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和風暖陽,秋日蕭瑟還未侵襲進洛陽,碧鸞跳着碎步將卿婷樓里的王妃扶出,二人在院裏閒適散着步。
我服了。碧鸞欽佩拿手晃在王妃依舊繫着的雙目前「大半個月了你就這樣盲着啊?不難受嗎?真的,是在治病嗎?」
木心好笑搖搖頭,自然不是全盲,「會有光亮的。明眼之人看了太多的東西反而心盲。若是眼盲了,心就亮了。」她依稀可察碧鸞費解搖頭,淺笑握住她扶住自己的手「銀信這兩日也不知跑哪裏去忙,還得辛苦你來陪我。」
「皇上回朝,寧哥哥忙得幾日都未見個影子。我在外頭被嚇過一遭,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想到那日黑乎乎的灰里被扒出的三皇子,她便心有餘悸將王妃扒得更緊「我嚇得都沒主意了,滿腦子都在想,若是您在就好了。橫了心去找太后纏鬧一宿才許我們回來。」
提起他,木心麻麻匝匝一陣痛楚鑽進心臟,無奈扭向她「往假山後面有方案幾,陪我去練會字吧。」
「我瞧着王妃盲寫都已經很好了。」碧鸞翻着她前幾日寫下的幾卷,扭身「要不,今日睜眼試試?」說罷,便自顧點上了香「這是昨日那老伯留着的,說您若願意睜眼,便點着了寫字。」
木心無奈笑將「銀信讓香嚇壞了膽子,再不敢玩那些。老爺子倒會挑人,吩咐你來。」
徐徐青煙上,花園裏的蝴蝶似是受了引誘,成團的飛來。末夏留暖,翠碧尤在,蝶舞扇翅之下將這一方花園襯的猶如世外之境。
哇!碧鸞見狀大喜,揮手朝丫頭們示意去取鼓鈴來,而後又獨自雀躍與蝶群間跳起舞來。
木心緩緩取了遮目,眯眼適應着光亮,耀眼白光中妙齡女子笑容蕩漾,嬌軀飛旋,皓腕婉轉,柔化的胭脂粉紗從指尖滑落在肘臂,露出嫩藕似的手臂。當樂聲和鈴鼓絡繹響起,碧鸞的舞姿越發鮮艷生動,就連身邊的柳樹似乎也活出許多婀娜。
美好的事物總能激起她的熱血和朝氣,木心緩緩提筆,恰恰一隻巨大的黑鳳蝶翩然墜在筆桿之上,木心略略思量,穩神屏息,輕柔落筆: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
一曲畢,鳳蝶去,碧鸞嬌喘連連欣賞着王妃的字:未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她訝異轉向王妃,卻只見王妃寵笑偏頭,眼色深意「我寫的,你可喜歡?」不等她回應,便五指用力與那軟中帶韌的滕白紙揉得碎亂,在等碧鸞訝異定睛,手指尖僅剩一隻半臂長的碧色飛鳥。
那飛亮用粽葉編織,脖頸細長偏側朝後,回首思忖的姿態。細膩的鼓結層層疊疊出翎毛吹動,翅翼半盞,不知是振翅要飛還是收羽落地,尾上不曾拖沓,細心修剪出圓潤的尾羽,用力的撐開,似也瞭然自己的優美身形。
碧鸞半張着嘴接過那細直的小爪,瞪圓了眼睛細細觀賞「給我的?這個是什麼做的?」她驚喜在掌中輕抬作勢要它躍起,偏目朝着得意的王妃「它會一直這樣嗎?」
木心好笑左臂封在自己腰間托着右肘,將右手食指點着自己的下巴溫和「若是存的好,它會慢慢變成青黃色,最後是谷黃再往後興許能成琥珀」
不等她說完,碧鸞朝着她肩頭猛然一躍狠狠將她抱緊,埋住一陣忽然紅眼抬頭「你如何就不是我親生的姐姐?」
蘇木心笑的直不起腰,碧鸞陪她笑過一陣便漸漸察覺端倪,王妃笑出的淚花汩汩而出,止也止不住,俯身抱住自己,全是顫抖,嘻嘻哈哈的聲音逐漸有了嗚咽。
碧鸞被她的哭腔一嚇,自己也哽了半個喉嚨「王妃,您」她輕輕伏在王妃的肩膀上不知如何寬慰才好。
木心自知失態,攥着拳頭硬生生擠出難看的笑意,終於破功似的無奈苦澀低喃:好難啊
「什麼好難?」
木心並未回答她的問題,愣過許久才側目呆呆看着碧鸞的眉目。
暖玉閣里燭光葳蕤,碧鸞瞪圓眼睛,看着沒事人似的寧哥哥一杯一杯倒着自己僅剩的一罐葡萄酒。愁出眼紋來的小郡主終於在長吁短嘆里篤篤將他的一隻酒杯親手斟滿。
「咱們做個比。」碧鸞含笑示意滿的幾乎溢出的酒樽「這是王妃釀的松水煎。哥哥飲下中了毒,哥哥如何想?」
小小一杯盯着傷口撕心裂肺,他蹙眉沉緩,認真看着眼前巴眨着眼就等待的碧鸞「這是不可能的。」
「都說了是作比。」碧鸞抬着下巴,眼裏狡黠「寧哥哥不陪我玩兒,來我這消遣甚麼?」
「我與她。」他手腕撐桌,半掌抬起,二指在空中左右擺動幾次,只做否定,懶與這小姑娘費口舌解釋。
碧鸞轉着眼珠子將手邊的銀針粗魯篤進他的空杯,殘釀裹挾一圈轉出幾絲黑色「現在呢?」
朔寧王鄙夷眼色,無奈撐住頭配合着她的遊戲「離間。」
「那若是王妃認罪呢?」
「受脅。」他未有絲毫猶豫,快速輕吐。
「寧哥哥信她?」
朔寧王冷哼,抬着不屑眼神「你養孔雀,你穿正紅,你隨行避暑。」他認真湊近碧鸞「你以為她是忍讓或者不屑?」他搖着頭支起身子點在她胸口「她看的穿你的心,是真心疼你。」
「哦?」碧鸞媚眼橫斜,轉念發問「哥哥也是因為看的穿她的心,才明白她的不忠?」
他終是無奈垂頭。
碧鸞垂目冷笑幾聲:「王妃說她與哥哥曾有相惜肝膽,爾後卻也看不明白了。」
朔寧殿下呆滯許久,低喃狠狠「誰跟她肝膽相惜?!」他神思恍倦之下轉向細細查探他的碧鸞,「你上哪裏弄來的毒藥?」見她滿眼無辜更是蹙眉警告「王妃最見不得這些東西,誰帶進府里來的。」
「王妃給我的。」碧鸞依舊滿眼天真「王妃說你會喝。」
他不屑仰頭,眨眼就空了杯子,等整杯下了肚,才從舌尖回神那烈性滋味。朔寧王猛的起身摔了杯,用力扣在她持針那隻手,細細端詳望去,果真不是生毒的黑色,不過鏽跡而已。
「哥哥喝出來是合歡酒了?」碧鸞瀟灑扔了銀針,當着他嚴厲面容,滿眼不在乎褪了外衫,窸窸窣窣解着腰間衣帶。
三皇子不可思議偏側過頭:「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生孩子啊!」碧鸞嬌俏神情一副理所應當,甚至轉出幾分對賭時的認真「你說的,有孩子,你就放她走!君子一言!」
「她教你的?」
也不是!碧鸞垂下的眉梢壓眯了眼睛,嘴角也塌了下去,溢出濃厚的同情意味「我覺得她好可憐,比我還可憐。」小郡主露出少有的老成,將裸露的雙臂架在腰肢下厚重的襯裙上語重心長「她再被這樣關下去,不死也會瘋掉的。」她右掌拍在自己的心衣上,微微抬着下巴仿佛仗義的俠女「我,我是邦交郡主,跟千千萬萬的公主一樣,宿命就是聯姻,然後被關在這裏。我認了!嫁了我一個,十年不打仗,划算的呀!」說罷扭身揮着細軟的手臂遙遙指向外頭「可她,她是山野里的鷹,她不礙着誰的性命,您就大發慈悲,讓她走吧!」
不礙着誰的性命?他朝向窗外,凝滯的嘴角扯出一絲苦澀:我的命不算是命嗎?沒了她,沒了她的日子
求求你了!碧鸞撲去她肩頭伏在他耳邊「我陪着你,還不夠嗎?」見他作勢要走乾脆耍起賴來猴上他肩頭「我不讓你走,就不許走!」
別鬧了!
我沒鬧!碧鸞方才黏黏糊糊的顏色忽然改了一絲狡猾和正經,紅透了的臉頰似醉非醉拎住他的衣領保持平衡「我們倆,兩個不如意的人,互相照應照應,把日子過下去」說罷後仰抬臂在空中劃出一個打拳「讓那些人,如意去!啊!只當這輩子積德行善了!」
朔寧王眉目更深,近乎擰出皺紋來「這是蘇玉的話?」
「你怎麼滿腦子都是她?!!」碧鸞不耐煩嘟囔一陣,明顯是酒力上了頭,強將他推去內房「你閉眼,你把我當做她,當做她行了嗎?」
暖玉閣里少有的熄了明燈,只暗暗幽幽剩了一隻紅燭,遙遙深處的小藥房卻又續上了兩隻。蘇木心偏側視線越過亭梁紅柱,望見蘇銀信忙忙叨叨的揮弄出徐徐黑煙,許是怕熏着姐姐,蘇銀信甚至伸長小腿將原本半開的門扇再合攏半圓,僅僅留出一個透光的門縫。那黑煙再一道狹長的光亮里舞動,仿若一道結界。
蘇木心半倚着盯了許久,揣測那黑煙的終點,卻順着小路上一路的燈籠火燭將視線投向書房。
「信兒,我去走走。」
「現在?」蘇銀信探出頭來,「我我還在熬」
「我自己就行,亮的很,我看得清。」木心邊說邊走遠,甚至搖搖手拒絕了優璇遞來的燈籠「我去書房,都別跟着了。」
那道結界煙舞翻滾着走向一路通明,只看在他為自己點過的燈,去要句話,總歸是能夠的吧?木心有些破碎着踟躕,猶如曾經摸着黑提着心忐忑走向他的書房。
書房未有光亮,她只在暖玉閣最外院看見了顧北。
「郡主說請殿下吃酒。」顧北有些詫異看着王妃被吹亂的發梢「王妃這是」
「隨便走走,前面的路看不清了,我先回去了。」已經熄了燈燭的閣樓早已冰冷了她徨亂的心情。
「來人!給王妃」
不用了!太晚了,我真的回去了。蘇木心走過兩步忽而回頭,撞破了顧北猶疑的試探眼色,將面容逼出一絲苦楚笑意解釋「我回卿婷樓,不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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