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來年五月,夏荷也沒想出更好的主意來。加之李老太太那兒催了他好幾回,最終還囑咐金寶,跑來找他姨舅舅撒嬌,終於夏荷點了頭。
李老太太笑彎了眼睛,品着茶。她倒是跟自家兒子一個想法,甭管是兒媳婦是男還是女,既然都是她李家的人了,哪兒有一直在娘家住着的道理。
原本李老太太讓張家搬出村子,是怕張家被村子裏的閒言碎語打擊着。可李慕對自家母親說過了,夏荷這孩子心正着呢,可是提過,不希望他自己明明在和李慕好,卻不能站在別人面前,只能偷偷摸摸地處。
李老太太越瞧夏荷越喜歡,早早找了幾個人,選了彼此間都隔得遠的三個院子,找人來把地給刨好了,就等夏荷入住了。
請來刨地的都是李家自己人,有那膽子大的還跑來問李老太太,閒來無事,為何要把好好的院子給翻開?莫不成是要拆?
李老太太搖了搖頭,只道是她自有用處。夏荷那主意,可還得好好藏着才是。
等夏荷來,一瞧,要出最大力氣的活兒已經被人幹了,能省點兒活,自然是好的。夏荷笑着對李老太太道了謝,數了數日子,也該下種了,剛想走,夏荷腿上卻掛着個金寶,不讓他走。
金寶張着大大的眼睛,好不容易瞧見自家姨舅舅,怎么姨舅舅又要走啊?
夏荷一把把金寶給抱了起來:「走,姨舅舅帶金寶去種地去!」
&舅舅。」金寶一聽,扭了扭身子,在夏荷的胳膊上坐穩當了,卻一本正經地說,「林奶奶說了,金寶以後要當讀書人,不能當種地的。」
&金寶就看着姨舅舅幹活吧。」夏荷只好說。
&那我可以玩泥巴嗎?林奶奶不讓。」金寶又問。
夏荷:「……」這娃娃,說自個兒不能當種地的,卻還想着玩泥巴,依夏荷看,恐怕他只是想偷懶吧。
只覺得好笑的夏荷也不去戳破金寶的小心思,讓他自己去玩自己的去了。懷中揣着種子,夏荷蹲在田間,挨個刨坑,埋種。這活兒瞧着不重,跟金寶玩泥巴也差不多。金寶瞧了半晌,蹭到了夏荷跟前,眼巴巴地又變了卦:「姨舅舅,我也要玩!」
夏荷也不說他並非在玩,給了金寶一點點,由着他折騰去了。
既然打算好了,不在外人面前躲閃,那夏荷就也沒想着一直躲在李家不出門。他還挺想瞧瞧自家那幾畝地的,畢竟也種了那麼多年,已經有感情了。儘管李老太太已經把那地劃給別人種了,只把每年得的租子送到張家去。
想了想,夏荷抱上了些粘玉米,先去幾戶當初跟張家交好的人家串門。當初張家在安樂村立戶,雖然有李家暗地裏在幫忙,不過真說融進這個村子,可還得多虧了這幾家人,肯和蘭娘來往呢。
挨家送了一大捧,然後給那些對這種玉米感興趣的人家又送了些種子,夏荷轉了這一圈,沒想到竟用了一整天的功夫。
他摸了摸笑得都快僵了的嘴角,心底里卻是暖暖的。這些嬸子抓着他噓寒問暖,感嘆他這十幾年活得不容易,還關切地問蘭娘如今過得怎麼樣,雖說是也帶着些好奇在打聽,但終究是出自好意。
瞧天快要黑了,夏荷只好趕緊趕去田頭。
這個月份麥子剛收,地里種什麼的都有,種玉米的人家也比他走的時候多了不少,看樣子這蠻子的東西,還挺受人歡迎。
夏荷想了想自己即將弄出來的東西,心道是,到時候,要讓大伙兒每天吃得更飽。
想到這兒,夏荷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還挺重的,趕緊回了李家,挨個院子查了一遍。
忽然金寶噠噠地跟在夏荷身後,一臉委屈的模樣。
夏荷忙問:「金寶,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姨舅舅給你報仇。」
&寶碰到了一個不討人喜歡的爺爺。」金寶說。
不過當夏荷想問更多的時候,金寶卻說什麼也不肯再開口了,只是一個勁兒地重複着那個人惹人討厭。問不出什麼的夏荷只好帶着金寶去找林嬸要吃的,安撫一下小娃娃了。
不過沒幾天,夏荷就見到那個「不討人喜歡的爺爺」是誰了。
李同財自從被從村長的位子上請了下去,每次出門都會被人指指點點,自覺無臉出門,倒是一直安靜。夏荷來安樂村過了個年,都只見他家那個瘋婆娘,沒見着他本人。如今李同財卻樂呵呵地又在外頭晃了,似乎在找什麼。
見了夏荷,這人卻是臉色一變,拂袖而去。
夏荷奇怪,自己什麼時候惹過他了嗎?
又過了幾日,這回是金寶要去河邊玩,李老太太拗不過他,只好讓夏荷去陪着。結果在路上又碰見了李同財,還沒等李同財說什麼,金寶立馬躲在了夏荷身後。
好歹都是李家人,夏荷便指着李同財說了:「金寶,這是你同財爺爺。」
金寶嘟噥了一聲:「壞爺爺。」
夏荷便明白了過來,抱着金寶,想躲李同財遠一些。
李同財臉上一僵,道是:「金寶這是怎麼喊人的呢,就算是慕哥兒不在家,你們也得好好教養咱李家嫡系的獨苗才行。實在不行,乾脆讓他叔公教好了。」
夏荷一想,金寶的叔公?李同財這稱呼沒帶上排行,指的只能是金寶的親叔公了,但那官老爺不是遠在天邊麼,李同財忽然扯上他是什麼意思?
想起老太太和李慕對李同和的態度,又想起香兒當初惦念着嫁給自己親堂哥那事兒,眼前這人好像也說起過什麼父親不在叔叔做主,想必也是那位在攛掇,夏荷雖沒見過李同和,心底里卻已然沒把他當好人瞧,只想抱着金寶躲得遠遠地。
夏荷便說:「小娃娃童言無忌,想必是曾經碰到過同財叔,同財叔對我們家金寶做了什麼吧,不然金寶一向乖巧,哪兒能隨便說別人壞呢。」
說罷,他便抱着金寶走了,留下李同財,臉色又變了變。
不過今日這事也算是給夏荷提了醒,一回家夏荷便提筆給李慕寫了信,又跟李老太太念叨了念叨。李老太太嗤笑一聲:「同和膽子大了,怕是想拿着金寶,拿捏我家慕兒吧。」
&好歹是慕哥親叔叔,怎麼這個樣子!」夏荷不滿。
&樣米養百樣人,誰知道咱們家怎麼出了這麼個傢伙。」自打年初把梁京來的年禮都關在了家門外,李老太太便不再掩飾她對李同和的不滿了,搖頭道是,「唉,同和那個人,哪兒有什麼大出息,不過是愛鑽營罷了。這些年沒傳回來過准信兒,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官,不過想必是官不大,能巴結上的皇子估計也沒多大本事,手底下沒個人,他就想把慕哥兒獻上去,做個人情呢。」
李老太太這時倒純粹是不憚以惡意去揣度,倒沒想到,她居然說中了。
警惕起來的老太太,抖擻了下這些年愈發憊懶的精神,先是拘起了金寶,讓夏荷和林嬸好好看着他,別讓他去村里亂晃了,而後又特地找了人,專門送這一趟信去慶陽,再後則是坐鎮在李家門口,誰來都要先過她這一關。
這時候,李老太太暗自慶幸,幸好當初她拿捏住了李家,分家時硬氣了一把,照着家規分了。倉庫里的糧都劃給了李同和,但地和這祖宅,則必須是慕兒的。
如今這整個村子都還要仰仗着李慕手裏的地過活呢,也不敢真對這老太太做些什麼。
收到李慕的回信後,李老太太心中的主心骨定了。沒過兩天,她又收到李同和的來信。
有了主心骨的李老太太讓林嬸和夏荷這兩個大力氣的,把人給趕了出去,這回就連信都沒留下。卻沒曾想,那送信的像是料到了這一出似的,轉頭去了李同財家。
李同財便像個大喇叭似的,一邊跑,一邊嚷嚷着,上李家祖宅門上來了。
李老太太氣得鼻子歪了,這李同和出息了,學會了用村里人逼他了?信中說的好聽,給慕哥寫推薦信,讓府學的先生趕緊定下李慕會試的名額,然後要李慕早上樑京,他在梁京認識更好的先生,能指點李慕。
還說什麼希望慕哥能帶上金寶,他這個做叔公的,還沒瞧過侄孫子呢。
正想直接讓夏荷去把門摔上,夏荷卻眼珠子一轉,跑去跟金寶說:「來,金寶,咱們來玩個遊戲,裝病吧!」
&玩嗎?」金寶不知道家裏的大人在愁什麼,還想着玩呢。
夏荷點頭:「好玩,金寶要是能把壞爺爺騙過去,就贏了。到時候讓林嬸給金寶做好吃的!」
&寶要玩!」金寶一聽,就猛地點頭。小娃娃打小會裝,如今身子一軟,就軟乎乎地掛在夏荷懷中,像是沒骨頭似的,說話還有氣無力地。
李老太太便明白了夏荷這是要打什麼主意,給自己硬逼出眼淚來,哭倒是:「我可憐的小金寶,怎麼昨兒個好好地,今天忽然病了呢?」
小娃娃可不好養,一病就來勢洶洶,更需要好好靜養,哪兒還能出遠門呢。李同和是打着為李慕和金寶好的幌子,自然不能做出逼一個病了的娃娃上路的事兒。李同財一聽這屋裏頭兩個女人在嚎,便知道,自己這回可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