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武則天與神秀對話的當天,返回內宮,此時她已屆八十一歲高齡,心衰力竭,自感到行將油枯燈滅,她寄望於絕世高僧能施無邊佛法,來延續她的性命。
於是,翌日,武則天與唐中宗即下詔書,詔派內侍薛簡作欽差,率人飛騎南下。
經過十多天的晝夜兼程,在啟明星尚未墜落時,薛簡抵達嶺南韶州。
韶州韋刺史聞知有欽差突然駕臨,惶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匆匆梳洗,伏地迎接。
薛簡問道:「曹溪寶林寺是否在你韶州所轄之地?」
韋刺史:「正是。」
薛簡急不可待地問:「從這裏前往寶林寺,還有多遠?」
韋刺史:「不遠,不遠,快馬而去,不消半天。」
薛簡與隨從喝過幾大碗香茗後,又急於上路。
再說寶林寺,隨着近年中興,聲譽鵲起,四方禪僧、香客等慕名而來,這當中,學佛修行的有之;慕名而來一睹六祖風采的有之;留寺打雜的也有之真箇是:行人如鯽,人氣鼎沸,好一派太平盛世,香火鼎盛的景象。
在眾多慕名而來寶林寺的人中,有一個奇怪而又有幾分神秘的老年僧人。
他的臉上留着許多傷疤,再加上多年歲月的烙印,顯得有些扭曲,有些變形。
他整天沉默寡言,從不與人接觸;他不念經,不聽法,每天只是扛着大掃帚,打掃着寶林寺門前那一段長長的道路。
神龍元年的正月,曹溪春水迴環,路邊楊柳吐出嫩綠的新芽。
他像往常一樣掃路。偶然一抬頭,他驚奇地發現,十多輛雕龍畫鳳的皇家御用馬車在駿馬侍衛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向寶林寺開來。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相貌醜陋吧,他悄悄隱沒在路邊的樹叢里。
不用說,這一支曾經出現在荊州當陽山玉泉寺的皇家車隊,是來迎接六祖大師晉京的。
早已接到地方官員飛騎通報的六祖惠能,率領着他晚年的十大弟子:法海、法達、志誠、志徹、志道、智常、智通、法珍、法如、慧詹,恭候在寶林寺山門前。
寺里的兩序大眾,亦按照僧臘沿兩側排班,準備迎接朝廷欽差大臣的到來。
「來了,來了!你們看!師父,您快看!」年僅18歲的慧詹眼尖,老遠便發現了車隊的影子,興奮地指着遠方喊叫。
六祖並沒有順着他的手指眺望,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寺前一塵不染的道路。
皇家車隊走到寶林寺山門前,則天皇帝最信任的內侍薛簡率領十數位宮人下車,與六祖惠能等寒暄了一番後,被請進了寺內客堂。
那裏,已經擺好了迎接皇帝聖旨的香案。
剎那間,寶林寺內外鐘鼓齊鳴,六祖惠能率領着寺中的高僧魚貫而出,列隊到寶林寺山門外恭候迎接。
薛簡來到寶林寺山門外,大聲叫道:「聖旨到!惠能接旨。」
「貧憎領旨。」一鬚髮眉毛俱白的老僧從一大群和尚的班列中閃身出來。
薛簡望了他一眼,心中怔了一下:在皇宮裏的神秀身材魁梧,兩耳垂肩,濃眉大眼中,舉止行藏除了極具儒生風雅,還自帶王霸之軒昂氣宇;而眼前的這個老僧身材矮小瘦削,皮膚黧黑,前額隆凸,走路時腿有點兒跛,怎似聲名顯赫的一代佛門祖師?
薛簡眉頭一皺,沉聲而問:「你果真是六祖惠能?」
「貧僧正是惠能。」惠能爽言而答,他從薛簡的神態中,已推測出對方在想着什麼。
驗明正身後,薛簡知他就是六祖惠能,便讀起聖旨來:「朕虔誠慕道,渴仰禪門,召諸州名山禪師,集內道場供養,安秀二德,最為僧首。朕每諮求,再推南方有能禪師,密受忍大師記,傳達摩衣缽,以為法信,頓悟上乘,明見佛性。今居韶州曹溪山,示悟眾生,即心是佛。朕聞如來以心傳心,囑咐迦葉,迦葉輾轉相傳,至於達摩。教被東土,代代相傳,至今不絕。師既秉承有依,可往京城施化,緇俗依舊,天人瞻仰。故遣中使薛簡迎師,願早降至。
神龍元年正月十五日下。」
惠能與眾僧連忙匍匐於寺外的地面聽旨。
薛簡宣讀聖旨後,六祖惠能帶着他走過山門,進了大廳。
小沙彌敬奉上釅茶。
薛簡呷過釅茶後,感慨地說:「我在宮中多年,這一次則天大聖皇帶與皇上共同頒發詔書,可算是空前而絕後,極度隆重呀!」
六祖惠能問道:「欽差大人,老衲蟄居於野林山溪之中,聖上怎會知道我在這裏,下詔書召我上京去呢?」
薛簡直言而答:「他們是聽從了帝師的推薦。」
「帝師?」惠能從南來北往的弟子中早已聽聞,神秀被武則天詔請到洛陽與長安去解說佛法,便問,「是不是神秀大師兄呀?」
薛簡點頭:「正是。」
一股莫名的潮水衝擊着六祖惠能,自從在逃離東禪寺後,自己跟神秀再沒有謀過面,只知道南北兩派禪宗在對峙着,此時,聽到是神秀向聖上推薦他,禁不住心潮澎湃,吟哦了好一會後,問道:「帝師身體可好?」
薛簡肥胖的腦袋往左右兩邊擺了擺:「我看他臉色蠟黃,精神不大好,因小小的風寒就會咳嗽不住,走路時腳步遲緩且帶龍鍾老態。依老臣看來,他的元氣耗盡,將不久於人世了。」六祖惠能的心中浮現出了一絲的悲涼:「啊,大師兄神秀他行將入滅了。」
薛簡見他這副表情,大感不解:「我在皇宮裏面,常常聽別人講到南北兩派禪宗的事。師祖你一直是被神秀他們一派頻頻追殺迫害的。難道你不恨他們嗎?」
六祖惠能神色莊重地回答:「這與大師兄神秀無關,是隱影不擇手段,以達其不可告人之目的所為,此事不提也罷。」
薛簡:「而師祖你在南方只是一味地大開法門,弘揚你的頓悟禪理。」
六祖惠能淡然地淺笑了一下「欽差大人,你沒聽過『河水不犯井水』這成語嗎?況且,儘管南宗北宗,實際上是兩水同源,恍若黃河長江,乃世間禪宗的兩大巨流,其宏旨都是要振興佛道。老衲要做的事情就是這樣。」
「你真是寬宏大量,」薛簡欽佩地說。
六祖惠能淡然地:「往事已似煙消雲散,沒有什麼值得記恨的。」
薛簡呷過口茶後,見日已移至中天,催促道:「時不我待,望師祖快些打點行裝,隨我一道起行,上京進宮,面見皇上,加封領賞。」
面對着皇帝聖旨,六祖惠能卻另有一番想法,推搪道:「我作為寶林寺的住持,佛務繁多,容老納將寺中的事務安排好,再講吧。」
六祖惠能言罷,離開大廳,回到方丈室里,他的貼身門徒不約而同地前來參見。
智常臉有擔心之色,問:「師父,想不到武后派欽差來得這麼急。你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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