃着的後頸。
明明害怕得呼吸都輕了兩個度,卻還梗着脖子說他不怕。那一刻,倒顯得他像是個會吃人的怪物。
他收回腿,給兔子一點喘息的空間。
「陸庭,我的名字。」
沈嬌一怔,才想起來這麼多天過去了,他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他抿了抿嘴,終於看向了陸庭。
「陸先生。」
他先喊了他一聲,明明很害怕,可也知道,說話時看着對方的眼睛,是一種禮貌的行為。
「我叫沈嬌。」
陸庭的視線掃過對方精緻的五官。
「嬌?哪個嬌?」
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好一會,沈嬌才輕聲道,「女字旁的嬌,女喬嬌。」
他看着沈嬌因為羞澀微微闔上的雙眼,輕笑了聲,「很好聽的名字,很襯你。」
至少此刻的青年在他眼裏就像一株嬌艷的玫瑰。
不過很顯然,對面似乎不喜歡這樣的誇讚,別過頭,目視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空氣里又恢復了寂靜。
沈嬌把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外面疾馳而過的風景,微微有些出神。
眼前忽地一黑,車子進了隧道。潔淨的車窗上倒映出他的臉,以及那雙注視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狹長的眼。得益於混血的優勢,眉骨很高,眼窩深陷,雙眼皮的褶皺明顯,看着人時,給人一種仿佛很深情的錯覺。
他們在車窗的倒影里相望,在黑暗裏,那雙眼看上去像是純正的黑色,平白多了幾分溫柔繾綣。
沈嬌燙到一般的收回目光。
陸庭也收回了目光,「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沈嬌搖頭。
「心還真大,就不怕我將你拐去賣了?」
沈嬌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那場大雨里了,被賣就被賣吧。」
車子出了隧道,突然湧進的強光讓陸庭眯了眯眼。
他想,就憑沈嬌那張臉,能幹的事可多了。只怕到那時,他才知道,有時候活着還不如死了。
不過他沒說什麼,而是換了一個問題,「你怎麼會一個人在街上?你的家人呢?」
旁邊的青年沉默了好一會,才若無其事的開口,「我沒有家人,我被他們趕出來了。」
沈嬌以為,他在說完這句話後,會接受到旁邊男人或不解或奇怪的目光。可對方只是懶散的將手搭在膝蓋,上像是聽到了一個尋常的回答。
「為什麼?」他問。
為什麼呢?
沈嬌仰頭,迎着太陽,皮膚被烤得火辣辣的疼。
可心底的冷意怎麼也驅散不了。
因為他下賤,因為他不知廉恥,因為他自甘墮落,他勾引了她妹妹的男朋友
纖瘦青年縮在位置上,近乎是自暴自棄的講出這一段故事。
他面容沉靜,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冷淡得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故事裏的他就像是小說里壞事做盡的惡毒配角,遭到每個人的嫉恨,而他的結局也正同惡毒配角一樣,被狼狽的趕出家門,自生自滅。
可坐在他旁邊的陸庭卻看見青年那冷淡到極致的臉下,搭在膝蓋上的手將寬鬆的棉質布料褲子死死攥住。
他低着頭,不敢看他,等着他對着惡毒配角作出評價。
陸庭不說話,沈嬌便冷着臉一點點加重手上的力度,緊到陸庭甚至能清楚的看見他指尖漸漸發白。
等了好久,也不見他回答,沈嬌有點坐不住了。
手裏的布料被鬆開,皺皺巴巴的一團,他悄悄的自以為很隱蔽的看了陸庭一眼。
鴉色的眼睫掀起,露出一雙不安的眼睛。沈嬌的瞳孔偏棕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像透明的琥珀,清清潤潤的。
如果不是那上挑着帶着幾分勾人意味的眼尾,看上去倒像個兔子。
不過,也和兔子差不了多少。
陸庭的手指在大腿上敲了敲,張嘴正想說什麼,只見前面的隔板忽然被升起,露出陸九那張略顯猙獰的臉。
「老闆,到了。」
陸庭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
熟悉的寒意從腳底竄了上來,陸九很有眼力見的把頭縮了回去,又將隔板放下,「是我打擾了,老闆您繼續。」
沈嬌眨了眨眼,繼續什麼?
陸庭揉了揉眉頭,最終還是下了車。
陸九正在將輪椅從後備箱拿出來,看見陸庭下來,走過去,低頭跟他認錯。
「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您的好事了?」
陸庭:「」
陸庭說,「滾犢子。」
陸九:「」
平日裏哪怕很生氣也優雅如貴族的陸庭都開始說髒話了,看來他真的打擾到他的好事了。
陸九默默垂下頭,努力當一個沒有存在感的背景板。
可背景板當了沒幾秒,站在他前面的男人涼涼的看了他一眼,「怎麼?是想等我來搬人嗎?」
陸九再一次如法炮製,像拎小雞一樣將沈嬌從車裏拎了出來。
直到坐在輪椅上,沈嬌才有空查看眼前的景象。
他們停在了一棟別墅前,說是別墅,其實有點貶低它了,比起別墅,更像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莊園。
此刻,別墅里的傭人終於迎來了他們的主人。
管家領着一干傭人早早的站在門口等着,見到陸庭下車後,齊刷刷的朝他鞠了一個躬。
「陸總好。」
沈嬌被嚇了一跳,看了一眼旁邊的車,又看了眼眼前的豪華別墅,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陸家有錢,作風是一向奢靡慣了的,在y國,排場甚至比這個還大。
管家是y國人,有着一頭金色的頭髮,卻說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他跟在陸庭身邊,向他介紹。
「傭人是在國內挑選的,已經培訓過了,該懂的規矩都是懂的。」
「別墅的裝修是根據您的喜好佈置的,您看看,有什麼需要改的地方?」
陸庭隨意掃了眼,整個裝修以簡約為主,跟他那死了的老爹暴發戶似的審美一點也不搭。
他摩挲一下手裏的拐杖,看了管家一眼,「換的還挺快。」
管家恭敬地垂下頭,「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身上穿着燕尾服,終站在陸庭身後半步的距離,和他說話時,便恭恭敬敬的垂下頭,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
作為新上任的陸家家主,哪怕他遠在國內,對陸庭的行事作風也有所耳聞。
才剛上任不過幾個月,和他作對的兄弟進去的進去,死的死,殘的殘,整個陸家被他一個人鬧得人心惶惶,生怕下一個就被這閻王給找上。
今天是他第一次見他,本以為會受到陸庭的刁難,結果男人深灰色的眼眸圍着別墅轉了一圈,站在客廳里,竟笑着誇讚了他幾句。
「做得很好,我很喜歡,管家有心了。」
他彎了彎眼眸,像個溫柔的紳士,「還沒來得及問,怎麼稱呼?」
管家道,「陸總,您喚我安迪就可以。」
「安迪。」
陸庭喚了他一聲,下一刻,黑色銀邊的拐杖落在他腳背上。
「你的主人是誰?」
落在腳背上的拐杖力道並不重,可安迪感覺自己的腳甚至是全是都變得僵硬起來。
他勉強笑了笑,「陸總,您這話什麼意思?我在陸家工作,自然就是您的人。」
下一刻,錐心的痛從腳背上傳了過來。
陸庭依舊笑着,他靠着安迪,聲音溫柔,仿佛在說什麼悄悄話。
「我不太喜歡聽廢話。有句古話怎麼說來着?打狗還要看主人,你不說你的主人是誰,我就權當你是條野狗。你說?野狗都是什麼下場?」
安迪的臉慘白一片,他哆嗦着撲通一下跪在陸庭跟前,「陸陸爺,我錯了。」
陸庭收回拐杖,往後退了一步,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他的眼神仿佛帶着寒冰,叫安迪的四肢百胲都凍得僵硬。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匍匐在陸庭腳下,那是一個臣服的姿勢。
「是二爺,他讓我跟在您身邊。」
推着輪椅進來的陸九一抬眼瞧見的就是這幅畫面,他眉心一跳,想也不想,抬着輪椅硬生生的轉了個圈,將原本半隻腳踏進別墅的沈嬌抬到了外面。
當了把空中飛人的沈嬌驚魂未定地抓着扶手,雙眸微微瞪大,「怎怎麼了?」
陸九抹了把臉上不存在的冷汗,回頭一瞥,安迪還跪在陸庭跟前。
本來眼前的青年被他家老闆強取豪奪就很可憐了,要是讓他看見自家老闆如此殘暴的一幕,肯定會嚇得晚上覺都睡不着。
為了沈嬌的身心健康和自家老闆的幸福着想,陸九挺着不怎麼高大的身軀,毅然決然的將沈嬌往旁邊的小花園推了過去。
「房間正在收拾,那邊花開得正好,我帶你過去看看。」
看着小花園裏被太陽暴曬蔫噠噠快要死掉的兩株月季的沈嬌:「」
看着陸九展現驚人臂力將人在他眼前硬生生轉了個圈的陸庭:「」
他的這個便宜弟弟,腦袋好像越來越不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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